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集合

作者:谢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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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爱》


      一
      我和韩程麟是初中的帮扶对象。
      我父母把我送进了一个重点中学,位于郊区单程坐车得一个小时,所以我寄宿。
      学校里对于寄宿生的管制挺严,所以我成绩还是名列前茅。
      韩程麟就不一样了,通学,迟到,回避课间操和体育课,隔三差五连早读也回避。成绩,一直位于中等,还得偏下。
      我无聊时会看看趴在桌上打盹的他,反正他家里人也对他没什么要求。
      动力来源于压力,这我从小就知道,要不是我小时候考不到一百分就会被父母罚跪搓衣板,鬼才会削尖了脑袋整天做习题。
      然后我理所当然的被分配到了颇为棘手的韩程麟,颇为阴险的老师还说期末的时候会将没组成员的总分做排名,写在黑板上。
      我很不高兴,这意味着我和韩程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很有可能会让我的排名垫底而颜面扫地。
      我跟老师提出了换人,老师没同意,韩程麟也不肯。
      我说,“我不高兴和你一组。”
      韩程麟还是枕着他拉到桌上的袖子睡大觉,睬都不睬我。
      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脑袋拎离了桌面,“听见没有。我不高兴。”
      韩程麟说,“和谁谁都不高兴。”
      我对他这样的瘟鸡态度有些恼火,后来想想也是,摊上谁谁都不会乐意。
      我见他脑袋还想枕回原位,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我不管。从现在开始,你敢拖后腿我就把你丢进河里。”
      我敢把他丢进河里么?显然不敢。
      所以韩程麟又保持瘟鸡的姿势趴了一天,而我只能眼睛红得像只得了病的疯牛一样几乎将他看穿。
      第二天我在韩程麟的抽屉里塞了几颗图钉,他顺理成章抓出了一手血。他将右手举在嘴边咬去了那颗扎得特深的钉子,看着我,“给我创口贴。”
      我从包里给他掏出一片,他用牙撕开贴了,握了握手指,又开始了瘟鸡的一天。
      期间,我战战兢兢跟他说,“喂。你别告诉老师。”
      韩程麟还是趴在那边,只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嗯。”
      放学时,由于唯一一只手也受了伤,韩程麟的轮椅推得格外费劲。为表示友好,我送他回了家,我瞅着他左边塌下去的肩膀连同被他左边堆叠着填在屁股下面的裤腿有点瘆人,只敢瞟他右边,好歹右边只是踏板上露出一点的金属色脚踝。
      韩程麟似乎被我颠得有些不舒服,将放在右腿上的两本书塞在了左边屁股下面,他将左边的裤腿拉出来,看着皱巴巴的,又没想好是塞回去还是干什么,就那么抓着,忽然就冒了一句,“左腿一点都没了,我走不好。”
      韩程麟说话一直很慢,软绵绵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这么说,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气氛有点冷,我莫名其妙来了句,“那你多练练不就行了。就像做习题一样,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韩程麟不看我,我从他塌下去的肩往下看,他的手停在左腿前空出来的位置,握得紧紧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
      我从韩程麟的表情感觉他会就此悔悟觉醒什么的,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结果我发现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几天下来,韩程麟还是老样子,一副没精打采的瘟鸡样子,有了点精神,不再整天趴在桌上和周公约会。
      老师说韩程麟除了数学还行,其余都算瘸腿学科。我看着一本正经把书翻得哗哗直响的韩程麟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进来的。
      韩程麟翻着翻着,手一抽书页又哗啦啦的合上了,我见他叼着笔,仍旧不急不慢的翻了过去,这次学了乖,用掌根压了压,埋头盯着一片空白的书页。
      我见他终于有了要开始学习的意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热心的凑了过去,笑着问道,“这些题,哪些不懂。你都可以问我。”
      韩程麟抬了头,笑了笑,慢吞吞的说,“都不会。”说着他翻到了作文写作那页,埋头在纸上写了起来,我看出他还是试图挑战一下自己的,只可惜一看还是用词匮乏,语法紊乱。显然也是一个吃老本的主。
      我当真觉得自己身上担子似乎有了千斤重。
      还没等我从猪一样的队友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呢,韩程麟就又请了假,他隔三差五的请假,一消失就是个把星期。
      这次消失得更久,将近十天的过程里,韩程麟一直没有出现。
      再出现的时候,我发现他变了,原来让我有点瘆得慌的左腿这时候不再是空落落的悬在轮椅上,隔着裤子可以看到韩程麟有了饱满的双腿,他也因此坐得更加笔直。虽然他还是坐在轮椅上,左肩还是微微有些塌了下去,韩程麟还是让我看起来好了不少。
      很快,我就又被现实打败了,接下来他的月考成绩让我忧心忡忡,三门课程,只有数学一门比平均分高了几分,英语勉强及格,语文作文歪歪扭扭的字下面被批了一句:不知所云。
      我和韩程麟这个组合,在这次月考之中排名位于全班结对组合中的倒数第七名。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倒数的成绩,是韩程麟让我第一次觉得真是太丢脸了!
      当然,韩程麟的消失并非全无改变。
      我在课间操之后率先溜回来时看到空荡荡的教室里,韩程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扭着胯,将自己的左腿送出去一丁点远,再缓缓将右腿跟上。
      他走得十分慢,一摆一摆的像瘸了腿的鸭子,从我到他的桌子半米的距离里走了有五六步。
      他扭头看到了我,仍旧慢慢地挪了回去,坐住了才说,“你的英语作业在哪儿。给我抄。”
      我跳过去找到作业本藏在怀里。
      韩程麟看了看,头一扭,又像一滩烂泥一样贴在了桌子上。
      我转过去,韩程麟吸了吸鼻子,又软绵绵地说,“你烦死了,走开行不行。不给抄拉倒。”
      三
      我觉得韩程麟是生气了,晃了他几下。他干脆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说,“你要不就走,要不就给我抄。站在这里做什么!”
      课间操之后的一整天,韩程麟趴了一天,老师喊他他直接从鼻孔里往外出气,“不舒服。”老师也不乐意管他,反正他的成绩已经是在拖后腿,破罐子再摔破一点对老师来说也无所谓。
      我就不一样了,作为两只蚂蚱的一员,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与韩程麟可以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才是一切问题的良好开端。
      我乘着老师不注意把作业卷成了一个小筒塞在了他的腿边,他没有留意到,我捅了捅他,手指戳在他的左腰上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像肉,他还是没什么动静。
      这时候也下了课,瘟鸡头一扭看到腿边的作业,大剌剌的拿起来,边抄还边嘟囔,“哪个外国人说话时候分析自己是说的名词还是动词。我能听懂不就行了。”
      反正韩程麟说话就没有过精神,我也没法着急,因为我很好奇我又碰到了他的哪里。
      我在那纠结的时候,韩程麟歪着身子把作业递给我,看着我说,“你戳到我腰上了。”
      我不明所以,他干脆把校服撩起了一个小角,他里面还穿着贴身的白色汗衫,汗衫外面束着一尺宽的皮带,把他的腰勒得很紧。
      我还是不太明白,韩程麟也不准备让我继续明白他把校服又拉好了,下巴搭在手背上看我发呆。
      我说,“不许看。你看什么看。”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神烦。”
      我说,“有点。”
      韩程麟还是懒洋洋的,我看他的手很漂亮,可惜也没什么血色,指甲也长了。
      我说,“你指甲该剪了。”
      韩程麟对着眼睛看了看说,“噢。晚上回去让我妈剪。”
      我才知道我说错了话,还好韩程麟没什么反应。
      即使有了腿,韩程麟还是差不多一直赖在轮椅上。
      我不知道他回家的时候会不会也像那天一样,扶着什么慢慢的挪着走,我没问过韩程麟,韩程麟也没准备告诉我。
      我假设他会,假设他从家里走来教室,虽然他的家就在学校外面不远,虽然我们的教室离校门很近,假设里的那个韩程麟一扭一扭的走也得走到天长地久。
      我明白他为什么总赖在轮椅里了。
      四
      我和韩程麟的关系在我第四次把作业给他抄的时候有了一点改观。
      韩程麟照旧用文具盒把本子压住了,自己则刷刷刷的抄着,很快就把我花了半天心思做好的作业复制了一份,接着他又用象皮擦把明知道是对的那些改错了几题,这样就能确保他不会和我有一模一样的错误了。
      一切,和前面的几次都一样的完美无缺。
      然后韩程麟就软绵绵的托着腮瞅我,问我,“你喜欢做什么?就是做作业么?”
      我挺骄傲的跟他讲,“谁像你一样,做什么都像别人欠你的债。我喜欢读书,弹钢琴。”
      韩程麟还是瞅着我笑,“挺巧的。我也是。”
      我觉得我挺虚容的,不过在韩程麟面前也不能梳了阵仗,我说,“谁像你了。我最喜欢《包法利妇人》。钢琴我没往外吹,因为我家没这玩意儿,我也压根就没碰过钢琴,自个儿练曲子也就在电子琴上折腾。”
      韩程麟看着我,想了想,“我就看完了金庸全集,还有古龙的几本。”
      我差点被他这个答案气笑出声来,“那钢琴呢?”
      “六级。”他又懒懒的闭了眼睛。
      “你吹牛。”
      “明天给你看证。”韩程麟还是喜欢鼻子里头出气,眼睛里头反正也没人。
      上课了,我估摸韩程麟又得去装睡了,趴在那儿从腋下用余光瞟着他,只见他上身晃了晃,原本枕在脸下的胳膊抽出来按在了右腿上。
      我看出他在使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韩程麟按在腿上按了挺久,似乎越来越用劲,后来就变成了上下移动着按来按去,擦着校服的衣料发出沙沙的声音,韩程麟自己也出了声,断断续续又拖长了音的嗯嗯声。
      很快他头抬了起来,我看他额头上湿漉漉的一片。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规规矩矩举了手,“老师。我不舒服。”
      本还讲得兴高采烈的语文老师卡了壳,看着他摆摆手,“要送么?”
      “不需要。”韩程麟说着就迫不及待转着轮椅从后门出去。
      教室在一楼,韩程麟说着那三级台阶右边特意替他用水泥铺出的斜坡滑了下去,渐渐地走远了。
      说来奇怪,我觉得今天我特挂念有点犯嫌的韩程麟。
      第二天,韩程麟又休息了。
      第三天,韩程麟比我来得早。
      我的桌上有一本八十年代出版的《包法利夫人》,书里夹着一张钢琴六级证书,签发日期是两年前,后来我知道这时间位于韩程麟出事的一年之前。
      我把书塞进了包里,证书还给了他,他头也不抬,软趴趴的说,“帮我撕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我想了想,还是叠好了夹在了书里。
      韩程麟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不久休息,我回了家,坐在熟悉的电子琴面前时,我忽然觉得韩程麟很可怜,没那么讨厌了。
      五
      后来韩程麟又在课上举了几次手,最终也得到了老师的默许,只要在不影响其他同学的情况下进出就不用打报告了。
      我倒觉得老师真不是什么多机灵的人,就韩程麟这轮椅碾压地上的声音就足以夺取同学们本来就不集中在黑板上的注意力了,反正我总能注意他又走了。这时候我也能想明白韩程麟的成绩为什么会这么烂了。
      当然,有时候韩程麟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逃课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然我也不会在下午放学之后,在操场的一角看到坐在轮椅里打盹的韩程麟。
      我拍醒了他,“你不是回去了么?”
      “那么早溜回去不是找抽么?”韩程麟半睡半醒,我听着有点像是表弟小时候在跟我撒娇。
      “那你为什么不在教室呆着?”
      “坐不住了,腿难受。”
      我注意到他的裤腿有点怪,塌板上虽然还是踩着两只脚,右脚却歪了一点,校服宽大的运动裤腿被扯得往外歪了过去,再往上一点,还能从大腿中部看到半圈凸出来的东西。
      我知道他穿着假肢,除此之外也一无所知。
      于是我的好奇心又趋使我进行了探索,我摸了他大腿上那个奇怪的地方,然后看见韩程麟脸红了,我手旁边的皮肉也为之晃了晃。
      一边是柔软的皮肉,一边是生硬的替代品,这让韩程麟看起来让我琢磨不透。
      我飞快的缩回了手,不迭的道歉,脸很烫,估计也红到了脖子根。
      “我把腿松了,吸得难受。”韩程麟还是漫不经心,懒懒的没什么力气,说着还低头用手在大腿中间滑了一下,紧接着又往下移了一小截,“这里。到这里。”
      他可真够糊涂的,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了。
      我说,“你是不是挺讨厌上学的?”
      韩程麟不停的点头,“我爸不答应。”
      我说,“你是不是总不舒服。”我瞟他的腿,他应该能看见。
      他还是用鼻子回答我。
      “不穿呢??”我的潜台词是反正你也不用走路,整这么费事干啥。
      当然我也就是随口提议,他现在当真两条腿都空着估计我也看不下去。
      韩程麟托着腮看我,声音还是软绵绵的,“不行啊。过段时间就该走了。”
      我觉得韩程麟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任务,上学是任务,学走路也是任务。
      六
      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想要是我遇到韩程麟这个事会是什么样,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套俗气的身残志坚戏码。
      我要是那样肯定得认真读书,好好考试,克服重重困难什么的。
      我脑子里只有学习,除了看书考试我都想不明白该做些啥。也许这样又傻又无趣的想法得得益于我小学的班主任,她一直致力于灌输给我们的思想是如果不好好学习,没有好成绩以后就只能沦落到扫大街。
      我想过穿着环卫工衣服的韩程麟的样子,觉得他一手拎着大扫帚腿上还搁着簸箕的样子真是,搞笑得不能再搞笑。
      有天我用这个理论去威胁韩程麟,他头都没抬就跟我说,“人家不要。”
      我当然知道人家不要他,因为那样至少还得雇个替他推轮椅的人,况且他本身效率还不高。
      但是奇怪的是,我说了这个之后韩程麟还是正儿八经的听了几节课,并且在下课之后指着数学的大题对我说,“来教我。”
      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的,这是个好现象。
      如我所期望的,我俩之间还是有了不错的开端。虽然他还是经常在课上打瞌睡,总算也有了清醒的时候,会念念有词去背单词,背着背着再睡着了。
      韩程麟的小变化对我来说还是挺有利的,我很高兴,我更加卖力的对他嘘寒问暖,比如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出去透透气什么的。
      韩程麟看我的时候就像看着一只傻鸟,有时候大发慈悲的跟我讲,“这次尽量不会拖你太多的。”虽然知道他是在损我,心里还是挺舒服。
      当然他作业还是偶尔会抄,比原来少了点。
      韩程麟英文底子还凑合,原来是懒,现在憋着劲自己做也没见得就做不起来。
      当然他还是没多少精神,每次总是叼着笔,托着腮半闭着眼睛瞟卷子,有时候在我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诈尸般动一下,抽出笔刷刷刷在阅读理解上面画杠杠,写答案。也有的时候,还是一动不动,我推推他他才能从睡梦中惊醒。
      好日子没过几天,韩程麟的瘟鸡病就又发作了。先是有两天我看他趴在桌上发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干脆下午才来报到,第五天好点,早早来跟我讲了一句,“我请了几天假。”
      我不知道韩程麟的几天是多久,我知道半个月之后就是期中考试,如果时间够长的话,意味着韩程麟又可以避开考试了。
      一种强烈的被耍的感觉涌上我的脑海,让我忽略了韩程麟的下一句话以及他说话时就没离开过右腿的手。
      我说,“韩程麟你真是个胆小鬼,就知道临阵脱逃。你不想上关我屁事,你以后扫大街都没人要关我屁事。”
      “那你急什么?”韩程麟从抽屉里拿了上上周就从书摊租的《白发魔女传》放在腿上,边往外走边说,“反正也不关你的事。”
      韩程麟这种软绵绵像是踩着棉花的调子让我更加火冒三丈,二世祖傻缺什么的都跑了出来,韩程麟就停在那里,等我机关炮一样骂完,然后说,“你说的对,我活该是瘸子。放心,考试我会来的。”
      等等,我刚刚都说了什么?
      韩程麟生气了么?
      应该没有。
      我看见韩程麟的轮椅停在了斜坡旁边,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没着急下去,而是弯了腰不知道在做什么,肩膀却由于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正当我良心不安准备过去推他一把顺便道歉的时候,韩程麟回头瞟向我这边,像是知道了我对他的窥视。
      我窘迫的低下头,再抬头时他已经走远了。
      七
      我再见到韩程麟的时候,当真是期中考试当天。
      他早早就钻在了被搬空了家当的教室里,占据了最后一排的风水宝地。
      还是,趴着睡觉。
      我特意瞅他后脑勺看他哪里变了,没瞅出来。
      后来考到一半我扭头再看,发现他就穿了左腿,右腿假肢却漏了,校服裤子包着半条大腿搁在轮椅上,挺陌生的。
      韩程麟大概考乏了,伸了懒腰,腿就在轮椅上跟着晃。他没什么心思盯着卷子,时不时的笔一丢,用手拨着自己的腿抬起来一丁点,再托着放回去,考个英语折腾了好几回。
      没多久,监考老师敲着我的桌子,“好好考。不许东张西望。”我才知道自己走神儿了。
      等我快结束的时候,我又憋不住瞅了下韩程麟,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脸偏向我这边,脸枕在课桌上挤变形了,桌上一滩水汽,他手垂在一旁,白净的手背上青了一块。
      监考老师盯着他的卷子不住摇头,也没叫醒他。
      我心想,坏了,这次我们又考砸了。
      接连的几门考试很快结束了,即使知道结果很糟糕我还是松了口气。
      我在后门那边拦住了往外走的韩程麟,“你去干嘛了?”
      “住院。”他打着呵欠回我,显然还没睡醒。
      “那你现在又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五点钟有个主任查房。”他心不在焉的问道,“几点了?”
      “四点五十。”
      韩程麟脸塌了下来,“早知道提前走的。又得挨骂了。”
      我腹诽,你那时候不是睡得正香嘛。
      我推着韩程麟到了校门口,他妈妈抱着他上了车,他趴在车窗上看我,“考完就算了。下次我不请假就是了。”
      我没搭理他,问了他妈妈住在哪个医院。

      5月3日续
      出成绩的时候韩程麟还在医院。
      统计出来的结果可以看出韩程麟的表现还不算太糟,至少我和他从倒数第七蹦到了倒数第九。
      我名次没变,他往前进了两名。
      冲这个,我决定去医院看看他。
      在这之前我除了陪我妈去医院看过外婆之外,我基本没怎么去过医院,根本别提探病了。
      我寻思着得带些什么,有的同学说带本书,有的同学说带作业,还有的同学说让我把这次期中考试的卷子带过去订正。我觉得如果我真这么干了估计韩程麟得恨死我,他在教室的时候都没见好好上过课,住院时候指望他努力根本想都不用想。
      我绞尽脑汁的结果是把我折了个把月的一瓶子幸运星带过去了,还有两盒Beyond的磁带。随身听我没舍得给他。
      我打听了医院,却忘了打听住在哪个病区哪个病房,从三楼内科一直问上六楼才是骨科,问了病房,进门的时候韩程麟正被他妈妈抱在手里。
      我看到了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
      我呆在了原地没进去,他看见我笑,“你来了?再过段时间我就出院了。”
      从洗手间到床只要走两三步,可惜洗手间太窄了,韩程麟的轮椅进都进不去。
      他没穿假肢,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像个麻袋一样。
      韩程麟被一手托着左边的臀部,一手穿过右手的腋下,瘦瘦的胳膊挂在外面,与因为这个动作翘得老高的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妈妈把他放在床上我才记得叫人,“周阿姨。”
      韩程麟憋着嘴笑,歪着身子把自己撑着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抓着左腿那一团由于扭动而拧成了一串的裤腿填在屁股下面,抬头学着我尖着嗓子,“周阿姨。”
      我脸刷一下红了,韩程麟被他妈妈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同学来了,好好说话。”
      韩程麟还是冲我做鬼脸,抱怨,“轻点儿,疼死了。”抬头又对我挤眉弄眼的说,“哎,你把我卷子带来了没?作业本呢?有没有什么好书?”
