[步步惊心]朝露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寿皇太后乌雅氏病逝。
　　紫禁城又一次被白色覆盖，玉檀端着新茶低着头为胤禛献茶，胤禛瞥了玉檀一眼摆了摆手，玉檀只好先退下，眼睛余光看见胤禛一脸阴郁的端坐于宝座之上，盯着眼前的折子，怡亲王允祥站在一旁。玉檀放下门帘子，在门口伺候着。
　　“皇兄，要节哀顺变啊，十四弟今日就能赶到，现在还需商量追封皇太后谥号的事情。”
　　胤禛攥紧拳头，嘴唇微微颤抖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皇额娘，到死都只惦记着十四弟，难道朕就不是他亲生的吗？她到死都不愿意接受封号。”
　　允祥不知道如何应答，只恭敬的站在一侧听着。
　　胤禛起身走下龙书案，在殿内踱着步子。“如今朝中已经有朝臣议论，说朕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玉檀候在殿外隐隐听见胤禛的声音，悄悄凑到门口挑开帘子想看个究竟，她没想到胤禛已经从龙书案上走了下来，正迎上胤禛射出的冷冷目光，玉檀心跳加速，朝胤禛作了福道，“皇上，您的茶还没有换，奴婢想给您重新沏一杯。”
　　胤禛点了点头，玉檀给胤禛与允祥都换了新茶之后，快步走出了养心殿，她心跳的还是很快，刚才胤禛的眼神让她很害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总感觉胤禛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但是胤禛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她用力深呼吸，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过了一会儿心跳慢慢恢复，她抬头仰望天空，紫禁城果真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埋没了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最后是不是也将把我吞噬？
　　玉檀用剪子剪了烛花，她听闻十四阿哥允禵终于在天黑之后赶到紫禁城，他静静跪在太后的床前，对着太后已经冰冷的尸首默默无语。紫禁城的夜好像特别漫长，玉檀有些担心允禵，像十四爷这样的好人从小受到阿玛与额娘的疼爱，可短短半年阿玛额娘相继过世，可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本来征战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王生生被困在小小的郡王府里，心中无限的苦楚不知道如何发泄，那个眼神清亮，笑容和蔼，英气俊朗的十四爷将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他们兄弟为何最后变成这样？
　　第二日天明，胤禛命人装殓太后尸身，十四阿哥允禵像发了疯一样，阻止任何人接近太后的遗体，胤禛命人将他按住，此时允禵放声大哭，悲痛的哀嚎响彻宫殿，那悲伤震得殿顶上的鸟儿都不敢停留。
　　玉檀站在墙角，离太后的寝宫远远的，几只鸟从太后寝宫飞出，太医由高无庸领着一路跑进了太后的寝殿，玉檀慌忙闪身离开。
　　十四阿哥允禵哭得晕厥过去，被抬出了太后的寝殿移去他处治疗，听闻他醒来后不肯吃药，将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都轰了出去，夜深人静的时候，玉檀一路小心翼翼地生怕别人发觉自己，她来到了允禵休息的宫殿，允禵在的宫殿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大着胆子进到殿里。
　　“都给我滚出去，越远越好，没听见吗？”允禵嗓音嘶哑，却用尽力气大声斥责道。
　　玉檀慌忙跪到地上给允禵磕头。“十四爷，吉祥。”
　　允禵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操着嘶哑的声音说着，“玉檀，你怎么来了？好在我把所有人都打发了，但是难保周围没有监视的人。”
　　依旧跪在地上，“十四爷，奴婢感念您的恩情，您曾经说过要跟奴婢做朋友，奴婢斗胆作为朋友来看看您。”
　　允禵苦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就让玉檀念及恩情，这个朋友倒是认了，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玉檀都敢来看自己，自己还怕什么。“玉檀，既然是朋友你就快点起来吧，别一直跪着。”
　　“多谢，十四爷。”玉檀站起身，“十四爷，您感觉好点没有？”这个对着自己诉说童年趣事俊朗挺拔的青年此时面色蜡黄，一脸颓色。
　　“感觉稍微好些了，只是我觉得好累。”允禵重新躺回床上。
　　“姐姐白天来过了吧。”玉檀拿起桌上的空药碗。
　　“你怎么知道，难道若曦和你说了？”
　　“白天一直当值，还没有时间见过姐姐，但是想来也只有姐姐才能劝动十四爷，将药吃了。”
　　允禵轻叹了一声，“她了却了我一桩心事，从此我便要踏踏实实做我的闲人了。”
　　“十四爷，若是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就那样过吧。”玉檀将碗放回桌子上，转回头却见允禵眼角有一条狭长的光带。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是我，真的好想额娘，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在大的人在父母面前都是孩子，可如今这个孩子却再不能见到额娘了。
　　玉檀慢慢走到床榻前，声音清脆缓缓道：“奴婢想天下父母无论贫贱都是一样的，无论如何娘娘也希望爷能身体康健，平安一生。所以爷，就想开些，就全当是为了成全娘娘的心愿吧。”
　　允禵用手抹了一把眼泪，“那玉檀你呢？你可曾想着将来？”
　　“奴婢……”玉檀摇摇头，“没有什么想法，奴婢的弟、妹一定可以替奴婢好好侍奉额娘，虽然奴婢也很想念额娘，但是奴婢怕是出不了这紫禁城了。”走到桌前给允禵到了一杯水，递到他的面前。“十四爷，您喝杯水吧。”
　　允禵侧身起来接过水一口气喝完，轻声说，“玉檀，你放心，等九哥安排好了，就会放你出去。”
　　微微一笑接过杯子，也压低了声音，“这也许就是奴婢的命运，这紫禁城也许就是奴婢最后的归处。”
　　“九哥许了你塞外放羊牧马，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玉檀你别多想了，你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留在这里只是暂时的。”
　　“在这里呆的久了，有些事情奴婢不敢在痴心妄想，无论是谁都走不了回头路，其实十四爷心里也明白，所以心中才会难受。”玉檀重新跪到地上，“十四爷您是个好人承蒙您不嫌弃，愿意跟奴婢做朋友，哪怕只是您一时兴起，奴婢心中感激您为奴婢着想，奴婢希望您下半生平安，奴婢告退。”玉檀向十四阿哥允禵磕了三个头起身告退。
　　“玉檀，我与你做朋友不是一时兴起，是真心的。”
　　玉檀停住脚回头朝十四阿哥允禵嫣然一笑，“谢谢十四爷，如果有来世，奴婢也愿意再跟您当朋友。”
　　望着玉檀消瘦的倩影消失在夜幕中，允禵心中一凉躺会床榻闭上了眼睛，“玉檀，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十四阿哥这一病就是一个月之久，玉檀再没有机会看望自己的这位阿哥朋友，只听人说他离开京城返回遵化的时候还需要人搀扶，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做到当个闲人，那样便可平安度日。
　　如果可以玉檀希望允禟也能这样想，做个闲人不在去争不在去斗。他一直拖延着不去西宁驻守，多次被胤禛斥责，还屡教不改，玉檀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也没有办法亲口劝阻他，但是自己那么做又有什么用呢，他一定不会听自己的。
　　想到十四阿哥说允禟让自己去塞外放羊牧马，想到十四阿哥说允禟一定会说到做到玉檀心头一暖，他原来还是在意自己的吧，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有这么一丝一点玉檀便满足了。
　　若曦自从去看过胤禛就一直跪在佛堂里，玉檀知道她是为了廉亲王允禩罚跪的事情跟胤禛别扭，虽然如此若曦的腿疾是旧患跪久了如何能受得起。
　　“姐姐，你何苦为难自己快起来。”玉檀拉住若曦的胳膊用力想将她拽起，若曦却不为所动。
　　“玉檀，只有这样跪着我才能心安。”
　　玉檀跪到地上，“姐姐，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皇上看了会心痛的，姐姐不要再跟皇上怄气了，你这腿疾到了冬日天气稍微冷一些就会疼痛，况且是这样长久跪着啊，若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此时胤禛已经到了佛堂的门口，“八爷他们知道了姐姐这样做也会心疼姐姐的，姐姐也要替大家着想啊，快起来吧。”
　　长长的人影投印在地面上，玉檀回头看去，慌忙跪在地上向胤禛行礼，胤禛冷冰冰的目光扫过玉檀，玉檀跪叩在地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也顿觉周围降低了温度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也许胤禛一开口便是自己的死期。