      我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愣了,“我都没带。”
      韩程麟才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那太好了。”
      我发现,韩程麟只要不上课就不会瘟着,现在尤其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我把给他带的东西拿了出来,他饶有兴趣的拉了被子盖在腿上,把星星一股脑倒在被子上问我,“有多少了?”
      “两百。”
      他哦了一下,开始一堆一堆的拨着数,没多久跟我说,“一百八十八,还差十二个。”
      我说,“那我记错了。”
      他看着我,我竟然有种被拆穿谎言的窘迫感,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把磁带也推给了他,“你有随声听么?”他摇摇头,明天让我妈买个。
      我试着跟他找点话题,我看着韩程麟,韩程麟也瞪着我,估计我俩都发现,除了上课除了考试除了学习,我们俩就没聊过什么别的。
      韩程麟估计也觉得挺无聊,把星星举在眼睛前面发呆,“哎。你补给我吧?”
      我在包里翻出一小把塑料管,当着他的面双手用指甲掐着叠星星,他歪在一边看我,看得特认真。我余光能捕捉到他的眼神,心想他要是学习上能有这个劲头就好了。
      手心有汗,好不容易才掐着折好了几个,倒在他的手里,他看着都装进了瓶子,“还差三个。你下回给我。”
      韩程麟说着莫名其妙的就不笑了,还是软绵绵的靠着,把手塞进了被子,隔着被子我能看出他在自己的腿上游动。
      “你腿疼?”我问。
      韩程麟摇了摇头,“胀,也酸。像跑了一千米之后。”
      “你怎么了?”
      “长骨刺。我腿上。”
      咦。骨刺?这不是老年人们的毛病么?我外婆那次就是膝盖里长了骨刺住院的。
      “那怎么办?”
      “磨掉了。不过医生说以后还会长。”到底是五月了,天热。
      韩程麟把被子又掀开了,抬了抬腿,自己看着被拖在床上像水袖的半截裤管发呆,“反正到时候再来住院呗。”
      八
      出了院。
      韩程麟的状态比以前好了点,至少上课时睡觉比原来少了点,我感觉是我感化的他,心里自然在自鸣得意,当然也借口这样与韩程麟能够多说几句。
      有好几次我发现韩程麟会扶着桌子站一会儿,有时候还会绕着桌子走一圈。他走路又慢又难看,姿势也没比那次好看多少,但也不避着人,我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他也不管我盯不盯着看,继续走他的,走完一圈在缩在轮椅里面托腮看我,“喂。过几天我就不用推这玩意儿了。”
      说真的,这我还真替他高兴,只是这过几天一直过到了寒假结束。
      韩程麟走路的姿势是什么样的呢?两个字就是别扭,也很难看,总是拔高了自己左半边的身体,然后抬胯,扭腰把胯送到前面,顺便也把左腿的假肢给甩出去一点,身子却歪了,至于右腿也得等左腿扎稳了才敢跟上来,步子不大,有点急急忙忙的感觉。
      有次我看他作业都不做就顾着围着桌子折腾,说了他,“你能不能把作业写完再玩?折腾来折腾去不就这样。还不如继续坐着呢。”
      韩程麟还是不紧不慢的,没停下来也没抬头,慢悠悠的扶着桌子转回了位置,“哦。”接着还是走,直到上课铃响的时候才坐了回去,打开书,装作听讲。
      是的,韩程麟才不会认真听课呢!
      课上到一半我看见老师走下来将他书里夹着的那个本子抽走了,“这是语文课。英语作业下课再做。”
      我看见韩程麟慢悠悠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腾出手从老师手里拿住了作业本,一本正经的说,“我英语课有时也做语文作业。”
      老师当时脸都气青了,也不敢跟他抢。
      韩程麟不扶着东西站着的时候就是晃晃悠悠的,比林黛玉还容易被风吹倒,万一不小心栽到哪里就倒霉了。
      我看见老师憋青了的脸又涨红了,看着韩程麟,“好好听课。英语课我也不用你做我作业。”
      韩程麟还是,“哦。”和跟我说话时态度一样,莫名其妙就让我火了。
      我这节语文课没听好,挨到下课正准备问韩程麟是什么意思。结果他抢先一步,将作业塞在我的手里,“你看吧。做完了。”
      作业也就是完成,答案错漏百出。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韩程麟,他坐着,抬头看着我,“过两天就能走了。”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说错话了,抢着他话说之前道歉。
      韩程麟说,“老坐着也烦,抬头抬得脖子酸。”
      我脑子一下子当机,忽然就蹲下了。
      我蹲在地上看着他,又给他道歉。
      韩程麟鼓着腮,脸色通红,也不敢看我的眼睛,磕磕巴巴的说,“你,你你,还不快起来。不然一会老师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我耍赖,“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韩程麟眼睛都红了,“你要我原谅你什么。你说呀?”
      我支支吾吾说,“就是我说你走路不如坐轮椅那个。”
      韩程麟还是莫名其妙的说,“没说错呀。走路是不如坐轮椅省事儿。可我就是想走,想折腾,想费事。”
      我看着韩程麟,扶着把手小心的弯了腰,看着我。
      我脸更红了,韩程麟脸也还是很红。
      我知道我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幕狗血剧,韩程麟压根就没做演员的自觉。
      不过韩程麟虽然说话时老是有气无力的,这几句我咋感觉挺爷们呢?
      九
      元旦节前几天,班主任组织大家一起准备了元旦晚会,要求大伙都得出节目。
      我之前牛皮吹出去了,说自己会弹琴什么的,现在终于破了。
      我会弹什么呢?
      充其量能把最近流行的几个电视剧片头片尾曲磕磕巴巴的敲出来。
      这玩意儿,得练的,我还不行。
      好在我想到了韩程麟。
      我说,“帮我想想办法!”
      韩程麟被我从桌上晃起来,揉着眼睛问我,“怎么了?”
      “被老师派任务表演节目了。”我哭丧着脸说,“快帮我。”
      “叫你干啥?”
      “弹琴啦!”我都怀疑韩程麟是不是故意的,又急又无可奈何。
      “我弹不了呀。”韩程麟恍然大悟,但脑子还没转明白。
      我真恨不得把他直接从轮椅上踹到地上再踩几脚,大声冲他道,“哎呀。你笨死了。给我找个曲子。我这两天练练应付一下。”
      “这样啊。”韩程麟大概真见我脸色有点精彩,竟似乎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悠悠的说,“我想想哪个最简单。”
      我一听,险些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涂上点彩。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就发现桌上丢着两张曲谱,是从书上撕下来的,五线谱,却在下面挨个标了简谱的数字。
      韩程麟没像以前一样趴着,而是靠在轮椅里盯着黑板发呆,手上的那只笔被他在指尖转来转去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回。
      我走过去拿着曲谱问他,“你的?”
      “嗯。”韩程麟看看我,眼睛布满了血丝。
      “你标数字做什么!?”
      “怕你看的时候眼花。”
      实际上我压根不认识五线谱,简谱嘛,我也只是凑合。
      韩程麟可能猜出来了,不过挺好的,知道不让我那么丢脸,因此让我好感顿生。
      我找音乐老师借了教室。
      正当我下课准备冲过去恶补的时候,韩程麟拽住了我,“音乐教室在几楼?”
      “一楼。”
      “那,带我去看看。”
      好吧,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份上我也捎上了韩程麟。
      音乐教室对于韩程麟最大的障碍倒是他门外的两级台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韩程麟的指导下将他的装备推了上去,心里面早已经后悔不迭。
      韩程麟却不怎么自觉,在宽敞的教室里转着轮椅来来回回,我摊在凳子上休息够了,他才凑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面纸递给我,“你头上好多汗。”
      我就不生气了,只在心里念叨韩程麟就是个大傻子。
      我用老师的钢琴练手,钢琴的声音比我电子琴的声音好听了不知道多少倍。
      “哎。你家是不是有钢琴?”
      韩程麟用手指戳在琴键上,“没有啊。我妈本来说我高中毕业给我弄个。”
      提到这个话题我就有点伤感,我知道韩程麟以后都不会有了,他却不以为然,“反正本来我也不喜欢弹琴。”
      我没再接续这个话题,韩程麟还是在我背后东摸摸西看看,我则是在钢琴上生疏的敲来敲去,破碎的音符在空教室里显得难听得要命。
      我不由有点丧气,索性把琴盖合上推着韩程麟就要出去。
      韩程麟大喝一声,“做什么?!我不走!”
      我被他吓得停在了原地。
      韩程麟什么都没说,把轮椅转到了钢琴前,弯腰推开了琴凳,打开琴盖,想了想,弹了一曲《两只老虎》。
      音符被他漏了很多,他靠在轮椅里瞪我。
      我俩像两只傻老虎一样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
      然后韩程麟说,“有多难呀?”
      我说,“难听死了。”

      【5月8日更新如下】
      十
      几天之后我发现我俩都想多了。
      其实在有了唱流行歌曲都能跑题十万八千里的先驱者与讲了几个笑话只有两个人笑的苦逼之后,我知道根本没有人会留意我弹的琴是不是一点也不熟练,更没有几个人能听出来我又漏掉了多少音符。
      韩程麟很会挑,给我找的是音乐盒里面那个常用的曲子,简单也好学,最重要的是大伙儿都熟悉,根本不用听我敲出来的东西脑子里面就有了条件反射。
      我心里美滋滋的享受着被膜拜的滋味,抬头找韩程麟,发现这只瘟鸡又瘟了,旁边吵成这样他也能撑着手打盹。
      我站起来喊他,“喂,韩程麟。该你了。”
      估计是我声音小了,他是被旁边的人摇醒的,一脸烦躁。
      我拖着他的轮椅到了黑板前面那块空地,他还不着边际的问我,“做什么?”
      “让你表演节目呀。你不是会……”我会字被韩程麟瞪回去了,看着他扭头对着坐在下面看戏的四十多个同学,“汪!”
      我呆住了,同学们也呆住了。
      只有始作俑者韩程麟没有丝毫的自觉,臭着脸往台下转轮椅。
      我揪住他的领子,“这就够啦?”
      韩程麟停了下来,啥都不说,连着又是几声清脆响亮的汪汪声。
      被呆住的同学们终于绕过粗大的反射弧转了回来,一起傻笑。
      至于韩程麟,我发现他醒了之后脸就一直臭到了最后,真是个讨人厌的大傻逼。
      元旦晚会之后,我被老师委派护送行动不便的韩程麟回家。
      韩程麟在我前面不停的转着轮椅,两排教学楼之中投下的灯光把他和他的座驾的影子拉得像个矮胖子,旁边我的则像根竹竿。不管是现实中的我们和地上的影子,我和韩程麟放在一起都是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韩程麟不跟我说话,速度快得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因此认定韩程麟是故意的。
      我把他交给了他等在校门边上的妈妈,他扭头看我,“你走的真慢!”
      我冲他,“就你快。”
      这样。
      我和韩程麟结了一个小小的梁子。
      韩程麟第二天也没搭理我,在上课之前举手找了个腿疼的借口。趴在那里在作业本上练素描,也许是心里有鬼,我总觉得他会借此报复我,不住想够着头看。
      韩程麟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也明白了他的用心险恶,他是得了特批的,做什么都没人来搭理,至于我,肯定被老师盯上了。
      可不,我一回头老师正现在我面前,笑眯眯的说, “走神了,站起来听课。”
      我站了一节课,韩程麟笑了一节课。
      下了课,我第一件事就是用力踹了他的右腿一脚。当然只碰的得假肢,但是他还是夸张的按在了腿上,愤懑的看着我。
      我心想,坏了,马上就该有人来数落我欺负他了。
      韩程麟却马上缩回了手坐好了,瞪了我,“没轻没重的,疼死了。”说得倒挺像真的,反正我也不信。
      韩程麟也知道戏演不长,马上又懒懒的赖了回去,看着黑板上写满的板书发了一会呆,然后神经质一样,把画了一节课的肖像给涂黑了。
      我至今不知道那天他画了什么。
      当然,由于韩程麟的消极配合态度,我和他这一串蚂蚱也没能蹦跶多远。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也仅仅是比期中考试又往前钻了四五名。
      我刚开始还有点抑郁,后来想想韩程麟这么一直死赖在原地不肯往上爬。我们不是垫底,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十一
      新的一个学期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在寒假里制定了我这一个学期的学习计划,顺便也给韩程麟弄了一份。当然,对他的要求要低了很多。
      另外,韩程麟在过年那天给我打了电话,在电话的那边软绵绵的跟我说,“喂。我以后不用坐最后了。”
      我不明所以,他只得无可奈何的告诉我,“开学就能走过去了。也没轮椅占地方。”
      我想着教室后面少了他那辆碍事的轮椅,终于可以空旷很多,“那挺好的。”
      韩程麟听出我在应付,还是懒洋洋的,“是的。明年见。”
      我挂了电话,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开始了,我顺利的忘了韩程麟说了什么。
      开学时,韩程麟到得比我晚。
      我亲眼看见他拄着拐远远的走向教室,没走台阶,直接从为轮椅铺设的斜坡上走了上来,他的步子就和我在教室里见到的一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没几步路,韩程麟却折腾得气喘吁吁,更为窘迫的是,老师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放弃舒适的轮椅来折腾自己,因此也没有给他添置与课桌配套的凳子。
      我当然还没有足够高尚到有让座的自觉性,所以新学期也是第一次,韩程麟能够站着低头看我。
      韩程麟喘着气的问,“我的凳子呢?”
      我说,“你本来就没有。”
      直到老师来的时候,韩程麟还站在那里,结果自然还是我被命令替他到办公室搬了凳子。
      韩程麟真的站久了,我把凳子放好的时候,他没等到我把腰直起来就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拐杖也来不及放好,手抓紧了空空的课桌的边缘,接受腔与凳子撞击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随即,就是我的脚背被他拐杖打到,也挺疼的。
      我倒吸了口气,没好气的把拐杖扶起来递给他,他看了一眼没接,仍旧死死的抓着桌子,面向黑板直着身子。我负气的用拐杖的尖头戳了他的脚背,他反正毫无知觉,因此我只能无趣的将拐杖放到了教室的最后面,挂在黑板报右边墙上一个钉子上面。
      韩程麟回头看了一眼,“那么远?”
      我乐了,冲他扮了嘴脸,“你活该。”
      韩程麟仍然不敢松手,我憋不住了,“你干嘛老抓着,害怕我把你桌子搬走啊?”
      “这凳子,怎么这么滑的?”
      学校里都是最普通的方凳子,凳子面很小,本身也很轻,我们都叫它轻脚鬼,差不多是一碰就翻。
      韩程麟位置伤的高,这回落在凳子上的差不多都是假肢的接受腔,隔着衣服还是有点滑不溜秋的,他本身平衡也不怎么好,第一次坐下去自然是紧张得要命。
      十二
      一天的课就在韩程麟正襟危坐之中度过,韩程麟显然不喜欢坐下这个小凳子上面,除了中途的吃饭时间,他也就是扶着桌子站起来活动活动。
      到了放学的时候,教室的人都快走光了,他还没起身,手撑在桌上发呆,我在他旁边走过去,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我看他的样子有点可怜,赶巧早上的气也消了,主动跑去后面拎回了他的拐杖,塞给了他,“这个凳子是不是坐不习惯?”
      韩程麟才算从神游太虚中回了神,“原来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小。”
      我道,“少爷。原来你活蹦乱跳的哪会注意凳子窄不斋?”
      韩程麟点头表示认同,慢悠悠的还是从斜坡走了下去。
      “你是不是坐轮椅坐惯了,非得绕这边来下去。直接从台阶上下去不就行了。”
      “现在还不会有楼梯。”韩程麟瓮声瓮气的说。
      我脑子转得飞快,一下想通了。后来一直到初二我们搬去二楼的时候,我还是没见过韩程麟从台阶上下去过。
      我送他出了校门,给他交代了学习计划的事,“这学期你会好好听课的吧?”
      “我尽量。”韩程麟回答得有点勉强,“我原来学习就不怎么好。就是上小学的时候。”
      “后来呢。”当时我脑子一定是跳进了游泳池,我看见韩程麟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又不是出事了才考不好的。后来不就这样么。”
      我觉得就算他原来也是学渣,现在的状态也太过萎靡。我鸡血满满的跟他说,“反正你以后得好好听课,不许拖作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再去医院。”我觉得我真是乌鸦嘴,后来韩程麟还真又去了医院几次。
      我见韩程麟态度不错,便捅了捅他追问,“对了,你每次数学不都可以么?拿个学数学的劲头来学习就好了呀。”
      韩程麟一脸郁闷的看着我,“你以为我乐意。要不是我妈天天看着我做习题。”
      “那你妈也可以多让你做其他的。反正也是作业。”
      “嗯?我妈不会的。”韩程麟笑笑,得意的说,“至少英语不会。”
      我不明所以,当然这样的答案也不会去问韩程麟,反正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
      没两天,韩程麟家里给配了一个重一些也大一些的凳子,包了薄薄的一层皮面子,看上去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的骚包。
      韩程麟因此脸红了一天,下午才郁闷的跟我说,“不就是凳子嘛。”
      “是凳子。凳子也分三六九等。”我火上浇油。
      “我不管它。”韩程麟还是没舍得换回土鳖版方凳,我也发现再也听不到坐下时假肢撞上凳面的声音了,后来韩程麟跟我做了同桌也没听着。
      十二
      也许是活动不比原来利索了,韩程麟在教室里安分了很多,并且让我高兴的事他上课时态度正经了一点。
      我打心眼里觉得韩程麟不笨,就像所有的老师对待末尾几名的学生一样坚信一个道理:假如他认真学习了,一定会有个不错的成绩。也就是标准的态度决定一切理论。
      韩程麟的态度转变给了我希望,也让我开始有点萎靡不振的情绪打了一支强心针。
      希望。
      我看到的绝对是希望。
      我开始更殷勤的去关注韩程麟的状态。
      “你听懂了么?”
      “昨天的练习题是不是做完了?”
      “单词你背了多少?”
      “明天考数学你把握大不大。”
      ……
      我像是只打了鸡血的老母鸡一样围着他不停的咯咯哒。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我之外在乎韩程麟的人并不多。
      也是,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只有我和他串在了一起,别人巴不得我俩都无心学习才对呢,哪有人高兴管这位大爷上课是不是好好听讲。
      除此之外,韩程麟也慢慢地能走快一点了,有时候天气好时间紧他也会小心翼翼从斜坡上挪下去,两级台阶而已,对他来说倒像是在爬喜马拉雅山。
      多数时候的路线还是斜坡。
      韩程麟常在我们人都散光了之后才离开教室,带上门,斜挎着书包,拄着拐一步一步往家走。
      他没上过晚自习,上课时候与大家讲话也不会很多,学习也是那种悬在半空中的,总是一个人来来回回的让他在我们班里像个局外人。
      我有时候会留在教室里做会作业,避开食堂里用餐的高峰期,常常也就和韩程麟一前一后离开教室。
      食堂和他回家的方向一致,我也因此常和他一起走。有时候看他走得费劲,我嫌慢,就先跑一段儿,站在前面等他。
      韩程麟就没急过,慢慢地走,一步一步的走。
      我只能憋不住在旁边打岔,“你以后时间长了会走好看点么?”
      “差不多。”韩程麟常常不愿搭理我,我老问他才回我。
      于是平静的生活总有那么一点意外。
      我跑在韩程麟前面,问他,“你穿着假腿的感觉是什么?”
      韩程麟似乎得想想才能明白我在问什么,正踩在楼梯上的左腿刹住车,右腿也忘了跟上来,身子一晃就从台阶上歪了下来,脸着地时腿还挂在身后。
      我心一抖,坏了。
      我撒腿跑到了韩程麟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往起来拽。
      韩程麟也栽懵了,我真给他拽疼了才说,“等等,等等。”
      我手一松,把他摔出去的拐杖拎回来了,一看他把歪在身后的腿扶正了,试了试关节,又探到衣服里把腔都对正了,这才歪着头找我接了拐,用手扶着拐撑着站起来。他站起来时的样子像个老爷爷一样颤颤巍巍的,我倒是想尊老爱幼,可是见他做得一板一眼的感觉都无从下手。
      于是我把他被摔出去的包挂在了脖子上,跟着他,见他走了一段没什么大变才安下心。
      快到校门的时候我把包挂在了韩程麟的脖子上,他腾出手摸了摸擦破点皮的脸颊,“没感觉。就觉得不踏实。”
      我说,“知道啦。”目送他出了校门,猜猜也是得不踏实。拿它们当高跟鞋来看的话,谁踩那么高的根都玄乎。
      第二天韩程麟脸上结了痂,又成了之前的蔫吧样子。
      我见他趴了两节课,下课时忍无可忍拍了他左肩一把,哪知他一下弹坐了起来,手捂着肩膀吸着气,见我不解,他才有气无力的解释道,“别打。肿了。”
      “那腿呢?”
      “腿都还好,没着地。”他揉了两下歪头瞅瞅自己的左肩,“没事。不碰就没事。”
      我心想,韩程麟你真是个阿Q。
      十三
      之后韩程麟走路我都不敢吭气。
      初二我们教室都换到了二楼,韩程麟把楼梯爬得跟演杂技似的,我就更不敢在他走路时候吭气了,生怕他再给走了神,一股脑从楼上滚到楼下。
      上了初二,我和他的默契多了点。
      我学习还是那样,基本上也就只用和班长两个人互相较劲。韩程麟当然掺和不到这里头来,问题是我和韩程麟这组与班长那一对又是半斤八两的,我一直拖着韩程麟学也是这个私心。好在韩程麟够争气,几次下来都没让我丢脸。
      初二的时候我做了英语课代表,催缴作业的活儿落在了我头上。
      韩程麟是最烦英语的,上课走神下课也基本把书都丢得远远的,作业就乱七八糟的糊弄一通。
      为此我批评了他很多次,他总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直到我把大道理都罗列了一通之后才懒洋洋的打着呵欠,“知道了,大妈。”
      我拿他没辙。
      就这样,韩程麟的英语成绩一直维持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在其他学科在我的压迫下有了一点点进步,与糟糕的英语扯平。
      还有一件努力都于事无补的问题是楼梯对于韩程麟来说实在太为难了。
      我有次起太早,往教室走的时候碰到了才爬了两三级台阶的韩程麟。
      我和他打了招呼,他没回头,应了我,声音似乎还有点气喘吁吁的。
      他把将拐先送上上一级台阶,左腿撑住右腿随即跨上,然后右腿站稳了才借力把左腿从下面一级台阶上拎上来。也许是左腿基本没法站稳,右腿的每一次跨步都显得特别的急促,再仿佛如释重负一样在台阶上停顿片刻,再迈出下一步。
      我说,“韩程麟你有多重?”
      “很重。”韩程麟头都不回告诉我。
      “很重是多重?”
      韩程麟不理我,又走了两步说,“脱了腿是五十多。”
      穿上腿呢?
      七十几?
      八十几?
      韩程麟说不清楚,我也猜不到。
      我说,“我背你吧?我走得快。”
      韩程麟抓着栏杆回了头,一脸看傻逼的模样看着我,“大姐。现在才几点?我去那么早干嘛?”
      我瞅着手表上距离早自习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琢磨着按这个速度韩程麟赶上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抢了他的书包,然后三下五除二爬上楼对他挥挥手,“那你继续,我去趴会。”
      后来我起早的时候总碰到韩程麟,他常常把书包往我这边一丢,抢在我话前说,“你先走。不用等我。”好像我真的会等他一样。
      不过,有时候我觉得无聊,真的会坐在台阶上看韩程麟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
      有时候他也会恼羞成怒,“喂。你知不知道这么看人很不礼貌的?”
      我说,“不知道。谁看你了?”
      韩程麟马上就瘟了,“不知道就算了。”
      这时候校园里头安静极了,都没有几个人。如果是冬天的时候,天都没有全亮,我看不清韩程麟的表情,韩程麟也看不清我的。
      他走几步就会停下来,跟我说话,总是软绵绵的。
      我总是欺负他,说他比蜗牛还慢,他有时生气都还是软绵绵的。
      十四
      初二升初三的那年暑假,韩程麟去医院住了一阵子。
      这时候男孩子们的身体已经开始疯长了,前几个月看着还比我矮一点的男同学们到了现在已经大半比我高了。
      韩程麟却变得不多,换了两次假肢,看着比原来高了一丁点,已经超过我了。韩程麟拄着拐的有时候能够腾出会手,他有时候凑我身边的时候还会偷偷摸我脑袋。所以我对于长高了的韩程麟没什么兴趣,但是转念一想韩程麟哪里会长高呢?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长到多高。
      中考一结束,韩程麟又去了医院一次,也许是由于考前身体已经开始不舒服,理所当然韩程麟中考失利了。
      从初一到初三,韩程麟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什么事不是努力就能做成的,但是不努力肯定不行。
      我在这几年里唯一值得骄傲的成绩就是拖着韩程麟从垫底的位置爬到了中等偏上,所以即使他发挥失常,也还是能够够上高中部的底线。
      交了一笔择校费,韩程麟还和我在一个学校,我在重点班,他在普通班,楼上楼下的距离,不算太远。
      放学的时候,我常常在楼梯口看到从教室冒出来的韩程麟,变声期嗓子像公鸭一样,语速还是很慢,“巧了。你们也下课呀?”
      “是啊。刘胖子又拖堂了。”
      “你们班今天作业多不多?”
      “多。多死了。”我往往总是送韩程麟到校门边,然后自己再往宿舍跑。
      有次我在食堂吃坏了肚子,得了急性肠胃炎,去校医室挂了水,韩程麟说不能再去食堂吃猪食了,硬拖着我去他家蹭了几顿。
      家里的东西肯定是比食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但是猪食一说我也不敢苟同,难道说和韩程麟一起上课的都是一群猪么?
      也许是韩程麟的原因,他的父母对我印象尚可,后来又邀请去了几次。
      紧接着我就见识到捕风捉影的本事了,整个年级都在讨论我和韩程麟的关系问题,每个任课老师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也都挨个神秘兮兮的把我们叫去办公室谈心谈了几次。
      不许早恋是我和韩程麟得到的唯一指示。
      先别说我会不会早恋这个话题,如果我会,喜欢的对象也应该是郭凯那样长得不错成绩也好的男孩子。
      我问韩程麟的想法,他看着我,不紧不慢的用小指压着尺板画了条线,慢吞吞的说,“你差不多都算我老师了。谁会喜欢自己的老师啊?”
      总之,当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我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鲁迅和许广平?
      我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名人不算。
      后来,有次我下课时走了另一个楼梯,下来时看到韩程麟像个小狗一样,贴着墙角,时不时探出头看着楼梯的方向。
      我放轻了脚步,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韩程麟回了头,脸有点红,声音却慢悠悠的,“等你呀。”
      我的脸一下红了。

      【5月10日更新8000如下】
      十五
      很快我就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堪了。
      我和韩程麟认识了这么久,初中时候做了三年的同班同学,我和韩程麟一起上课到放学,有时候送他回家。我和韩程麟这样的关系早就成了一种习惯,他习惯和我在一起,等我几分钟又能怎么样?
      还真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
      老师们还是不懈的强调早恋影响学习的话题,就算教室里有那些已经萌出的情感也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被转进了地下。
      我就经常见到郭凯将书竖起来看被人塞在抽屉里的小情书,还有那些漂亮女孩子们抽屉里多出的牛奶或者苹果。
      有一天我的抽屉里多了一条巧克力,上面还有傻逼的粉色丝带打的蝴蝶结,没有名字。我偷偷把巧克力丢在了讲台上。
      老师就那个严肃的话题讲了超过了下课的时间,讲台下面是一群面如僵尸的同学。该埋在泥土里的事情还是埋在泥土里,也没有老师来质疑我和韩程麟这样延续了三四年的关系有什么值得追究的情感。
      巧克力事件又发生了几次,我也不再丢在讲台上,而是带过去给韩程麟吃掉。
      韩程麟常常不乐意,我便直接剥开塞进他的嘴里,他常常会一边嫌弃又甜又腻一边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吃巧克力?”
      “喜欢我还会拿给你吃么?!”我笑他是个榆木脑袋。
      韩程麟被我一说就不吭气,过会会笑,“不喜欢就好。”
      我一想,他不笨呀,我不喜欢,他才能多吃几块。
      一直到高三的运动会的时候,韩程麟站起来时才一米七七,我却抽了疯一样爬到了一米六九的高度。踩上高跟鞋,我差不多可以跟他平视,这就意味着韩程麟对我来说是个小矮个儿,我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可以打击他的机会。
      韩程麟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异常坚定,“要是腿没受伤……”
      韩程麟坚信要是腿没受伤肯定能蹦到一米八五,我常常拦在的话前告诉他要是那样说不定他只有一米六五。
      这样的话题争到最后总有点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争执一样的弱智,只是我和韩程麟都乐此不疲。试着想想韩程麟一脸愤懑却还是高不起来的嗓门吧。也许韩程麟生气了,不过那又怎么样?
      运动会的时候我跑接力赛最后一棒。
      开始之前,韩程麟来了。
      我敢打赌他基本上就没来过操场,至少没来过这个,他们班的同学给他找了个晒不到的座位坐了,他傻不拉几的搂着拐杖坐在那边发呆。
      在这之前,韩程麟大概也意识到拐杖让他看起来有点傻兮兮的,换用了几天手杖,后来我天天念叨他像是拎了我奶奶的龙头拐棍,走起路来像个小老头。重要的是,他因此走路更加不稳当。双重原因之下,韩程麟的手杖生涯只延续了几天。
      对此,我是有点愧疚的,只是不是现在。
      我在韩程麟的注视下,雄赳赳气昂昂的踏上了跑道。
      十六
      我刚接过棒子跑了几步,就听见看台那边一群人大喊打架啦打架啦。
      我心里念叨着跑完了得赶紧去凑个热闹,现在这些雄性荷尔蒙亢奋的傻逼们动不动就打,都是古惑仔看得太多了。
      哪知道等我跑完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看台上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韩程麟坐着的地方倒着根锃亮的拐。
      我脑子嗡嗡作响。
      打架的是韩程麟?
      真的假的?
      我揪住他们班赶过来捡拐杖的一个小个子男生,“人呢?”
      那人被我拎得一呆,指指原处几个连背带拖的高个子男生,“刚拉下来,去校医室了。”那眼神,贼亮贼亮的,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我哦了一下,扭头,穿着跑步时的汗衫,号牌也没撕,木木的跟着前面一群人往校医室走。心里面一直想抓着韩程麟问问:“少爷。你啥时候会这么生猛了?你能打过谁呀?”
      不管我信不信,韩程麟还真飙了一回。
      到校医室的时候,还没见到韩程麟呢,倒是邹鸣迎上来倒了苦水,“你来看我的?跑得怎么样?我跟你说啊。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他扑过来就打,打不过张嘴就咬。你看看我这耳朵,这只?”
      我被邹鸣这一串噼里啪啦的搅得头晕,头一扭看见他右边耳朵上一个又深又红的牙印,耳朵也撕豁开了,渗着血。
      这时我心里念叨着:“韩程麟真有你的!”当然没仔细搭理他,心不在焉的问,“打针了么?”
      邹鸣愣了下,“打了。真的,他咬起人来就跟疯狗一样?”
      我一听就毛了,“你怎么说话呢?!你才是疯狗呢!不对,是傻猩猩!”我边说边手舞足蹈的,刚刚还没来及丢下的接力棒又把他的脑袋敲得咚咚响了两声,这下真的非傻了不可!
      我心满意足,丢了棒子。指着邹鸣训道,“你神经病是吧?你不招他,好好的他会咬你。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一只手,没法打,不咬你做什么?”
      好吧,我就是觉得韩程麟打架是被动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值得宽恕并且属于正当防卫的范围的。
      邹鸣是我们班宣传委员,瘦高个子,平时说话也有点酸不拉几的,特矫情。高一时往我抽屉里丢巧克力的就是他,可惜我不爱吃甜的,都喂了韩程麟。自然我也挺烦他,我喜欢郭凯,这些韩程麟都知道。
      校医室里没什么隐私,韩程麟的同学们跑掉之后我才挤进去找到了人,一个天蓝色屏风后面放着一张病床,韩程麟坐在上面。他的右边脸上被划了两道血印子,嘴唇也破了,往外翻着有点肿,两条腿一条躺在地上,还有一条睡在床上。韩程麟还套着脏兮兮的校服裤子,不单左边裤腿全被他垫在了屁股下面,右边裤腿也被他无聊的用手圈着往上卷。
      我进去就说,“你怎么样了?”
      韩程麟嘴有点漏风,慢悠悠的说,“腿坏了。”
      “你怎么打起来了呢?”
      “他胡说八道。”
      我心想邹鸣真不是个东西,看韩程麟不准备细说也不问了。坐在一边陪韩程麟说了两句话,他说,“你帮我回家叫我妈。把轮椅带来,我想回家。”
      我说,“不能穿了么?”
      韩程麟摇了摇头,“腔坏了。腿都卡破了。走不了。”
      一个学校也没几个残疾学生,打架把装备打坏的更少。所以校医室里注定没有轮椅。
      我想了想他们家的距离,想了想这兴师动众的劲儿,想想韩程麟的分量,然后脱口道,“太麻烦了。我背你回去算了!”
      韩程麟先还挣扎了一会。
      等我冲他,“要不你自己走?”之后他就不吱声了,乖乖的将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右腿贴紧了我的身侧。
      我呢?
      我一手托着他左边的臀部,一手绕过他的右腿,掂了掂韩程麟的分量。
      韩程麟的胳膊把我脖子绕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被我托在手中的右腿也是软绵绵的,由于我的碰触而些许颤动,这不禁让我有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我咽了下口水,说,“喂。你趴好了。我走啦?”
      韩程麟闷了一会,“哦。好。背不动你就把我丢下吧?”
      我不禁觉得韩程麟真是蔫坏蔫坏的,他这么说我更不能把他丢下了,谁让是我要这么折腾来着。
      十七
      韩程麟不重,对我来说都算是轻的,我背着他毫不费力。
      但是对于韩程麟来说却并不是这样,也许是出于紧张,他趴在我背上一动不动。我试图让他不那么尴尬,原地蹦哒了两下笑他,“喂。你该多吃点了。”
      韩程麟还是没有吭声,但是挂在我脖子上的胳膊放松了,挂在我肩膀上一晃一晃的,走了几步他才问,“你跑的第几?”
      “当然是第一了。”
      我的斗志还没消耗干净,背着韩程麟几近小跑,韩程麟和我的对白就夹着穿过我俩之间的空气带着稍许颤音。
      韩程麟慢悠悠的应了声,“你想做什么?”
      韩程麟答应过我,如果我能跑到第一,就达成我一个心愿。这样类似于阿拉丁神灯一样的许诺自然被我抛之于脑后,他倒记得。
      我随口道,“去海边吧?”
      韩程麟还是一动不动,我也没再管他。跑了一趟又背着他走了这么久,兴奋劲过了的我也累了,韩程麟的体重对于我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开始有了点小小的压力。
      我只顾气喘吁吁的往前走,然后听到韩程麟贴在脑后说,“好啊。”
      我停在了那边,喘了口气笑他,“韩程麟你骗谁呢?哪边有海你知道么?”
      “不知道。”韩程麟还是温吞吞的,理所当然的答道,“坐车吧?能到的。”
      我说,“那不行。”
      韩程麟不说话了。
      我和他之间由于沉默变得有点儿尴尬,所有的触觉,听觉,还有视觉显得异常的清晰。
      我能察觉出韩程麟贴在耳侧温热的呼吸,能察觉出他与我皮肤所带来的炽热的温度,能感觉他被我托在手中的右腿中由于我走动时规律的撞击而似乎在来回滑动的腿骨,能察觉出他由于不舒服而在我背后扭动了一下。
      我险些由于他这个动作而把他抛下,隔着衣服掐了他一把,“你别乱动行不行?要掉了。”
      韩程麟老实了,我感觉出不对劲了,我的后背上什么时候被个东西硌着了?
      韩程麟仍然竭力在我背上维系着平衡,然而我们之间的异样不减。
      “是不是不舒服?”我把滑下去的韩程麟又托了上来。
      “嗯。”韩程麟搭在我身前的手拽了拽我的衣服,“你把我放下吧。去叫我妈。”
      “快到了。”我连喘气都觉得费劲,“谁还差这两步!”
      几分钟之后,我把韩程麟丢在了沙发上,我跟他说,“你该减肥了!重死了!”的时候看到他极力偏向左侧的右腿,身子歪着,堆叠着的衣服把他差不多都埋进了沙发里。
      韩程麟抬头看着我,一点儿也不笑,看我喝完水又问我,“去海边么?”
      我心里一慌,“去那儿干嘛?”
      韩程麟看着我笑了,“你想去。”
      我想去么?
      不知道。
      我给的答案不过是随口一说,我连海在哪边都不知道,毫无疑问韩程麟也不知道。
      我为此沉默了一会,直到韩程麟通红的耳垂褪了色。
      韩程麟低头看看我们之间乱七八糟的桌子,翻出两张沾了碘伏的漫展票,“送给你。郭凯喜欢看超人。”
      我可能明白了什么。
      韩程麟应该早知道了。
      我落荒而逃。
      隔天,我的抽屉里塞着这两张票。
      我知道是韩程麟做的。
      后来,我给了一张给郭凯。
      另一张给了邹鸣,我说,“韩程麟向你道歉。他说不管怎么样不该咬你,当时是被气傻了。”并且告诉了邹鸣他苦心孤诣的那么多巧克力都给了韩程麟。
      邹鸣扭捏了两下还是接受了,嘟囔着说,“是我先动手的。那小子没这个胆。”
      我心里舒坦了,韩程麟怎么会打架呢?软得跟个柿子一样!