　　“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突然松了口气，重新向胤禛磕了头，躬身退下。
　　玉檀不敢再回头去看，只听到佛堂里隐隐的声音，“怎么今日突然拜起佛来了？往日可从不烧香拜佛的。”玉檀脚下不停，声音越来越远，再也听不见了。
　　呆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回忆胤禛的眼神玉檀心中惧怕，手上的准头有误，针一下扎进了肉里，芊芊玉手流出了鲜血，玉檀吮了一下手指，一股子腥甜的味道，然后继续将手里的枕头缝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玉檀慢慢走在紫禁城中，摩挲着红色的墙壁，这红墙绿瓦是多少人的梦啊，可真正走进了这红墙绿瓦，这美梦就变成了噩梦，这华丽的颜色编织成的只有可怕的牢笼跟吃人的坟墓，还好马上自己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塞外只有一望无际的绿与蓝，没有牢笼只有自由。
　　敲了敲门，“谁呀？”
　　“是我，玉檀。”
　　王喜拉开门，朝四周围看了看，方才对玉檀说，“今日你不当值吗？快进来吧。”引着玉檀走进了房间。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玉檀你凑合喝一口吧。”王喜给玉檀到了茶水。
　　“很久之前姐姐，叫我给你做了一个菊花的枕头，如今怕是早就不能用了，我给你重新做了一个枕头。”说完将手里的布包递给王喜。
　　王喜接过枕头，喜不自禁却又无限哀伤。“以前与你们在圣祖爷跟前伺候的时光是最快乐的，虽然师傅偶尔会训斥我几句叫我心无旁骛一心只侍奉好圣祖爷，不过那也是为了我好，我实在是愧对师傅的教诲。如今大家天各一方，早就没有机会在相聚了。”
　　“李谙达，被放出宫养老，你可知道他过的还好吗？”玉檀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
　　“师傅……师傅出宫之后就没有消息了，我也不知道。”王喜转身将枕头收好，方回到外屋。
　　“那你可好，在皇后娘娘宫中伺候也还习惯吗？”
　　“我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对待下人极为宽厚，我在那里伺候没什么不习惯的，我这辈子没什么盼望了，要一直伺候到老，倒是玉檀你，还是尽早离宫的好，这样还有些指望。”
　　玉檀向王喜笑了笑。“指望是谈不上，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你如今又在御前伺候，还能经常见到姐姐，处处要小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定谨记师傅以前的教诲，玉檀你是明白人，一定能理解师傅的用意。”
　　“知道了。”玉檀温和一笑，“原先一起的宫女们大部分都出宫了，要好的只余下你跟姐姐了，若是出了宫，我实在舍不得你跟若曦姐姐，离了宫看不到你们我会担心的。”
　　“姐姐如今的身份你不用担心她，说句不该说的，册封是指日可待，有皇上的宠爱加上姐姐的心思后宫之中有谁敢难为姐姐分毫。”王喜无喜怒之色只是平平静静的说着，“至于我，我唯一的期盼就是我弟弟能为王家传递香火，他能过好，我这条贱命在宫中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玉檀你，快些出宫去吧。以后为了避嫌，你与姐姐都尽量不要再来看我了，咱们互相惦记着，心中明白就好。”说罢眼圈泛红，险些掉下泪来。
　　鼻子酸涩，偷偷擦了眼泪。“你别这么说，什么贱命不贱命的，咱们三个相识一场，之间的情谊不会假。”
　　“好了，玉檀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以后不要私下见面，这宫里的规矩以后更要牢记，对你来说能离开这里便是福气。”
　　玉檀跟王喜道了别走出了房间，看到她的身影一转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王喜才紧紧关上门。这紫禁城中的颜色不少，姹紫嫣红，可这颜色在鲜艳夺目也是冷的，师傅在已经不在人世，能带给自己这份温暖的只有若曦与玉檀两个人，她们像自己的姐姐或者是妹妹，都是自己的亲人，可是这命运惯会跟人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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