      十八
      后来,我告知了韩程麟票的去向。
      韩程麟说了一句可惜,埋怨我自己不去看。
      我说,“哪个告诉你我喜欢了?”
      韩程麟挠着头,“我以为。”说着他又低声抱怨道,“早知道我自己去了。”
      我才知道,不单单郭凯喜欢超人,韩程麟自个儿也喜欢。
      那两张票的本意就因为这样成了个迷,我心里那点奇怪的愧疚感也由于得知这个消息而有所消减。
      至于郭凯和邹鸣,邹鸣知道我对他毫无感觉,没有再来纠缠,郭凯也没有因为我给他送了一张票就喜欢上我,而我对于郭凯的兴趣却因为这个小插曲的发生变得可有可无。
      郭凯优秀并且耀眼得就像那些在电视上的明星。
      我会喜欢他,也许会触及他,但是多数时候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众多偶像的一员,无可厚非。他对于我也是众多偶像的一员,随时可能被其他人所替代。
      喜欢和不喜欢其实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不可告人,更没有那么不可替代。
      我试着想自己和韩程麟的关系,认真的想过,我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
      韩程麟只是我了解得比较深的朋友之一,也许他曲解了我们之间的亲密,也许韩程麟看待我正如我看待郭凯一样,时间一久,经历多了,新鲜的人和新鲜的事会把我所替代。
      几次模考之后,我和韩程麟都明白,高考会让我和韩程麟会走向不同的方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在高考前短暂休息的几天,我和韩程麟又去了操场。
      由于封校的原因,学校里只有几个人影在走动。
      我和韩程麟躺在操场上,太阳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
      韩程麟一动不动的躺着,我挨着他的左肩,挨紧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觉得有点难过。
      韩程麟和我认识了六年,我差不多了解了他,却得由于这样的原因分开。
      韩程麟就这样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我拉了拉他的衣服,他说,“你想去的学校有我能去的么?”
      我说,“没有。”
      他说,“那只能以后去找你了。”
      我不可能为了韩程麟去更改我的选择,我不敢,他也不愿意。我能够到的分数线又远远高于韩程麟所能够到的,他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
      和韩程麟面临的离别让我第一次知道小说里所描写的感伤,不过韩程麟看起来并不觉得这个很重要。
      进考场之前,我说,“你加把劲,别给我丢脸。”
      他对我挥挥手,站在他们班那一队里,跟着他们班的那些人,挨个走了进去。
      即使我坐在教室里,我还是知道韩程麟会把他的拐放在教室外面,靠着墙或者桌子,自己缓慢而困难的坐到座位上。
      这是每个人的一次演出,我的,韩程麟的,大家的,没太多侥幸,没太多意外,原来我们为之投入了多少,将得到多少。
      我全力以赴。
      韩程麟应该也是。
      出成绩之前,我们互相在纪念册上留言,互相鼓励,写平时不敢说出口的台词。
      韩程麟没有准备纪念册,在我的本子上写了一句丑爆了的留言,“See you.”
      那首老歌,成了这个夏天最后的序曲。
      十九
      结果是。
      我考上了我想去的学校,韩程麟毫无疑问被投档到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地方。
      我和韩程麟分开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常联系他,告诉他我的学校军训是啥样子,告诉他我的学校食堂里的饭菜有多难吃。
      多数的时候韩程麟给我的回复只是:哈哈。嗯。知道了。有时候也会告诉我他那里的情况,材料匮乏了很多。
      韩程麟没有军训,在底楼的宿舍住的下铺。这是学校对他的优待。
      于此同时,韩程麟开始进入他曾经不屑的猪食生涯,跟我说食堂里难吃又奇葩的饭菜,跟我说像奔向猪食槽一样奔向窗口的学生,跟我说碗里总能比别的同学多打到的两块红烧肉。
      然而我的疑问总会比我的脑子先走一步,于是有一天我问他,“你怎么打的饭?”
      韩程麟慢吞吞的对着电话这边的我解释,“先拎着饭盒到窗口打了饭,把拐丢在窗口,把碗端到最近的桌子,然后把拐拿回来。就这样。”
      韩程麟描述得非常详细,我眼前很快浮现出这么一副影像,或是韩程麟装着饭菜的饭盒被看作无人认领而倒进垃圾桶,或是他丢在窗口的拐不知所踪。
      前者和后者都足以体现我对韩程麟囧态的记忆尤深,言谈之中我对他有所提及,他说,“你真猜对了。有次我忘了拿回来,吃完饭的时候发现它竖在垃圾堆上做牌坊。”
      韩程麟在电话的那头笑得像个弱智,我笑不了,我说,“那你怎么过去的?”
      “走过去的。扶着墙走。”韩程麟说。
      我一直知道,这个世界上恶意不比善意少,韩程麟比我明白这点。
      大一还没结束,韩程麟的又一次医院之旅促使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躺在床上给我打了电话,“哎。我觉得这学校不适合我。”
      我听着他时不时被牵到伤口而吸气的声音开导他,告诉他什么是未来什么是决定。
      韩程麟则在此起彼伏的呼叫铃声中对我含糊其辞,最后他说,“你别忘了。就算我按部就班了,以后有几个地方会收留我这样的残疾人?”
      我没有答案,韩程麟也没有,我没有再固执己见。
      我请假去看了他,住院时候的韩程麟气色不佳,学校里糟糕的伙食也让他瘦了一圈。
      我看着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看着我,让我跑到楼下超市给他买了两张电影光碟。他放在DVD里看得哈哈大笑,后来把片子塞给了我,说,“我知道我该干啥。”
      韩程麟说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子,所以我觉得他是在说胡话。
      我给他切了水果,说,“知道就行了。”
      后来韩程麟就离开了学校,我听说他父亲不肯他踏进家门,听说他母亲气进了医院。
      我特意有一阵子没去联系韩程麟,过了一年多才给他去了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只听见锅铲交错在一起的混响。我扯着嗓门问,“你现在干啥呢?”
      “卖猪食!”韩程麟一字一顿的吼给我。
      后来又断了一段时间。
      我不去联系韩程麟,不是因为我不敢面对他,也不是因为我不想面对他。
      韩程麟和我就像两条曲线,本以为我们会越走越近,实际上却越走越远。
      大四的时候,我被保了研。
      我告诉了韩程麟,没问他现在怎么样。
      韩程麟也没跟我说,我们变得有点客套,我说,“我回家了请你吃饭。”
      他慢吞吞的回我,“我请好啦。你还在啃老。”
      我算算,韩程麟都已经脱离这个行列好几年了。我真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还是不敢问他现在怎么样,怕得到不怎么样的答案。
      人就是自己过得好了,总是尝试去知道别人不好的消息,这样才能更衬托得自己过得不错。
      对我来说,韩程麟例外,我希望他一直好好的,顺风顺水,我怕问。
      期间,我的生活开始忙了起来,有两三年没有回到我熟悉的地方。
      我和韩程麟就有两三年没见到,联系也不多。
      直到我们都初中毕业十周年的时候,曾经的老班长说,“我们聚聚吧?”
      我和韩程麟,时隔这么多年,才又碰到了一起。
      二十
      聚会定在了一个中档的酒楼。
      统计的人数只有三十几个,四桌坐不满。
      当天我和韩程麟先约了个地方见的面,我和他这么熟了,不愿让他有什么难堪,总希望能有什么可以帮帮他。
      事先我们联系过,他还没有定下来,我也不用避嫌。
      韩程麟说,“你先来找我吧。我就不用拄拐了。”
      我说,“能行么?”
      他说,“行。我有数。自己走不远,你搀着我放心点。”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能这么靠谱呢?
      虽然没什么重要的,我还是仔细装扮了一下才过去。
      有几年没见,韩程麟黑了点,没高,剩下除了左手也装了假肢外没有什么变化。
      我却习惯性的套了高跟鞋。
      韩程麟似乎忽略了我对他有逼视效果的身高问题,看看我笑道,“漂亮多了。”
      我说,“嘴也滑溜多了。”
      韩程麟笑笑,“练的。”
      我和他叙旧,问了近况,我说,“你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混到。”
      韩程麟不假思索的说,“条件不好呗。”
      我看看他,穿着一身正装也不显得多拘束,如果不走不动看着还挺好的。我说,“还行吧?”
      韩程麟看着我,把手递了过来,“让你扶着我呢。自己走难受。”
      “要是我没来呢?”我边笑他像慈禧太后边问。
      “那我也懒得去。”
      好吧,韩程麟出席初中同学聚会纯粹是卖我面子了。
      我应该感到荣幸,对么?
      虽说腹诽我还是紧紧的抓住了韩程麟的手。
      韩程麟说不踏实这一点都没扯谎,他差不多是把自己悬在半空的,假肢再好再靠谱也不会比自己的腿脚强。
      我一直抓着他走到了订好的饭厅里,这是个不错的地方,不算华丽却十分雅致,招牌是连锁的,这店才开了不到一年年,口碑却不错,主打的淮扬菜也做得十分地道。
      我倒觉得最出彩是大门右边可以走轮椅的小坡和走廊里一水的防滑地砖,细节见真彰是我一贯的信念。
      我揪着韩程麟说,“咱班长品位不错。”
      韩程麟贴在我身边说,“那当然,他品位什么时候错过呀。”
      听着都是好话,可是没一点味儿是对的。
      我为此还掐了韩程麟。
      我和韩程麟坐着的是最末的一桌,次席,人也不满。
      热菜还没上韩程麟就开始用筷子挑面前一碟子凉拌海蜇丝里的萝卜丝,一根一根顺在手边的餐巾纸上。这样犯傻的行为却没人留意到,因为我和韩程麟都不算主角,不算起眼。
      我还是在论文之中挣扎的穷学生,看韩程麟这样也是被生活所折腾的芸芸众生之一。
      实际上这次聚会,来得都是那些混的不错的,有的进了外企,有的考上了公务员,最次的也是高级白领。要没有韩程麟在旁边撑着,我都有点想往地洞里钻。
      上菜的时候气氛已经挺热烈,他们桌上都在这个经理那个科长的互敬着酒,眨眼就浅了一瓶。
      我们桌上没动,来人敬酒时韩程麟说他酒精过敏只喝了口水,余下的都是女同胞在喝果汁。
      聊天的内容也很容易就看到十年之后曾经一起在课堂上发呆的同学们都是什么级别,他们桌上有的在说中东局势的变动,有的说北上广房价的涨幅,有的在探讨某行软黄金的投资,也有的在说着某局最高领导层是自己的八拜之交。
      他们的话题都是我们插不上嘴的高上大。
      我们这桌呢?
      几个初中就要好的在讨论香奈儿和巴宝莉,还有几个在说自己家孩子一晚上能撒几泡尿喝多少毫升奶……
      即使我们是曾经的同学,我们的话题也已经寥寥无几。
      比如我,就一直在听韩程麟给我解说他的左手到底存在多少功能,有何益处,间或给他热切的情绪泼点冷水。
      可别不承认,曾经是同学,不代表真的和他们很熟。
      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
      一干大人物们不单站着时摇摇晃晃的,舌头也大了。
      唯有还算清醒并且颇具领袖风格的班长站出来,找这群装浑的人挨个收费AA。
      最后到的我们这桌。
      我摸出了双份,捉住了韩程麟的手,看着他说,“我说的呀。回来我请。”
      韩程麟笑着看着我,手还是让我握着,对我说,“我说话有不算话过么?”他扭头对站在门边的服务员说,“小周,把魏姐叫过来。”
      我暗自感慨韩程麟对这边人还挺熟。
      没多久,那个叫小周的服务员领来一个三十多岁经理模样的人。
      韩程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还在忙着凑单的大人物们,扭头对那人说,“这几桌免了。”韩程麟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声音也不高。
      那人应了声又出去了。
      然后韩程麟偏偏头,看着我,“我要不先走?走久了,腿不舒服。”
      我还没回神,木木的跟着他出了门,“我送你。”
      韩程麟笑着同意了。
      我就这样傻缺的和他离开了这个我们本来就格格不入的聚会,留下了一厅脸色各异的人物们。
      也许在那里面,还有人会埋怨班长,“你怎么挑也不挑个好地方?!”
      【未完待续】

      5月14日更5000+
      二十一
      韩程麟的反转剧华丽么?显然不。他只是玩了一出超级傻逼的闹剧。
      韩程麟完全可以在之前说,这样或多或少也可以赢来两句好话;当然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就让他们一直认为他就是他们所想的那个样子。
      我看到那时候班长脸上的表情,韩程麟这一耳光甩得最重的还是他。在这个闹剧里,班长统筹,策划,选地方,准备活动的内容,联系我们这一群人。不可否认,他很用心的想让我们再在一起,就想那时候一样。他的活动策划能力无懈可击,唯一疏忽的也就是忘了打听少部分人的近况。那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人。
      身后的厅里气氛不是很好,应该很快就会散掉,后续规划好的活动也许也会因此取消。
      我还是敬职的让韩程麟抓着我的手走得很稳,出了门我就冷静了下来,“这么弄多尴尬?”
      “开个小玩笑。”韩程麟软绵绵的声音听着有点像无赖,他不敢走神,抬头借着我的手一步又一步走得十分认真。
      “过了。”我中肯的评判,“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我是说班长。”
      “又不是什么大事。”韩程麟对我的质疑并不感兴趣,“一个班里有那么多素质好的高尖端型人才,总也会有几个除了抢着买单什么都插不上的土鳖。”
      韩程麟这是承认自己的土鳖,当然说话时还是那种讨人厌的我是土鳖你又拿我怎么滴的态度。
      我哭笑不得,换了话题,“你在店里铺那么多防滑地砖就是为你自己服务的吧!”
      “差不多。不过那些厅我都不去。”韩程麟依着墙停下来,看着我笑,“但是难保有像我这样的人过去,或者是老人,小孩,身体不舒服的,总有人会过去。东西再不好吃,至少走的时候能安心一点,说不定他就能再来呢。”
      韩程麟一句一句讲给我听,我想着他的心情,想着他每次对我抱怨的时候总是说,“不踏实。”这真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韩程麟比别人都能明白。
      我没多想,因此改了抓住他手肘的手,搂住了他的胳膊,“这样是不是踏实点。”
      他点点头,看我。
      我说,“他们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啊。”
      韩程麟知道我又提前面的事,还就是笑,“是我忘了说了。”
      “这都能忘。”
      韩程麟声音高不起来,懒洋洋的,“我一个人也玩不了,还不是有这些朋友们愿意帮着,衬着,托着,捧着,一起搞出来。我能提什么。”
      我都不记得我从哪个书上看过,一个人要是有别人愿意去托他,他已经成功一半了。
      我又将事情想回了原点,“他那时候是挺犯嫌的,自己认为自己了不得。”
      韩程麟笑开了,“是啊。其实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事都算个屁。”
      我破天荒觉得从韩程麟嘴里说出来的脏字都有点喜感,掐了他一把以示警示,“得罪你真倒霉。”
      “他没得罪我。不过……”韩程麟拖长了话,“不过我中考前些时候,他代表学校让我不要去参加考试。”
      “为什么?”
      “拉平均分呗。”韩程麟满不在乎的说。
      “真讨厌。”我说着还顺了个词来形容,“狗仗人势。”
      “我没同意。后来他们还跟我妈说了。我妈挺难过的。”韩程麟声音低了点,想了想还是往后说了,“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了什么,考试考得多烂。我妈都没说过我不行。就算我后来出事了也是这样。结果有个外人来说了。”
      “所以你不待见他?”
      “谈不上。反正我和他也没什么交集。”韩程麟反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我就是开个小玩笑,让他难看一下。心里舒服。”
      我还是在心里想,韩程麟真是一个小心眼又特别要脸的人。
      二十二
      韩程麟带着我一直往里走,过了几个花厅是闲人免进的区域。
      韩程麟松开我的手,扶着墙开了门,里面转过去有几个房间,员工换衣间休息室什么的。最里面面对面有两间,一间办公室,一间门关着,没有标志。
      韩程麟扶着墙进去开了门,说,“你到办公室坐坐,等我两分钟。”
      我往里面一看,很窄的一个小隔间,放了张床,差不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在里面转轮椅了。里面的东西根本不用我多看,被子叠了,床边的凳子上搭着个硅胶套,墙边靠着支拐,墙上还挂着根骚包的手杖。
      看到手杖时我心情舒爽了很多,扶着门笑他,“哎。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是不怎么样。”韩程麟一屁股坐在床上,抬头看着我说话。
      我说,“你可别告诉我每天就缩在这里头。”
      “那倒不至于。我有住处的。”他笑笑解释,“只有实在晚了,回去不方便的时候来躺躺。用不着多大。”
      我说,“还以为你得有个大房间,家具什么的都弄得高端大气那种。”
      “我品位不行,万一弄巧成拙多丢人。不做就不会错了。”他说着自己又笑了,“要不下次请您参谋?”
      坐了会,韩程麟拎了根拐站了起来,“住哪儿?送你回去。”
      我报了地址,有点远,说,“走来走去多折腾。你呆着吧,我自己回去。”
      韩程麟也不搭理我,自己往前走,遇到两个打招呼的服务员,他问,“人走了么?”
      “都散了。”
      我和他路过花厅的时候,看见里面人都走光了。十年之后这一聚,对于我们谁来说都是陌生的。
      韩程麟招呼我快走,说是吃撑了得出去消消食。
      “你刚刚不是在说腿疼的么?”
      “你腿又不会疼。”韩程麟反击了。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笑了,就这家伙还那样。
      无论如何和韩程麟走在一起的感觉很复杂,明明在不久之前见过了他的变化,和他一本正经的说过那些属于成年人的话题,现在他却还是和原来一样,走路时比谁都紧张,却偏偏还找些幼稚的话题跟我扯来扯去。
      “你别瞎想,好好走路。”
      “反正你不是在么?”他站住了,有点气喘吁吁的,“说真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有机会我也能给你介绍个。”
      “不知道!”我瞪着他,“有本事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有了也给你介绍?”
      韩程麟兴高采烈的说,“行啊!年轻漂亮温柔体贴身材要好,不啰嗦不粘人……”
      韩程麟慢悠悠的说了一串,我真有一巴掌抽死他的冲动了,“你找充气娃娃去吧!”
      “那不用。”他站直了看着我,“实际上你就是找到这么个人,人家也不可能乐意。我条件这不是不好么?反正都是想想,干脆就想好点。”
      不知道为什么,韩程麟这句话倒让我心里有点堵得慌。
      韩程麟大概是看出我的情绪不佳了,腾出手拍拍我的肩膀,“你伤感个什么劲?你完全是条件太好了,都不敢来靠近你了。降低点标准什么的,到时候还不得成卡车的人追回来。”
      我没搭理他,一直在心里记着他说的条件不好。
      送到了地方,他自个儿往回走,我从房间的窗户看他站在路边等绿灯,站得笔直,从后面看除了被他握在手里的拐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绿灯亮了,他走了,这时候的样子就和他说的话粘在了一起,在我脑子里一直回放,直到他都看不见了还在循环着。
      我原来问过韩程麟,“你在乎么?”
      他说,“我得在乎什么?”
      现在我知道我就是问的一句废话。这些事,是谁都得在乎,特别在乎。
      二十三
      那次之后,我和韩程麟的又一次见面就是几个月之后。
      当时我和邵铮正好走到了分手的边缘,他摔了我给他的东西,对我大吼大叫。
      我们正在路边,我祈祷着可别让我熟悉的人见到了,这太丢脸了。和他走成这样我有点伤心,虽说是亲友介绍的,我对于他的各个方面还是挺满足的,所以当他一句句戳着我的缺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么眼睛瞎成这样呢?
      哭什么的可能不算重要,至少对于邵铮并不怎么重要,他仍然没完没了数落我的罪过,仿佛我真的如他眼里那样十恶不赦,我哭得更凶了。
      朦朦胧胧之间我感觉一个熟悉的影子在靠近我,我揉了揉眼睛,停了一会。迷迷糊糊之中我看到来的是韩程麟,不知道怎么就又抽了起来。
      这一抽,韩程麟步子走得快了,几步插到了我和邵铮的中间。邵铮噼里啪啦的数落就从他的脑袋上绕了下才钻进我耳朵里。
      韩程麟把手杖一丢,反手擦了下我的眼泪,然后抓了我的手就说,“走。跟我走。”
      我一下就有点蒙了,用力一甩,韩程麟被我牵得打了晃,手还是拽着。
      韩程麟晃了晃站稳了才说,“你可别,我装着呢!”
      我立刻就停住了。
      于是我们俩在邵铮看来就是这么含情脉脉的拉着对方,实际上只是我本能的又扶稳了韩程麟。
      还没等我和他都站稳,邵铮一只手拽住了韩程麟的衣服,就这么拧着一转,对准了他的脸就来了一拳。
      而我,就觉得韩程麟手一松,把我往外微微一推,看着他两条腿打了结,啪的一下就栽在了地上。心里也不知道是心疼呢还是感觉好笑,合着韩程麟龇牙咧嘴跟我做的鬼脸,让我感觉怎么都不太对劲。
      邵铮见韩程麟一击就倒,估计也觉得没啥意思,拖着我的手就准备把我拽走,我没好气的想要挣开他,“我凭什么跟你走啊?!”
      韩程麟估计也嫌弃他下手轻了,拽着我的手帮我一起拔了出来,坐在地上慢悠悠的说,“她不跟你走。”
      邵铮又准备揍他,可是又觉得如了他的愿好像有点犯贱。于是还是把我又拔了回去。
      这回我自己把自己弄了出来,“我说了。咱俩完了。我不跟你回去!”
      邵铮估计只知道吼了,“不跟我回去你跟个瘸子走?爬都爬不起来!”
      我一下就急眼了,虽然我和韩程麟自己说起来都是百无禁忌的,但绝对忌讳别人说他。问题是邵铮说得还特难听。我跳着骂了他一顿,也不觉得难过了,反正玩完了就是玩完了,反而没什么顾忌了。
      邵铮被我的大嗓门吼得一呆,偏偏韩程麟还补道,“那拉我起来再跟我走。”
      这时候韩程麟脸色煞白煞白的,人还是嬉皮笑脸的,可是我也知道这家伙摔得不轻。说哪都不疼鬼才会信他。
      我说,“你伤哪儿了?”
      “腿挤了下。可能。”他借着我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吃着痛,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搭在我身上,好在也不算重,动作看着还有点小暧昧。
      我说,“谁让你跳出来当靶子了。活该!”
      韩程麟吸着气在我耳边说,“我乐意。你管的着么?”
      “你就不会还手啊!以前你不是也打架么?”
      “我拿哪只手还?”韩程麟说起话来嘟嘟囔囔的,像是撒娇。
      邵铮一见这情形眼睛很红了,伸手就想把韩程麟这家伙从我身上撕开。只见韩程麟腰板一挺,握紧了我的手,借力往前迈了一步,身子往又歪了一点,恰好挡在我的面前,难得嗓门硬了一回,一字一顿对着邵铮冷冰冰的说,“她不走。”
      我在他脑门后说,“你找揍。”应该他能听见。
      这时候情形挺有趣的,我,韩程麟,邵铮三个人站在一条线上,我俩真像是快被邵铮这只老鹰给撕掉的小鸡。典型的弱势群体什么的。
      果不其然,韩程麟又被邵铮推得歪了一下,好在这回抓我的手抓得够紧,两条腿也扎稳了。
      邵铮失手。
      这回他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了?。
      很快又是对着韩程麟脸招呼的拳头,他歪了下没能避开。
      我叫了起来,“你神经病啊!”
      韩程麟估计觉得脸有点木,擦了擦脸,冲我说,“你才知道啊?”
      得了,为此他又被击中一次。
      我差不多也没什么脾气了,骂着,“你也是个二五。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招这只疯狗做什么?!”
      我也没意识到邵铮在我眼里已经飞快的由男朋友降级为路人再降为神经病直至疯狗了,这会还只能替他挡狗。
      大概我们这对弱视组合太抢眼了点,很快就有了几个围观者。
      邵铮没好意思再发疯,只能对着我俩破口大骂,好像我是个偷养情人被老公当场抓包的苦逼。
      邵铮来得痛快,台词都是成串的。
      韩程麟就顾着吸了吸鼻子,念叨着手劲真大什么的,后来见一个高壮的男人拨开人堆钻了进来,险些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道,“老黑,你车是往火星上停的不是?!”
      来人看他还能站着,头也不抬,瞪了邵铮一眼,扭头对我说,“二中的?数学组?”
      我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神呢,这都知道。
      韩程麟贴在我耳边神秘的说,“副校长。”
      果不其然,邵铮台词一下卡壳了,脸白得跟个纸似的,打招呼都忘了怎么打,半晌才点头哈腰的对这个叫老黑的人,“校长。”
      那人从鼻孔里应了声,“素质!”
      韩程麟在我身边添油加醋的说,“什么素质!”
      我脑神不好,想了下明白了,邵铮在二中的路差不多完了。
      我捅了捅韩程麟,“必杀?”
      “大王。”他这会得让我跟他勾肩搭背才能走得起来,我搂紧了他。顺着他的步子和他走得一深一浅。
      一路老黑老是瞅我们俩。
      我要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副校长我也自在,知道了就觉得压力山大
      我清了清嗓子,“黑先生。”
      “我姓李。”
      我卡了壳。
      “皮肤黑。”
      我一头黑线顺着他的目光盯着韩程麟,韩程麟还是聚精会神的走自己的路。
      我又没什么话题了。
      没多久我们挪到了老黑车边,老黑开门时候看看我说,“他老说自己女朋友在外地。看来没撒谎。”
      我脸刷一下红了,扭头一看韩程麟耳根子也红了。
      我帮他上的车,搂着他坐在后座,韩程麟清了清嗓子,“那个。今天的事别难过。”
      我被他一说倒有点抑郁了,低头不愿说话了。
      韩程麟就在我耳边慢慢地说,“其实不管什么事。都不会一直那么糟。我那会做快餐,人少,自己出去发宣传单,人都盯着我的拐看,也看腿。估计都想这么个人也跑出来折腾,反而来了很多人。”
      我知道韩程麟是在安慰我,可是不得不说他老人家的情商真的还是没什么长进。这一安慰我比原来更觉得难过了。
      我说,你干嘛非得出来插一脚啊?
      他说,“不值得的人。总不能让你执迷不悟。要找也得找知道宝贝你的,我才能安心不是。”
      我说,“你安心个什么劲?”
      他笑笑趴在窗户上说,“我要是追的上,早追了。”
      我卡了壳。
      他又说,“放心。别想太多。”
      说真的,韩程麟不能一本正经的跟我说话,一说我就难过。
      【未完待续】

      5月16日更3000
      二十四
      “想太多什么?”我想了想才问。
      韩程麟压在腿上的手又抽出来把我手给抓住了,“刚刚的事。”
      我说,“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早就习惯了。”然后韩程麟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说,“你怎么都看瞎过这么多次了?”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这么多回我都没看对个人也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
      我说,“没办法,眼神不好。”
      韩程麟笑了下,“那你头转一下,右边,抬个头。怎么样?五官还行。”
      我照做了,右转抬头,于是韩程麟对着我的脸补充,“有点瑕疵。”
      我愣了下笑了起来,“哦?还行。”
      韩程麟说,“这个我能打包票。你不会看走眼。怎么样?”
      我想这是他变着法在套我话呢,也不知道这套都从哪儿学来的。
      他盯着我,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韩程麟马上把头转过去对正在开着车的老黑笑道,“这回挨得值了。前面路口把我丢下吧。”
      “你还走得回去么?”老黑头也不回就刺了他一句。
      韩程麟脸一垮,“还是开进去算了。”
      我说,“你怎么真把人家李校长当司机使唤了。”
      韩程麟笑了起来,“有这福利。不享受我才傻。”
      我镜子里我看到老黑也在笑,“小家伙。”
      我知道他说的是韩程麟,我抱住了他的手,搓着他指尖粗糙的茧子,“你呀。想说什么就说呗。还转那么多弯。”
      他说,“那不行。万一一下子你想明白了怎么办?”
      我说,“你就吃准了我一定会答应?”
      韩程麟笑道,“当然不了。反正没关系,有下次。”
      对于韩程麟这种情况,我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这样,我被韩程麟以身体不适为理由顺回了他的住处。
      到的时候我说,“怎么几天没见,你胆子都肥了?”
      “吃多了。长胖了。”韩程麟扶着门看我拿他钥匙开门,“我说的是真的。你考虑考虑,我不想你勉强。”
      “那你也给我点时间呀。”我想着就说,“脑子乱,接受不过来。”
      韩程麟点了头,看我戳了半天也没戳进去,拍了我一下,“你呀!”还是他自己把门开了,“你自己随意,我去换身衣服。”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没有。”韩程麟停在原处跟我说,“这不都到家了?”
      说着,韩程麟自己往卧室走,我把门关了跟着他。
      韩程麟想起来回了身,把我身边鞋柜一开,“不想换就算了,想换自己拿双新的换。”我瞟了一眼门口鞋柜里就几双来客穿的拖鞋,有两双标牌都没拆,自己拎了双女式的,“你鞋都哪去了?”
      问出来我知道我又犯忌讳了,当真脑子不清醒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程麟又往前走了几步,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整个人又压在了我的身上,“当然穿在脚上。”
      我可没敢问他是不是就这双鞋。
      韩程麟似乎怕我误会,走了两步还解释,“走不动了。”
      我说,“我知道。”
      “老黑说的没错,我就不是演武打戏的料子。”韩程麟一边抽气一边抱怨。
      我想到那个姓李的校长一本正经的说这句话,觉得有点冷冷的喜感,想想韩程麟估计也没少让他头疼,我将他胳膊搭在了我背上,另一只手把他扶正了,让他能舒坦点,“难受就别说话。有人把你当哑巴么?”
      “没。”韩程麟精神头估计也不够,没往下接,就看着我,过了好久才说,“我挺烦人的。”
      我说,“你自己知道就不算无可救药。”
      韩程麟脑袋还是耷拉在我旁边,笑笑,“我不怎么烦别人。”
      我扶着他走他都没动,估量着他差不多是真走不动了,好在韩程麟还是不重,我半背着给拖到了床边,把他往床上一推,“就你话多!”
      韩程麟嘴还是硬,“真的。”
      我觉得真的假的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有些事我都顺手了,比如习惯性的扶着他,习惯性的让他搭在我的肩膀上。乍一看挺亲密的,其实我这都是本能反应,不然能怎么办?把他丢半路不成?
      韩程麟坐在床上看着我,“你不出去?”
      “出去做什么?”我脑子真是少根筋的,等我看到韩程麟脱了外套开始撩开衬衣解束在腰上的皮带的时候,我才转回了神,“我……”
      韩程麟的动作停了一下,“你去冰箱帮我找瓶水来,渴死了。”
      我顺着坡子爬了下去。
      回来时韩程麟的两条腿已经连着裤子站在了床边,穿了睡裤,上身赤着,低头在解腋下的搭扣,我见他手指抽了半天也没弄下来,顺手给他抽开了,他用手一推,和腿放在了一处,拉着睡衣套上了。
      这么久我也是头一回看韩程麟的左肩,肩很窄,左半边的身体上很多深浅不一的瘢痕,肩峰像是缺了一点,锁骨突兀的横在颈边,手术的疤痕在肩下旋了个弯又钻进肉里,不知道钻去了哪里。
      韩程麟穿好衣服抬了头,“水呢?”
      我给他开了。
      他接过去猛灌了半瓶,递给我,“腿被扭了一下。没破皮,问题不大。”
      我说,“那就好。不用去医院?”
      “当然不用。”韩程麟让我把他放在壁橱里的轮椅给扒拉了出来撑开对准了床边,他自己把床上多出来的一个枕头丢在了左边,手撑着挪了上去,枕头一半垫在了左腿原来的位置,一半垫在了腰上,韩程麟调了调姿势,抬了头看我,“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叫外卖。”
      我什么都没想好,说了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小菜。
      我觉得韩程麟坐着看我这角度实在太糟了,于是又一下蹲在了他的面前。
      韩程麟脸上的笑一下就收了,弯腰拉了我一把,“你是准备让我说‘平身’么?
      我愣了,“什么?”
      “你不是总说我像慈禧太后,戏演全套好了。”他见我还是不起身,也不着急,反倒把后背往椅背上一靠,装腔作势的说,“平身。”
      我迟疑了一下才站了起来,站在他背后。他抓住我按在他肩上的手,“上学时候我恨不得把所有比我高的都剁成两截。现在不需要了。”
      我还没傻到去问为什么的地步,知道他不想让我感觉不自在,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外卖还没送来,我就跟韩程麟说这些日子的事情,他提的很少,最后就变成了我对于邵铮的声讨,他倒是一个挺不错的倾听者。
      我说着说着终于也还是有点难过,韩程麟够了面纸给我擦了眼泪,拍了拍轮椅上一点空的地方,“你坐过来好么?”
      我听他话说得这么软,侧着身子挨了上去,他一下子就把我搂在了怀里,我贴紧了他的左肩,这处残缺不全的位置却让我有种特异的满足感。韩程麟把我搂得很紧,然后拍拍我的后背,“行了,你哭吧。”
      我却死活感觉不出难过了,硬挤出几滴眼泪。
      韩程麟见我没那么伤感了,松开了我,理了理我被揉乱的头发说,“你忘不了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我说,“那你到底在乎什么呢?”
      “你,我自己。”韩程麟抓住我的手笑道,“真的。就是我们本身。我要是喜欢体贴善解人意的,我可以找心理医生。我要是喜欢会照顾人护理人的,我可以找护士。我要是找……”
      韩程麟一股脑罗列了好多种可能性,最后才说,“我不在乎那些。所以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是不是开心,我都喜欢。就是你本身而已。”
      好吧,韩程麟这些年至少是把讲废话的能力给练到一定的境界了,竟然成功的堵住了我早就准备好的琼瑶剧台词,“我不美不温柔不善解人意,你为什么喜欢我?”
      值得一提的是,韩程麟并没有问我是不是喜欢他,也许这是他早就心里笃定了。他还是坐在原处,披在身上的衣服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我知道韩程麟不是在哄我逗我,那样忐忑窃喜又有点不敢置信的感觉对于我们两个都是一样,我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他深吸了口气才背着我说,声音低了点,“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确定。你别急,我等得起。我告诉你我怎么想,然后你再好好想。行么?”
      我点了头,可惜他没回头看。于是我又说,“要是我还是不待见你呢?”
      韩程麟说了,“那就再死皮赖脸一点呗,盯也要盯到你嫁人那天。”
      “然后?”我有点好奇。
      “下一个目标。”韩程麟声音更低了。
      【未完待续】

      -----5月17日更新5300如下——————
      
      二十五
      韩程麟给我留了问题,也不催着我交作业。
      腿上的伤让他有两天不能随意折腾,我看他也就像得了几天休假。
      到底我还是怕他一个人住着出什么状况,就算没什么状况也觉得这么把他丢下不合适。长久以来我的逻辑就是:除非韩程麟不出现,出现了我就得确保他好端端的,妥妥当当。
      我说,“我不走了。”
      韩程麟没拒绝我,给我开了客房,说,“前几天钟点工来时让晒过。能住。”
      我说,“你是不是算准了今天会把我骗来?”
      他说,“没这个本事。我妈他们有时过来,一股霉味他们会觉得我过得不怎么样。”
      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家具就几样,客厅就电视和沙发,厨房除了冰箱其他东西差不多没用过,卧室也是空着轮椅转的场地,除了床只剩了壁橱和床头柜,摆设不多。
      是我,就算被子一股阳光味我也觉得他不怎么样,一点情调都没有。
      客房是独立卫浴,我在里头把门一锁,做什么都不用担心,反正他也进不来。
      我病态的发觉自己在这个时候点头和摇头都不太对劲,点头觉得对不住韩程麟,好像他捡了别人不要的,摇头对不住我自己,我不信我一次又一次跟他说不了之后他心里没有一点膈应。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狠不下来。
      我住的第一夜,睡得挺踏实,韩程麟看着没个正形,有些事就特正经。我醒就是他敲门,半夜我去客厅找水喝回来门也忘了关,敞着睡了半宿,他轮椅就停在墙边,够着手敲这扇开着的门。
      我爬起来坐床上看他,他说,“再不起来都准备进去拎你了。”
      我说,“你来呀?”
      他真转着轮椅进了屋,停在我床边,我本能的抱着被子往后退了一点,他就转着轮椅就走了,我追出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坐桌子旁边吃早饭。
      我说,“你也不等我。”
      “忘了。”他在碗底下垫着的纸巾上擦擦手,指对面说,“随便吃点。我随便买的。”
      我说,“你怎么一点不会讨好卖乖呢?要是你说特意给我买的,说不定我还会特感动。”
      他咽了口豆浆,“特意给你买的。”
      太敷衍了,我也没太感动,他也没太在意我的反应,这么看来他也挺可恶的。
      吃人嘴软,我得对他表示点关心什么的。所以我看他停住了就说,“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韩程麟说,“和昨天差不多。”
      我怕他前一天是逞强,盯了会,“昨天怎么样?”
      “疼。没睡好。”他看着我,“早就爬起来了。你睡觉没关门,进去了好几次。”
      韩程麟说得一本正经的,我才不信。
      我作出一副怕死了的模样看他,他破了功,笑道,“真要进去了你不得恨死我。”
      “那倒不会。我自保足矣。”
      韩程麟想想说,“也对。”
      我又说错了话,头一低恰好看见韩程麟轮椅正对着我,马上关心道,“真没什么事?我反正今天空,送你去医院查查看。”
      “没事。”韩程麟怕我不信,把裤腿还撩上去了,白花花的半条大腿,尾端的皮肉堆着疤卷成了漩涡,除此之外啥状况都没。他手术得早,一直穿假肢,腿上也没汗毛,干干净净的没我害怕的狰狞可怖,就觉得可惜。
      我说,“没事就好,反正强撑着受罪的是你自己。”
      韩程麟移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笑,“你知道就对了。我要有事干嘛傻撑。这是真没问题。”说着他话题又转了,头一低,“反正以后想去医院也有的是机会。”
      我还是忌讳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的,揍了他一下,他把我的手举到脸边贴着,“我说真的,隔三差五得去调假肢什么的。有得你烦。”
      “那没事。人舒服就行。”我心里踏实了点,甭管多烦,只要韩程麟好端端的没什么不自在就行。
      这时候我还没答应他,实际上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后面几天我没什么事,韩程麟也不想出门。
      我抽空回去拿了点东西,韩程麟一个人呆在家里,来时我想着给他点惊喜,哪知道进门时没见到人,找了圈发现在书房,一个人从轮椅上挪到飘窗上坐着,趴在栏杆上从二十四楼往外看风景。
      我脚步挺重的,他也没留神,直到我过去用手把他眼睛蒙住了,他用力挣扎几下停了下来,轻轻拨开了我的手笑,“去的蛮久的。”
      我说,“老佛爷。已经尽快啦。车不好打。”
      他说,“明天给你配个司机。”
      我说,“算了。你不怕司机把我运走了?”
      他马上说,“那算了。”
      我们俩明明说着笑,可我就感觉他今天心不在焉的,老盯着我出神。
      我揪着他的衣服顺到了他的左肩上,他想了想推开了我的手,“下午可能得下雨了。你帮我把阳台上衣服收了。”
      我看外面还艳阳高照呢,打死我也不相信真会下雨,不过我也懒得跟他较真天气预报的准确度。
      我丢下东西就给他去收了衣服,回来时他已经挪到了轮椅上,手支着下巴看我来来去去。
      我一气之下把衣服都丢在了他身上,“没事你装什么忧郁?”
      韩程麟运了衣服丢回床上,看着我笑道,“幸福来得太快。一时接受不能。”
      我真恨不得把他这样小人得志的样子给踩扁了。
      所幸他还知道底线,马上招呼我去吃他叫的一桌外卖。
      我闷头刚吃了几口,只听窗外两声闷雷,天早就被乌云布满,豆大的雨点打在韩程麟刚刚坐着的窗户上。
      我放了筷子,“你怎么知道快下雨了。”
      韩程麟慢斯条理的吃着东西,缓缓地说,“我浑身都不自在。现在是六月,也不可能会下雪。”
      我后来听说,像他这样受过伤的人,每每到了变天时候,总会或多或少的不那么舒坦,亏得他在我面前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未完待续】
      二十六
      韩程麟的好状态在连下了几天雨之后破了功。
      三更半夜的,我被雨声吵着睡不着,空气也闷。我老感觉有什么事得发生,心里七上八下的。
      翻了半宿,我还是认命的爬了起来,赤着脚走到客厅看电视,声音都没开。
      这几天韩程麟的起床气重,估计是晚上都没睡好。
      我余光瞟见他房门漏了个缝,走过去正准备替他关上时忽然好奇他睡觉的模样。
      我悄悄推开了门,蹑手蹑脚站了进去,心里老是怀疑韩程麟会醒着,或许还坐在轮椅上,一脸笑意的看着我打趣。我得想好台词,想好对白,想好为什么会不请自入。
      冲动么?
      对。
      我和他的表现都太冷静了。
      我还没在房间里站稳,就听韩程麟被惊醒的声音。
      我反思自己已经十分谨慎的动作,心里盘算着如何面对他,或者是乘现在逃避。
      很快,我发现我是多虑了,韩程麟并没有醒,只是做了梦。
      应该还是噩梦。
      月光在房间里投下弯弯曲曲的痕迹,把床边丢满衣服的轮椅也照得十分显然。相比较醒目的轮椅,我差不多没看到韩程麟睡的位置,如果不是他迷迷糊糊试图翻动身子的话。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形容这时候的韩程麟。
      委屈?
      不安?
      还是挣扎?
      我的词汇量显然十分匮乏。
      我走过去的时候韩程麟并没有醒,熟悉的脸庞上却被汗水沾满,鬓角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让他看上去比白天来说简直糟透了。
      这时,他又不安的动了下,指尖将身下的床单抠得更紧。
      即便这样,他还只是拧了下身子,没太多的动作。
      我忽然意识到说不定他是想挣脱,翻个身,跳起来,或者跑开禁锢着他的梦魇。
      他的手指越抠越紧,几乎将床单都拖曳在自己的身边,皱成一团。
      这时,我接过他的手,他一把把我推开。
      我看他还在睡着。
      于是又抱住了。
      他还是推开。
      我再抱住。
      我老觉得我和韩程麟之间就是在进行一场耐力的比拼,我追他躲。
      后来他大概觉察出不对了,睁开了眼睛,眼珠子红红的,随即又闭上了。
      我觉得他说不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他手耷拉在床边上,我怕他坠一夜到时候起来胀得难受,抓住给他送回了原处。他却适时收紧了手指,将我的手握得生疼。
      我说,“韩程麟你轻点。”
      他收得更紧。
      我说,“你听见没。”
      没有任何回音。
      韩程麟额上湿淋淋的,挨在我的身边,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贴在我身边又闭上了眼睛,忘了松开我的手。
      我试着往外拔,每一次换来的只有他越来越大的手劲。
      我也不知道韩程麟是真睡还是装睡,反正我这时候也走不了了。于是我干脆躺在了他的身边,“哎。那你往里挪一点,我快掉下去了。”
      韩程麟当然不会傻到真听话挪进去。
      我无可奈何,只得搂着他,贴紧了他,在他身边将就了一夜。
      也许是我想多了,这一夜,韩程麟没再由于噩梦而惊醒了。
      困极了的时候,我在枕着他的枕头睡着了。
      醒的时候,我看见韩程麟往里坐了一点,我睡正了。
      他见我醒了,便摩挲着我的手,一下又一下的,不说话。
      我忽然发觉这样的状态我真是太不矜持了,我在他的床上他的身边醒来。
      我看见韩程麟一反常态的深情,不知道将我的手摩挲了多久,然后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我知道了,后来韩程麟其实一直没睡着,只是他也不敢真的醒过来。
      我一股脑爬了起来,站在地上跟他说,“我不会走。”
      韩程麟笑,“我就是个胆小鬼。做个噩梦都怕成这样。”
      “你梦到什么了?”
      “你生气了,得去追你。”
      “后来呢?”
      “当然追不上啊。”说着,韩程麟又拉住了我,“我就想给你看点好看的,你怎么自己老来找我的糗样呢?”
      我说,“你说,你哪点好看?”
      韩程麟认真的摸着下巴想了想,“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算了。”
      我才觉得韩程麟又回来了,拎着他潮透了的衣服抖了抖,“还不把衣服换了。得着凉了。”
      韩程麟脱了衣服,趴在床边找了件替换的,来了点精神,迫切的说,“天好了你想去哪儿?”
      “爬山。”我瞅着韩程麟做点事自己都觉得累,替他把衣服拉下来,没好气的回他。
      韩程麟头也不抬,不假思索的接道,“行。我陪你。”
      我说,“你上的去么?”
      “得你架着。”
      “累死我算了。”
      “那不行。换个吧?去海边怎么样?”
      “海边?”我脱口而出,“你认识么?”
      “认识,一直往东。有车,不用转,宾馆条件也可以。沙滩上我能走,反正有你在。我不带轮椅也行,不嫌难看让我拎个手杖。我去过好多次了,路熟。”韩程麟回答得可顺了,显然功课备足。
      我原来还觉得他傻缺,想了想忽然就哭得不可自制,韩程麟哄了好半天,干脆让我趴在他肩膀上继续。
      我记得多少年前他说,“我们去海边吧?”
      那时我说,“你认识么?”
      他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海在哪里?
      我们以后在哪里?
      我们都不知道。
      【未完待续】
      二十七
      我当然没和他真的跑到海边去,夏天的海边就是个饺子锅,人挤着人看的都是人头。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他就算喜欢也没那么自在,所以我俩都把这个计划压后了。
      过了几天天气好了,韩程麟的精神也足了。我没理由再留在他这边,我收拾了东西跟他告别。
      当时他正坐在床边穿腿,右腿套上了,左腿还在折腾。
      这几天我看过他的衣橱,上面几格是衣服,最下面一层有一对搭配好鞋的腿,靠在壁橱里,就像他靠在墙上跟我说话时那个动作,剩下的鞋也排在里面。
      韩程麟说这对是备用,防止真有个意外把现在这副折腾坏了到时候得七零八落才能出门。
      韩程麟说得跟自己得换双鞋一样轻巧,反而让我觉得有一丁点小伤感。
      我说,“我该走了。”
      韩程麟动作停了下来,另一条腿也不着急套了,扶着桌子站起来锁了关节,低声说,“等会,我送你。”
      我说,“不用。太客套了,显生疏。”
      他却一下抓住了我的手,“等等。”
      我当然不敢乱动,他自己有胆子这么站着,我还怕我给他弄出什么意外。
      我说,“你先坐下,我们再说。”
      他站了一会,还是拉着我,就是没坐回去,看着我又说,“等我。很快。”
      我真觉得他苦肉计演的不错,这也没辙,我哄着他坐了回去,自己坐在他的轮椅上等他。
      他瞅瞅我,低头继续先前的动作,到底是少了只手,穿个衣服也没别人利索,我坐着挺无聊,用脚抵在地上划来划去。他顾着用余光看我,动作比原来还慢。
      我有点等不及了,说,“你是不是在磨时间?”
      韩程麟低头还是扣他半天没扣好的搭扣,“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得想什么的?
      我一下子倒给忘了。
      我说,“想什么啊?”
      韩程麟默默地把扣好的那个又解开了,停在那里,手一点也不动了。
      我急了,“你又怎么了?”
      韩程麟坐在那边看我,我瞪了一会他才展开了胳膊,“手酸。弄不起来。”
      韩程麟就这点能拿得住我,我就是这种明知道他是借口在诈我,我还得贴过去让他诈一下的人。
      “真不行?”
      韩程麟嘴角还扬着呢,能骗到谁。所以他眉头一蹙,把我搂了过去,“你帮我抽一下。咱们再走?”
      对于我,韩程麟差不多是软硬都上了。
      我弯着腰还是给他扣,一排皮扣,一个没落说,“你就不能好好说么?这样行么?”
      “再紧点。”韩程麟偏着头,就看我的手。
      我又挨个抽了一点,“可以了。”
      韩程麟还是看着我的手,说,“再紧点。”
      我又抽动了稍许,停住了,按在上面,“不能再紧了。太勒了。”
      韩程麟接着我之后又抽紧了一点,原本就瘦削的腰因此变得更加挺直而板正,然后他放下衣服抬头,“松了就走不了。”
      我说,“你干嘛什么事都跟我讲?”
      韩程麟回答我,“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不能骗你。”
      我发觉韩程麟真是讨厌极了,他说了,我知道了,更加不想就这么走了。
      韩程麟抬头看着我,又抓着我的手,缓缓地说,“我就想你知道,想你明明白白在我身边,想你不用哪天忽然发现我比你见过的那个人还差劲,想你不用哪一天跟别人说,‘天啊,我又看走眼了。’,想你跟别人提起来的时候,除了这些事我都还行。”
      实际上韩程麟还漏了句没说,“想你能够走慢点,等等。”
      我笑他,笑出了眼泪,“你想得可真多。”
      韩程麟站在我身边,不比我高多少,抓紧了我的手,转头看着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时候,总得多想想办法,才能让自己多叼几天,多开心开心。”
      我听癞蛤蟆这句的时候就憋不住了,吼了他,“谁癞蛤蟆了?!”
      韩程麟搂住了我,耷拉着脑袋在我肩膀上,想也不想,“肯定不是你。”
      我说,“你爱做□□你自己做去。”
      韩程麟也不换姿势,还是耍赖,一声不吭的。
      我反过来抱住了他,也不笑了,“我不是早想好了么?”
      韩程麟嗅着我的头发,轻声的说,“我知道。可就想听你一句话,听着开心。”
      我结巴了半天也没憋出口,韩程麟终于叹了口气,说,“我应该还得再等等。”
      【未完待续】
      5月20日贴3000+
      二十八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去烦韩程麟。
      韩程麟歇了几天,有些事压了下来。韩程麟不怎么爱扫人兴,我去了他就得陪着我,我走了他才能再接着来。
      我笑他不会偷懒,他就说,“上学时候老师都让我得勤劳点,后来出来了也没人教我怎么偷懒。”
      说的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板正的好学生。
      所以我现在也有了办法,要想找他了,先问空不空,不空就约第二天,空的就当天,有时候他事不多,我就过去等他。多数时候是这样,我过去了坐那儿看电视发呆,他趴在书桌上聚精会神干活,等他忙完了再该做什么做什么。
      在这之后,我和韩程麟这样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我换了个离他近一点的工作,被他说了两句任性,后来还是每天抽空去等我。韩程麟不笨,什么都明白。
      有次逛街的时候我心血来潮买了个孕妇专用的枕头,曾经听同学说抱着睡觉特舒服,回去一看我的床上丢着这玩意太诡异了,转天又背给了韩程麟。他别扭了两句,我还是丢在他的床上。
      后来我问他,“那枕头你用着怎么样?”
      韩程麟头都懒得抬,喝了口水,“我嫌碍事。”
      我反正也不在乎。
      没事的时候我就翻翻手机里韩程麟抱着枕头睡得口水横流的样子想他也有脸皮薄的时候。
      没多久我就憋不住给他看了照片,韩程麟就不嘴硬了,低头边写着什么边说,“左边都是空的,架着舒服多了。”
      我原来就知道他少了双腿,走起来比我慢点。现在知道那些一直陪伴他的,比我原来看到的多得多。
      我说,“韩程麟你怎么就是不说呢?”
      他说,“我说。得慢点,不然你得难过。”
      我说,“我心肠硬得很。”
      他看着我,握住我的手指笑,“吹牛,还是打个草稿好。”
      二十九
      有天晚上和韩程麟出去吃东西,没看清脚下,我从进门时下去的两级台阶上歪下去的时候韩程麟就在我前面,还没在地上踏稳当就被我撞的往前一冲,后来
      硬拄着拐撑稳了。
      我是有惊无险,就是看他走路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
      其实后来我想想真不该和他来这样的小地方猎奇,一家四口做的店面,进门那老太太就对韩程麟来一句,“小伙子你腿脚不好啊?”
      我当时脸就变了,准备拉他回头,可是这样做又太明显了。
      韩程麟脾气好归好,也不喜欢别人老问东问西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过了会我就听他不咸不淡的说,“嗯。刚摔折了,打着钢板。”
      那老太太看看韩程麟,“怪不得!”
      我站在后面觉得好笑,张嘴就编瞎话的本事他比我强多了。
      我撞了一下,下意识就看他有没有事,韩程麟腾出手在身侧压了压,眉头略微拧了一把,“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要不咱别吃了,回去你看看。”
      “来都来了。也这么远。”他拿着菜单点菜,看起来懒洋洋的,时不时会皱皱眉头,看不出来是嫌弃菜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后来他点了几个名字看上去很骚包的,老太太还给他挖了一勺自己泡的酸萝卜片。
      韩程麟一本正经起来看着还是挺严肃的,能唬住人,难过也能看得住几个店的场子,把几个大他不少的店长什么的都团在手心。
      来前我问他为什么不去那些熟悉的地方,他说得出来取取经,说三人行和坐井观天的故事。其实他想得没错,再小的的店,能够开那么多年总还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在别处也更能发现细节点。
      比如后来韩程麟就说这次来喜欢的是老太太自己做的泡萝卜,为此后来我特意厚着脸皮找这老太太问了配方比例。
      老太太乐呵呵的告诉我,就差手把手教我一遍了,边教还边问我和韩程麟什么时候办酒。开导我说骨折什么的用不了多久,拆了钢板也没什么后遗症。我陪了半天笑,后来回去试了几遍,找着味了,韩程麟也吃得挺欢。
      韩程麟好哄,多说几句好话,多陪他聊聊天都行,要求不高。他过生日我就给他做了个小抱枕,他边嫌弃针脚疏边照我说的塞在了左腿下面,还挺高兴的坐在上面动来动去说就大小还行。后来又给他买了两个好看点的,他又都丢在橱子里,还是用那个丑的。
      回去的时候他就不那么自然了,走两步得停下来歇下,说腿又没穿好。我知道是刚刚被我给撞错了位,和他找了个墙角脱了外套给他遮住了,他褪下假肢的时候我还都能瞟到残肢隔着裤腿的跳动。
      韩程麟靠左边站都站不住,就坐在地上,我也蹲着。要是有外人看他是挺狼狈的,我看他情绪也不怎么高。
      他隔着衣服捏了一会,没什么用处,该跳还是跳,于是又低头把腿穿了回去。
      我说,“你这还没好呢。”
      “地上凉,再坐会晚上更疼。”
      “那你不是不能走么?”
      “还好,现在还行,回去了再处理。”
      我说背他回去,他倒直接冲我傻了,说过了巷子就能找到车了,纯粹有劲没处使。
      我架着他挪到巷子口,这时候情况看起来可能比我俩估测的都要严重了。至少我这么久头一次见韩程麟脑袋上能冒一头虚汗。
      我让司机往医院开,韩程麟倒死活不肯去,一口咬定自己没毛病,不是病人,司机和我都直翻白眼。后来司机把车往路边一停,“你们俩这到底准备去哪,商量好了再走。”
      我看韩程麟脑袋就耷拉在我肩膀上,我肩膀上也湿了一块,他抬着眼睛看我,“回去。”我心一软,就没给他拖去医院。
      下车的时候我反悔了,那时候他自己都挪不了了,司机好心给背到了电梯口,我接过来,半背半拖往家弄。遇到他之后我的道德水平直接上升到了一个境界,差不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韩程麟蔫吧吧的,躺在床上,不吭气,也不动弹。
      我见他半天没动直接就扒了他的裤子,他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说得有气无力的,“臭流氓。”
      我一拉就把裤子拽下来了,“少爷,你知足吧。我这么伺候过谁呀?”
      他估计没劲,哼哼唧唧的,没搭理我。
      我一看他左边把屁股包得严严实实的,往下拽了两下才想起来他腰上还缠着皮带,凑过去解了皮带。
      韩程麟开始谦让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说,“少爷,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你又不是没让我见过。”
      韩程麟说,“少爷资金不足,这服务档次太高了。”
      “这是贵宾客户的赠品,您就别担心了。”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有力气跟我扯,证明还是好点了。
      果然他歪着身子自己把右腿也给脱了,又三下五除二把左臂假肢甩在了一边。
      实际上这个过程挺诡异的,看着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在面前变得东一条腿,西一只胳膊好像有点变态分尸狂的即视感。
      我不知道韩程麟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韩程麟歪着头在床上又趴了一会,右腿还是有点抽动,他趴在那边,牙咬的紧紧的。
      没过多久他往床边爬了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扒出来了一板药片,抠了一颗就往嘴里塞。
      我当然把药片都没收了,说,“能不吃还是别吃了。”
      韩程麟脸色又掉了下来,手往我面前一伸,“不能。给我。”真像一个伸手要糖的无赖孩子。
      我说,“这些药吃多了对人不好。”
      “我控制力还不错。”韩程麟口气缓和了一点,脸色还是冷冰冰的,“给我。”
      我最见不得别人跟我甩脸子了,直接就不搭理他了。
      这下韩程麟也不理我了,转身,直接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不给算了。那你出去。”
      隔着被子也能看到他动来动去的,没那么踏实。
      我说,“我想你好好的。”
      韩程麟没搭理我。
      “电视上都说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多了会成瘾的。”
      韩程麟自然还是一声不吭。
      “你没看过豪斯啊?”
      “你也不看看保质期到哪天,都开了一年多了。”韩程麟头冒出来了,脸色有点苍白。
      我翻着盒子一看,都算是临期产品了,一盒十二片,他也才消耗了四片。我心里忽然舒服了点,傻呵呵的看着韩程麟,“你要几片?”
      “就一片。”韩程麟的声音还是像闷在瓮里。
      如果我没看错,盒子上写的标准量是一顿两片。我说,“这么点,有用么?”
      韩程麟掀开被子,趴在我身边说,“告诉我自己吃过就行了。我又不是瘾君子。”
      我低头看着他,他还是没什么精神,衣服在他左边被他的动作拧得皱成了一团抹布。
      时间久了,我有时候总自信满满的觉得我了解透了韩程麟,但是每一次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又开始想他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人。
      【未完待续】

      5月24日5500
      三十
      多数的时候,韩程麟是能保持精神抖擞的,不舒服了除外。
      蔫了的两天,我差不多当小孩哄着他,想吃什么要什么了提一句保准办到,结果韩程麟好像还上了瘾,到了第三天他还赖着,我就毛了,把他从屋里不情不愿的轰出了门。
      他拼装自己的时候我想了件事,“你装备大概得多少斤?”
      韩程麟想了下说,“十来斤吧。要不你去称称?”
      我估算着也差不多得这个分量,反正两条腿我一起抱着费劲,胳膊倒要轻点。
      他卧室里没有沙发,我软在他轮椅里,“难怪这么瘦。每天都是负重行走。”
      韩程麟嗤之以鼻,笑我,“你才知道?”
      这几天天气都还不错,韩程麟心情也挺明媚的,人也骚包了点。穿好衣服后还在镜子前照了两圈,回去把拐给换成了手杖,又拄着对着镜子看,还扒拉了头发。
      我有点受不了他了,“韩程麟你是准备出去见别的大姑娘是不是?有完没完了。”
      他还是扒拉着,一本正经的回我,“我去相亲。”
      我这还在他身边就这样了,要是出去个三五天的他还不得上天。
      好在韩程麟也没再墨迹,跟我说,“都没怎么好好的陪你出去玩过。当然得打扮打扮。”
      我嗤了一下,“别,没这么大面子。出来吧少爷,我又没说什么。来,送你去相亲。”
      他听着我话里味道酸,还装模作样的吸气,其实他穿得再好看,路一走就露馅,抬肩提胯什么的一来衣服都得皱。
      我看他手上拎着手杖,我手就没法搁了,闷闷不乐的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他意识到了,把手杖往我怀里一塞,“不舒服。你扶着我。”于是就换成了我是一手搀着老佛爷一手拎着龙头拐,这么看倒像我有七老八十了。
      韩程麟抽了疯说要去游乐场。
      我和他走到那个和游乐场相邻的公园的时候发现公园里正在举行万人相亲会。一大波老太太老爷子在挑女婿或者儿媳妇,还有一大批比我看着小点的未婚男女青年被父母提着手上拿个牌子找人认领。
      韩程麟一见这场面就笑了,“还真有啊?”
      “你不是来过多少回了么?”
      “我可没见过场面这么大的。”韩程麟贴我耳边说话时我脖子都觉得痒,“是我没见过世面。”
      我俩先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着看卖白菜,其实挺好玩的。相亲的都是老年人代劳居多,年轻人反而打不起精神,一颗颗老白菜还得挑形状好点的,味道不那么冲的牛粪,也真不容易。我不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爹妈他们手下留情了,好歹容我逆天到了今天,不至于像白菜一样爬这里来卖掉。
      我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韩程麟周围竟然围上了几个犯嫌的老阿姨,这时候他一水嫩小伙子坐在那中间当真像天鹅掉进了鸡窝里。
      韩程麟脸长得挺讨喜,声音也耐听,有点懒洋洋的反而招中老年妇女的喜欢。他也不说去拒绝人家,就听着东边一个问他年龄,西边一个问他工作,南边一个问的是有没有车或者房子。
      这是得运回去给他们家的恨嫁女使用的节奏啊!亏正主还笑眯眯的挺心甘情愿的。我火气就上来啦,一手一个把几个胖乎乎的老太太都拨开了,“行了行了,你们问半天没看出他腿脚不好么?”
      这下一下子炸开了,都问啥毛病要不要紧,还有人嘴快说有点小毛病也没什么事巴拉巴拉。
      我就纳闷怎么这半天没一个来找我的,而韩程麟的桃花运却旺成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说啥来抵挡这些疯狂的老太太了,就坐旁边用手杖戳草皮发泄。
      然后我看见韩程麟涎着脸靠过来了,对那些追求者说,“阿姨,挺严重的。况且我女朋友还在这呢。”
      说着韩程麟一本正经的跟这群阿姨们说去年的这个节目上我怎么和他相遇然后相处至今,今天是跑来纪念这个日子什么的,总之是让无数焦急的父母们又树立了胜利的希望。
      我想着又不知道得因此牵连到多少未婚青年,反正也与我们无关。
      【未完待续】
      三十一   
      即便这样,韩程麟的态度还是让我恼了一阵子。   
      骑驴找马?    
      他分明是骑马看驴,反正我也没逼他,他自己承认我比那些候选者优秀不少的。  
      我得让他明白我的态度,所以没扶他起来,也没搂着他。
      他识趣,老老实实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从我手里抢底下还被我戳了几片废纸的手杖。 
      我还没吭气,他凑了过来,“生气啦?”
      “是的。”我硬邦邦的丢给他。
      韩程麟又凑上来,“这附近有家蛋糕不错。去吃点先垫垫。”
      韩程麟可不是那种不开窍的人,这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我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在哄吧?”
      “不。三岁小孩不知道吃醋。您好歹有六七岁了。” 
      胆子是肥,会回嘴了。
      我盯着他,他理所当然的看着我,“去不去?”
      “不去。” 
      “有什么好生气的。”韩程麟把手杖往旁边树上一挂,抓着我又说,“又没人真拉回去。你不在挺无聊的,看他们好玩。”
      “没人拉也不行。”我真有点钻牛角尖了,“反正你就是我的,好看也是我的,不好看也是我的,什么都是我的。”
      其实说着我发现韩程麟听得挺认真的,反而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就急着收了尾,“不管怎么样都是。”
      “再不好也是,对么?”韩程麟嗤之以鼻,“你几岁了?” 
      “要你管!”我彻底火了,拎走了他挂在树上的手杖。
      韩程麟没了支撑走得摇摇晃晃的挺危险,我走出去两步又不争气的担心他,回头看他慢慢的走了几步不但慢,也晃得很厉害。
      有一会他才追到我,“不想吃。那陪我去游乐场玩会?”
      我心一软,又答应了,还把胳膊又递给了他。
      他熟练的抓住了,信誓旦旦的说, “我知道了,以后要走的时候绝对不得罪你。”
      我真就该让他一个人慢慢折腾,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路上都懒得跟他说话,他却看什么都有话说。 
      什么公园里的柳树粗了好多。
      什么湖边的假山都变样了。
      什么河中心的亭子不见了。
      什么栅栏的油漆味太刺鼻。
      …… 
      总而言之,韩程麟是变着法想让我吱声。所以我如了他的愿扭了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走累了,想骑车。”他指着从我们面前骑着双人自行车过去的两个女孩子说。
      “你会么?” 
      “会。我学过。”他信誓旦旦的说。
      我看着他,眼神挺正的,没说谎。
      加上我自己也心痒痒,好玩,所以和他一起去租了一辆。
      上车时我先把他扶着坐在了座位上,他右腿支在地面上撑着。
      我担心他骑着骑着脚从踏板上掉下来,还把左脚捆在了上面。
      韩程麟非得在前面,我只能在后面。
      我也想好了,既然答应了他就不多废话,横竖不过是摔个跟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摔了韩程麟也跑不掉,我有垫背的,心里踏实。
      韩程麟要知道我这么想估计决计不会上车,跟我在一起这安全系数也太低了。

      他稳着车把,我上车时没那么晃了,等我跨上去坐好的时候,韩程麟忽然问我,“要是我扶不住了怎么办?”
      我说,“扶不住就扶不住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程麟说,“那不行。”
      他背对着我,我也不知道他在瞎想什么,正准备说他几句,只听他又说,“这样吧。要是车稳不住了你就自己跳下去,来得及的。”
      我说,“那你呢?”
      “我想跑也跑不掉呀。”韩程麟笑我忘性大,“不跑了。好歹能给你先撑会。”
      “你真折腾。”韩程麟对我的评价已经不能再同意了。
      我挺爽快的答应了,反正到时候怎么做不还是我的事。
      虽说摇摇晃晃的,我和韩程麟还是出发了。
      双人车喜欢的人多的原因就是车上的两个人要折腾都得一起折腾,情侣小夫妻什么的好吃这一套,而且做起来感觉还够浪漫什么的。
      我就是没想到韩程麟这种性子的也有小清新的时候。
      车子不怎么难骑,就是两个人都得小心点。
      到底是生手,韩程麟一上来就扶得摇摇晃晃,差点没把我一起顺河里去。
      我惊得一头的汗,心想哪种保护姿势能够给自己减轻疼痛。
      韩程麟技术是有够糟的,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两个人晃晃悠悠上路之后,没多久倒也找到了感觉。
      蹬车这种纯体力活儿当然是我来做,韩程麟少爷就负责扶好车把就行了。
      其实让他做这个体力活也做不了,韩程麟只有右腿能蹬两下,还得时常留意有没有从脚踏板上掉下来,显然是不能指望他。
      我也不跟他计较谁卖力多点谁卖力少点,计较他也做不来,还不如闷头干活来得爽快。
      车子大,两个人的分量也不轻,所以不久我就有点累了,缩在韩程麟背后喘气。
      韩程麟大概听到了我的声音,“很累吧?”
      我说,“你别废话,看好路。栽沟里我掐死你。”
      天生我就是个乌鸦嘴,话还没说完呢,韩程麟车把就歪了一下,我就觉得自己在车上东倒西歪晃了晃才又稳住。
      为此韩程麟估计也有些紧张,后背一下就收直了。
      我说,“你急什么?看路。你后头还捎着个人呢。”
      后来从东门到南门的距离里我们的配合进行得还挺默契,快到南门的时候,韩程麟终于把控不住东倒西歪的车子了,“快跳,我扶不住了。”
      话音落的时候,我看见韩程麟的右腿从踏板上掉了下来,恰好撑在了地上,还被车子的去势带着往前滑了一点。
      值得高兴的是,车子也是因此没有真倒。
      停住的时候,韩程麟趴在车把上舒了口气。
      我跨下车,转到了前面。
      他还是伏在车上跟我说,“不是说好了有事你就跳下去的么?”
      我胡说着,“忘了,没反应过来。”
      韩程麟抱怨着我的智商就是头猪。
      我又被他点着了,反击他是漏了气的充/气/娃/娃。
      韩程麟被我的口没遮拦噎了一下,竟然趴在车把上笑了起来。
      我心情不算坏,蹲着给他把捆着左腿的东西解了下来,搂着他下了车,随口说,“这不是你还在嘛,一个人跑了多没义气。”
      韩程麟说,“行了。这次你根本就是义薄云天。”
      都是好词,就是听不出他夸了我。
      我和他退了车,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找了地方吃饭,我就顾着扒饭,韩程麟就比我秀气多了,慢悠悠的吃着东西找话说。
      说着说着和我就有了共同语言。
      我和他小时候学骑车用的是凤凰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人都还没有车高。
      我和他说了我为此栽了很多跟头。
      韩程麟说他比我聪明多了,总是先跨过斜杠,然后才用脚蹬着地上将车滑起来,再去蹬车,反而摔得少。
      我和他为了小时候类似的经历说得兴致勃勃。
      后来,韩程麟喝了口水,然后抹了把嘴说,“当时学的那么带劲,没想到忘这么快。”
      快?
      我忽然住嘴了,心像被针刺了一下。
      韩程麟换了话题,仍旧说得兴致勃勃。
      我顺着他的话,商讨下一次是去打电玩还是做什么。
      后来我想了想自己,十几年前我会的东西,多数也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更别提韩程麟了。
      这么看来,时间真不是个友好的朋友。
      【未完待续】

      三十二
      又过了段时间,我去韩程麟那边不用敲门也不用提前预约了。
      韩程麟把钥匙丢了一串给我,说时间上老是迁就来迁就去太累人,还说横竖我不过找辆车把他的窝给搬空了,最多他再找个人给他买一套。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韩程麟的时间不像我差不多是被划定好的。老这么下去,总有扫兴的时候,不是扫我兴就是扫他兴。
      得到特批当天我就直接去了他那边。韩程麟没这么早回,我就在他那边转着到处看。
      主人不在家的屋子给人有点特别的感觉,我差不多能想象到韩程麟在每一个角落是什么样的动作,在做着什么,但是事实上有些事他未必做过。
      韩程麟不是那种矫情到龟毛的人,这天被子都没叠,床的中间放着我丢给他的孕妇枕,被子掀在一边。
      我一般也不问韩程麟睡得舒服不舒服,有铁证。
      从冰箱里拿水洒了,找了半天才找到拖把拖了两下。地上的磨痕沾了水更明显,我一看无论哪个房间的地板上都有纵横交错的磨痕,这些都是轮椅来回碾出来的,这是再高频次的打蜡都赶不上这磨的速度。
      我包括韩程麟卧室里面那个洗手间哪里有扶手哪里放着轮椅都打量到了,才听到门响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是韩程麟回来了。
      我就出去了,他用拐把我脱在两边的鞋拨着排好了队,然后转身将它靠在了门后,手冲着我伸得老长,“原来你在。”
      他可真自觉。
      我老实凑了过去。
      他像摸小狗一样在我头上揉来揉去,“我以为没人。”
      我说,“就来看看,顺便找找房产证什么的在哪。”
      韩程麟笑了,揉得更用力,“等下。”说着自己走书房里拿出个文件袋,摇了摇道,“你的。”
      我怎么觉得本来挺好一场景,韩程麟做起来就变成了土匪呢?
      我说,“不要。来得太容易。”
      韩程麟二话不说,又拿了回去,抽了好几本砖头厚的字典把东西给压住了,然后手一摊,“现在呢?”
      好像是难了,那么一丁点儿。
      我说,“别闹。”
      韩程麟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还能再加几本。”
      韩程麟真不算个文化人,就算把他书房所有的书都摞在上面,也太容易了。
      我看着他,“再过两天呗?”
      他想了想,“也行。”
      后来韩程麟站在门边,“你记得我生日哪天么?”
      “好像记得。”
      “记不得也没事。”韩程麟坐下来笑了,“反正存折密码都是那个。”
      好吧,这就是说我要是哪天有什么坏主意,还得先想想哪天他生日。
      和他说了几句,我才发现韩程麟脸色微微有些砣红,嘴里更是掺了薄荷脑香气的酒气。
      韩程麟喝了酒。
      这时我再一看,走路都难成直线了。
      我怕他有什么意外,拉着到轮椅上坐下了,“你不是说酒精过敏不能喝酒的么?”
      “和他们话不投机。”韩程麟也不糊涂,知道我说的那句话。
      我没再追问,我和韩程麟就靠这个话题顺利避开了之前的纠结。
      韩程麟说他没什么不良习惯,但难免得应酬,滴酒不沾太败兴。
      我倒不是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他身体特殊。
      我遇到什么事总想着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要是他知道我成天琢磨这个,估计心里也不会好受。但我也停不了琢磨,都是成了习惯。
      到底是有了丁点的醉意,韩程麟的眼睛比平时还亮,坐在轮椅里侧头看着我,像是有些燥热,他间或还拉扯着自己的领口,“我原来想着有天回来时家里有人等着,真有了还挺不适应的。”
      这句话我听着有点难过,没吭气,强推着他去了浴室。
      韩程麟不像往常一样利索,迷迷糊糊脱了假肢和衣服,撑了半天换了几个姿势也没换到浴室里那架轮椅上。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今天都别想他能洗上,伸手一搂一抱,韩程麟就起了身,我又给缓缓地换了位置,感慨着他也没怎么长肉。
      他这个样子我也不敢出去,扶着他冲了以后我身上也湿透了。
      我找了件他的睡衣出去洗了澡,回来时韩程麟已经躺下睡了,发出细微的鼾声,他背对着我,背上的皮肤也都是好看的粉红色。
      我难得见韩程麟能睡这么快,这样想酒精也不是全无益处。
      酒多的人睡醒的时候总是口干舌燥的,给他在床头备了杯水,然后我就想着接下来会不会发生典型的电视剧桥段睡着了。
      没过多久就听到杯子掉地上的声音,木地板声音也不脆,我还是冲了过去,韩程麟趴在床边收拾残局,大拇指和食指拈着块玻璃片在想往哪丢。
      我把垃圾桶踢过去,他对准了一放才算解脱了,我把剩下的几片扫掉了,抬头一看,韩程麟还是趴着,一声不吭的盯着我。
      我转身要走,韩程麟才好像正常了一点,转身躺平了,手遮在眼睛上躲着光,我有点分不清韩程麟是醒了还是又睡着了,凑近了一点才听他说,“有水么?”
      我说,“给你拿。”
      “渴。”
      我说,“你活该。”
      韩程麟没回嘴,呼吸有点粗,还是那样躺着。我说,“你又睡了么?”
      他说,“没。”
      我把水端回来的时候他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歪着,脸色还是有些涨红,嘴唇干得有点起皮,喘气声音还是重。
      我不由有些躁,“哪里不舒服?”
      韩程麟迷迷糊糊挨在我身边喝了水,“都还行。就渴了。”韩程麟蔫巴巴的靠在那边,喝几口水而已,还时不时腾出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韩程麟你是不是还没醒?”
      “嗯。”
      韩程麟低头拉着衣服搓着皮肤,被我一把把手抓了过来,“你怎么了。”
      “皮痒。”韩程麟嗓子干得有点哑,听着连说笑都有点可怜兮兮的。
      我倒没空跟他胡说八道,扶着他躺下了,韩程麟躺下没几分钟又迷糊了,我怕他再折腾出什么事,在他床边坐了一会。韩程麟还是闭着眼睛在身上来来回回,我察觉出不对,撩开他的衣服一摸他身上又烫又干,通红通红的,尤其是刀口那边,红得都发紫了,微微凸着,像身上趴着几条蜈蚣。
      我知道这八成是酒精过敏,韩程麟迷糊着说,“酒精过敏,浑身痒。书房有药箱,里面有……”
      韩程麟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嘴里像是填了棉花,我绞尽脑汁也没听明白里面有什么。
      所以我把老大一个箱子都抱了过来,翻了半天,绷带碘酒什么的估计用不上,常备的家常药也没什么用。
      最后也就找了个巴掌大的小瓶子还像点样子,我打开看里面淡黄色的乳膏用得快见底了,闻着淡淡的薄荷味。
      我说,“是这东西么?”
      韩程麟懒洋洋的睁着眼睛,我估计他看都没看着,然后又闭上了,点了点头。
      我又晃了他两下,他换了个姿势,挨在了我身边,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就干脆的把里头剩下的都抠在了手上,接着又糊在了他的身上。
      实际上我到现在都疑心韩程麟是不是故意的,原因在于这么久我也没真真切切的打量过那些地方几分钟。
      我一点一点替他捋着那些作怪的地方,韩程麟呼吸又重了。
      我觉察出他的皮肤比先前还烫,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我刻意的挨得更紧。
      我心跳得十分厉害,一扭头恰就被韩程麟胳膊搂着扑在了他身上。
      韩程麟到底是不方便,搂住我的力气自然也没多少,要真推他肯定一下就推开了。
      韩程麟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会也不装睡了,挣着吻住了我的唇。
      还有点酒气的刺激下他的动作变得很快,我的心猛的一惊,伸手格在了我们之间,“别。”
      韩程麟急切的动作缓了下,还在继续。
      我仍旧防备着他,“先别这样韩程麟。我……”
      “你还没准备好。我知道了。”韩程麟干哑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眼睛半阖半开。
      “不是。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我替他拧了毛巾擦了手,他把我揪紧了,眼神变得明亮异常,“没关系。我等。等得起。”
      我说,“韩程麟你是不是醒了?”
      “早醒了。”他还是抓着我的手,“有些事不会在不清醒的时候做。”
      “嗯?”这下轮着我脑子打结了。
      韩程麟松了我的手,看着我笑道,“我会过敏,喝不多。况且又不是那些宠物,这样的事也能控制住自己。”
      我说,“那你可以借机装不清醒。”
      韩程麟收了笑,“我不用靠强迫发生某件事而留住你吧?”
      我想着也真是这样。摇了摇头。
      三十三
      那天以后韩程麟见到我的时候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倒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一点点小尴尬,原因处于他已经向我暗示得十分明显了,我还是躲开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样是很伤人心的,尤其是韩程麟。
      让旁人来看,很难不怀疑我拒绝的理由,实际上又不是那样。
      我什么也没想,就是一个睡得老老实实的人忽然往我身上粘,脑子当机了。
      我试图就此事对韩程麟作出解释,但是看上来他大概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
      我说,“实际上我对你还挺有感觉的。”
      他靠在床上用我抠剩下的一点药膏擦又红又凸的刀口,身子歪着,“你竟然拿它当润肤膏用了。”
      我说,“你在听不在听。”
      “在。”韩程麟惋惜的看看腻在手上的东西,“有感觉就不急在一时,等哪天你我都觉得合适了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纠结的。”
      说着韩程麟身子拧到了一边,手指虚着在自己左腿残端推来推去,原来就有点粉粉的颜色被他推得泛着红光,他的脸上也露出一种舒适又满足的神态。他的感觉对于我来说是难体会得真切的,我说,“你好点了没?”
      韩程麟还是缓缓继续,看我笑,“那当然。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他把衣服撩开了,拿干毛巾盖在上面,对我说,“要是你不觉得害怕就来帮我捏两下吧。这几天出去多,腰酸得厉害。”
      韩程麟就是这个死样,什么都丢给我让我权衡,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怎么拒绝都困难。这么多年下来,我肯定也不至于害怕。
      我说,“还隔着布做啥啊?装模作样的。”
      韩程麟说,“好受力,不然你手在皮上揉不开。”这说的一套一套的,天知道是不是借口。
      我隔着毛巾替他左胯上上下下按着,他刚开始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音,后来声音渐渐小了,扭头看着我说话,“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说,“怎么这么说。”
      韩程麟努努嘴,“差不多了。这活儿挺累的。”
      是的,不过几分钟,我手就有点酸了。
      韩程麟倒没动,就把被子拉到了腰上盖着,我给他理好了他才说,“你困么?”
      “不困。”
      “我也是。”韩程麟示意让我坐在了床空出来的大半边,“我有分寸,你没同意之前我不会强人所难。”
      我心里想的却不是这样,真要他有什么坏心思,我估计两只手就能拎着他甩出去,有什么好怕的。
      我坐的那侧刚刚好是韩程麟的左边,我刚刚就在这边给他按了半天。韩程麟左边残端上皮肤是植皮移过来的,有疤,肌肉也少,坐着不舒服,脱了衣服也会发现一大一小的屁股特难看。
      这些也就算了,反正也没人会在大街上扒开别人裤子看屁股丑不丑,最重要的是,这些造成了他走路的问题。这么多年,还是走成这副丑样。
      韩程麟跟我一直抱怨这些,跟我说做手术那个医生是个混蛋。
      我就附和着说,“技术是挺糟的。”
      他跟我说他在相同状况的一群人中练习的成果还算是数一数二的。
      我就在旁边夸他确实模样比上学的时候好了百倍。
      后来他说到了现在更新的那些技术力量,我就插不上嘴了。我明白韩程麟就想找个人听听,所以我老实的闭嘴,听他说话。
      最后我才说,“怎么样都行。反正一样难看。你开心就行。我无所谓。”
      和韩程麟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更像我自己一点。我不去装父母面前的优秀女儿,也不用像在同事面前那样谦虚谨慎。
      韩程麟从没有跟我说过,你这样不好和那样不对。起先我以为他有点小小的自卑,他巴着我,哄着我,时间久了我知道他实际上并没有那样。
      他相信自己能让我喜欢上他,所以并不需要对我任何强求和压制。
      我,是该说他自信好呢,还是自大好呢?
      三十四
      之后有段时间我思考了一个问题:一切自然事物的演变都会有一个结果。我的,韩程麟的,我们的生活。无论韩程麟用什么方式在跟我说,告诉我,跟我表现,都明确的给了我一个意思:他想要我们在一起。
      当然,这是个没那么容易实现的想法。
      韩程麟知道么?
      当然知道。
      我跟他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说,“你就当你是个蜗牛就好。”
      我说,“你呢?”
      他用笔敲敲桌子笑,“我不行。你躲起来了,我得去挡枪子。”
      和韩程麟在一起就是这样,哪怕我知道他在吹牛,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我还是挺高兴的。就算这样,后来这样的话题却被我避开了。
      我不太确信我们一定会拥有好的结果,所以宁愿及时行乐。事实上我也正是这么做的。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韩程麟处在:“我家又变成了什么样?”这样的猜测游戏之中。
      当然,由于游戏之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我和韩程麟之间还是有了不少小意外发生。
      好不容易等到他生日,我兴致勃勃想给他点惊喜什么的。
      别笑,想法就是这么一过性的傻冒。为难的是我都没想到韩程麟缺什么。
      结果到了最后一天也没想出来,最后持续性毫无创意的去给他订了一个蛋糕,要了十八岁的数字蜡烛。
      也许,能张罗几个好菜,我这么安慰自己。
      事情的变故是,也许由于我为了惊喜的效果没有通知韩程麟,他大概也忘了日子。
      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后来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视开着,灯没有开。
      后来我觉得韩程麟回来的时候一定以为是上演了一部鬼片,忽明忽暗的电视前没有看它的人,甚至呼之不应。
      既定的惊喜由此大概演变成了惊。
      而我,在睡足之后看到韩程麟坐在我身边,电视换成了他喜欢的足球,关了声音依然看得一脸兴奋。
      “几点了?”
      韩程麟说,“十点半。刚开始。”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韩程麟调高了声音,笑着看我,“挺久。”
      韩程麟还是说得一本正经的,说完我才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缺根弦,他比我晚回来,怎么可能知道。
      时间不算多,我爬起来醒了神,从冰箱翻出蛋糕,插上蜡烛,端出凉透了的饭菜。
      “煮太早了。”我来来回回折腾完了。韩程麟还坐在那边,见我留意他了才伸手示意我拽住他,“哎!起不来了。”
      我心一顿,当他又出了啥纰漏,马上吼了他,“大爷。你又怎么?”
      韩程麟还是一本正经的拽着我,说,“爷走累了,一坐下就赖着不想起来了。所以你得用强的。”
      能把这种麻烦别人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认识的人里头只有韩程麟。
      我说,“你回来多久了?”
      他想了想说,“半个小时吧?可能。”
      其实他也没坐下多久,难怪还想赖着。
      我说,“那你再坐会呗!我把东西都拿来。”
      韩程麟又摇头说,“不行。这么窝着挺难受的,挤的我喘不过气来,沙发太矮了,也太软。”
      我又急了,“那你坐这边做什么?!那么多椅子空着。”这回我一瞬间卡了壳,轮椅也没蹦出来。
      韩程麟借着我的力嘟囔,“还不是你躺在这儿。”
      我知道他挺会煽情的,而我就是对此毫无免疫力。
      我拉着磨磨唧唧的韩程麟站在面前,他又没松手。
      我说,“你这些天都做什么去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事?”
      韩程麟赖在我耳边说,“你说我得有多少资金才能养你一辈子?”
      我说,“你别想了,多着呢。”
      “总得有个数吧。不那么离谱我就蹦着够一够。”
      “要是离谱呢?”我真有点乌龟的想让韩程麟不提这些话题。就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会陪着他,直到哪天实在没辙了。
      显然韩程麟对这样模棱两可的状态不怎么满意。
      “那也得试试。”他松了手,在我面前站着,笔挺笔挺的,就这样也看不出啥毛病来,然后说,“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原来癞蛤蟆说开心几天就好,时间久了就想留下嘴里的食物了。”
      我记起来我还欠着他一句承诺。
      我没说出口的话也许真挺重要的,即使我们做得已经很明显了。
      韩程麟没有步步紧逼,他看着我,走了一小步够着了拐,然后撑着过去点了蜡烛,十八岁的字样在火光之中慢慢融化,韩程麟看着,我也看着。
      我和他在一天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过完了他的生日,最后我鼓足了勇气才跟他说,“韩程麟,我真的是认真的。”
      他才放了筷子,“知道了。你都不给我唱个生日歌的?”
      “我五音不全。”
      “蜡烛买错了,我离十八岁好几年了。”韩程麟看着我笑,“要是可以一直像十八岁一样热血冲动下去多好?”
      我想着十八岁时候韩程麟就和我现在见着的这样半死不活的,就没对此赞同。
      韩程麟一直嘴刁,这些年在这个行当里面混着只有更刁钻的份,我问都不用问他是不是挺难吃,只说,“实在吃不下去就算了。”
      韩程麟就表态了,“是不怎么样。不过我这里材料有限,难为你了。”
      听听这实话说的,真是有水准。
      最后我还是不可免俗去问他许的什么愿。
      韩程麟说,“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想到这个?”
      韩程麟站起来说,“今天去看了一个朋友。一年多前住院认识的,十几岁的小伙子。”
      我采集到的信息是:病友。
      果然韩程麟说,“复发转移了,预后不怎么好。”
      我和韩程麟之间,笑过,也流过眼泪,却没有过生命的紧迫感。
      我觉得我还年轻,韩程麟也挺年轻,这就是资本,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不知道如何去接续这种话题,只能听他继续往下说。
      “认识他以后我就决定,要是真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真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真喜欢谁也一定要立刻告诉她。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变故,就没有下一次了。”韩程麟鲜少这样严肃又镇定的跟我谈天,果然后面他接的就是,“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跟你说了。”
      这件事情让韩程麟本来就不怎么高涨的情绪又低落了点儿,蔫巴巴的有一会才缓过来,觉得辜负了我的好意又拿自己逗趣,“我原来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不过好在也没病,不用担心哪天有个人跟我说你快死了来吓我。”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听着也知道就是他的真心所想。
      韩程麟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有什么变故,要是不知道好好珍惜,说不定真会抱憾终身。
      我说,“过生日就别想这些丧气的事了。”
      韩程麟笑了笑才道,“所以我胆子才越长越肥。”
      “这没错。是比以前胆肥多了。”我按着他坐在轮椅上推去了洗手间,他脱了假肢。然后看他往另一架上面换,然后我说,“我不出去了,行么?”
      韩程麟抬了头,“行。但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我当心得挺少的,动不动就忽视了,当你像常人一样。”
      要是韩程麟够敏感,或者够避讳,估计会为此翻脸。
      好在他不是那样特别在意的人,只是看着我,目光如炬,“没什么好当心的。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看着他。
      然后他自己推着轮椅到了喷头下面,手指随意一挥,“那你随便看。”
      烦人,那种大姑娘被强上花轿的感觉又来了。
      水声让我们之间的尴尬少了一点,他一声不吭的在水中擦洗着自己。
      我想见的韩程麟,想去了解的人,明明白白就坐在我面前,我不禁又有点胆怯,胆怯得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点什么。
      韩程麟往前移了一点点,湿漉漉的手指碰了碰我,“挡着路了。”
      “拿什么?”
      “洗发水。”
      我手一够就够到了,拿在手里,“这瓶?”
      “我家没别人。”韩程麟说。
      我关了水,替他洗头发。
      韩程麟先还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抹着一头的泡沫说道,“可以了。我真的不用你特别做什么。我不在乎。”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我漏了什么,对于喜欢这种事情的回馈,我一直在疏忽。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安,韩程麟叮嘱我站开,冲干净了,然后挪到了门边放着的椅子上擦干了,披上了浴袍,对我招手道,“来。”
      我本来就没离他几步。
      我本来就没离他几步。
      我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示意我弯了腰,然后用手够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脸拉近了,昂头稳了上来。
      这时候的韩程麟是干净并且清醒的,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上。
      我没再躲开,给他回应。
      我猜韩程麟也和我一样没什么技巧。
      所以我们动情的行为并没有延续太久。
      韩程麟还是平静的看着我,“我们根本用不着着急。对么?”
      我想了想自己的表现,本能真的会出卖心里一切的想法。
      三十五
      内心的恐惧和良心的谴责在这之后一直在我的内心之中交织。
      可以说,长这么大我从没有这么畏惧过一件事情,畏惧过那两个人。
      一切只因为这一切不同以往,我无法通过数据向我父母说明什么,也无法用语言和逻辑去说服他们。可以说,除了时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我和韩程麟之间关系的理由。
      我窘迫的发现,我的父母,将是我和韩程麟之间最大的阻碍。
      韩程麟一定也知道,所以我没有再给他增添烦恼。
      我老实得真的像一只蜗牛一样,韩程麟同样没有对于我们显而易见的危机提过一句。
      直到有一天,我的负疚感终于胜过恐惧太多的时候。
      我瞒着韩程麟回了家,想了很多种可能,很多句台词,想象过他们勃然大怒的样子,甚至在韩程麟常会翻动的书里留下了“我被父母关在家里,别担心。”这样的字条。
      结果是我发现他们并不在家,并且我也发现我熟悉的家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样子,记忆里持续了十多年的感觉还在。我没敢去问他们在哪里,拿了点东西又出了门。
      外面下着大雨,我又回去找了伞,撑伞的时候电话响了,韩程麟在那边说,“带上我。”
      我听那边也是哗啦啦的下着雨,水声打在树叶上比我这边更响,我说,“你跑哪去了?”
      韩程麟呼哧呼哧喘着气,我差不多都能想到他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滴着水的样子,“就在你旁边。”
      我回头一看,他在不远的梧桐树下站着,大树把他差不多遮没了影子,贴着树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你怎么在这?”
      “跟你过来的。”韩程麟还是扶着树,“我今天没出去,看到你留的字条。”
      我脸一下烧了起来,这么看我真是一个傻冒,还是个被迫害妄想症的傻冒。
      “所以猜你是过来了。”我靠近的时候韩程麟还是没动,从树叶中间流下来的雨水把他脸刷得挺白的。
      “有些事是时候说明白了,老躲着不是那回事。”我对他解释,韩程麟心不在焉的估计没听清楚。
      “你得打着伞。我们还得找个人过来。”
      “怎么了?”
      “都是水,一动就打滑。”我明白情况不太好,韩程麟还是说得轻描淡写的,扶着树的手搂住了我的脖子,“你呀。就是憋不住。”
      “嗯。”我没有否认,这大概能让我们俩之间的尴尬少一点。
      韩程麟沉默了一会,又说,“我求老黑来过,我爸也是。”
      “什么?”我隐隐约约感觉出一点点不对了,“他们做什么?”
      “我妈,还有几个亲戚。”他贴在我耳边说,“还有其他人。都试过。”
      “他们?做什么的?”
      “打通关系呗。”韩程麟笑道,“我得迂回着来,渗透进去。”
      我听着有点想哭,“怎么这么像个谍战片?”
      韩程麟还是一本正经的,“这是心理战。所有人都求你父母,求他们给你点时间让你自己选择。”
      韩程麟的声音停在了这里,我说,“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样。”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告诉我们,在雨中的我们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我发现韩程麟看起来真不怎么样,脸色更白了,我便刺激他道,“难道没求他们替你美言几句?”
      “那么多人都肯出面了。”韩程麟还是笑,“证明我人缘也不算多差劲,对么?”
      我一想,可不就那么回事。
      之后我说了他傻,说他迂回战术兜的圈子太大。他为此恳求那么多人充当说客,为此应该也欠下不少人情。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了我,“我求什么都可以。唯独感情不行。”
      我从来没想过这之中的区别,我只看重结果,我和他能在一起,这就够了。
      我同样也禁不住问了我父母的态度,同意以及反对与否。
      韩程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靠在我身边直笑,“不是都说了么,得你自己决定。一直以来都这样。你想做蜗牛,就等你伸出头的那一天。我说过我等得起。”
      这么多天以来,我从来不曾感觉到这样的荒诞,我一直以来所忧虑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规避在一旁。
      人是最重面子的动物,我想过韩程麟一个一个去拉下脸给自己找的说客,说服他们也抛下面子去打动我的父母。
      这样的确让我顽固的父母们多了很多考虑的时间,不用由于视觉和感官的冲击而将怒火降临于我。也许时间再久一些,他们也从心里放松了警惕。
      这些对韩程麟来说不算轻松,对我来说却轻松无比。
      我说,“不等了。还是我背你走。”
      韩程麟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太重了。你扶着。”
      他既然不愿意,我就扶着。
      韩程麟说,“我知道你会沉不住气,没想到你会这么急。”
      我说,“你明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还来做什么?”
      “万一有个万一呢?”韩程麟想着回答我。
      “谁会有你心眼多?”我看着韩程麟的脸,龇牙咧嘴也用不上力的样子好气又搞笑。
      “是不是觉得上了贼船?看我觉得蔫坏的?”
      我点点头,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点,“那也别走。”
      我说,“我走了,你不也得拽回来么?”
      “那是。”韩程麟只是笑,“我胆子大,没我不敢做的事。”
      我说我信了,所以我知道自己逃不了。
      淋雨之后,韩程麟发了烧,我送他去了医院,在那里见了他部分的朋友。没人跟我说一句他有多好多优秀,都在劝我好好考虑。
      我考虑再三,回去见了父母,陈述之后生活状况的优劣。他们还是持中,没太反对,也没有赞同。子女的未来对于每个父母都是这样难以权衡,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
      我的阻碍其实前所未有的简单,一直只在于我自己的抉择,我能不能认同我自己,能不能认同他,能不能跨过我想象中那条东非大裂谷,都是我所决定的。
      值得纪念的是,韩程麟好起来的时候,我带他出了院,在几个一同来的朋友面前我说,“我爱你。”
      爱相较于喜欢,似乎是多了一种更为浓烈的情感。可惜韩程麟不为所动,牵着我的手笑得漫不经心,然后回应,“我也是。”
      对于他的态度我早就释然,因为在这条追逐爱情的路上,韩程麟走得并不快,却一直没停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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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撸完了,哈哈。估计有我这么无聊的人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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