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姑娘请留步

　　没有人理解百里青天的意图，所有人心中最坏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
　　这时严阵以待的侍卫群后方又传来骚动，暖冬原本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是苏高阳率人冲过来了，然而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跑得气喘吁吁的百里一可。身后紧跟着周忠。
　　就连周忠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体弱多病的百里一可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脸色惨白的他身体前倾，紧紧捂着激烈起伏的胸口，抬头匆匆扫视了暖冬等人一圈后就盯着百里青天。
　　「太……太……荒唐了……」短短的一句话连喘三口气，听上去就像马上就要断气似的。
　　百里青天低头瞪了这个出现得不合时宜的不孝子一眼，严厉的眼神仿佛在警告他：「闭嘴！退下！」
　　然而百里一可强忍着身体的种种不适，抬手指着暖冬和狗蛋说：「这太荒唐了，靖安王怎么会有私生子？明摆着就是骗你把他们送上断头台，然后好上演今天这场劫刑场的大戏——」
　　百里一可平时傻头傻脑，关键时刻倒是看透了真相。
　　「他们不过就是一群小毛贼，爹，如果你以靖安王儿女的名义杀了他们，肯定会被天下人耻笑你老眼昏花，不辨真相。」
　　「闭嘴！」百里青天怒瞪逆子，严厉叱喝。想必正值中年的他当众被儿子指责「老眼昏花」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从天而降的百里一可令暖冬等人莫名其妙。从他的发言听起来，他好像在维护自己一方——不过这就更奇怪了。
　　暖冬正疑惑着，就听百里青天问出她脑海中的问题：「你不是对昭明恨之入骨么？为什么要维护他们？」
　　「我、我……」百里一可被问得一时语塞，目光下意识向暖冬看去。
　　暖冬与他四目相对后匆忙移开视线，心跳因为紧张而加快，暗暗纳闷：他看我干什么？
　　这时百里青天也顺着儿子的目光盯着暖冬，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暖冬痛苦得恨不得大叫一声「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不要这样意味深长地看来看去，真是活活折磨人。
　　最终百里青天并未下令把逃犯就地处决，而是再次把他们关入地牢。
　　#
　　回到地牢后暖冬才发现苏高阳等人也没有顺利逃脱，又被关回了原来的牢房。而且又多了很多新犯人，看来是金丝燕的属下。
　　几乎每个牢房都关着犯人，这并非一个好现象，因为意味着百里青天很快就要处决其中的一部分，不然就会耗费大量粮食。
　　地牢中飘散着浓腻的血腥味。虽然早就知道伤亡是在所难免的结局，然而面对这一切，暖冬依旧忍不住情绪低落，默默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没有吱声。一想到可能还会有人被宣布处死，心中就沉甸甸的，不知道怎样才能挽救大家的生命。
　　苏高阳的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许早已习惯流血和厮杀，把生死置之度外。然而金丝燕的手下从前都是普通农民或者小工，上山当了草寇之后才第一次拿刀。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因为自己而被处死，暖冬的心情就格外沉重。
　　傍晚时狱卒来送了一次饭，边送还骂这伙人不安分守己，都是断头的货，亏他还要伺候。五六十名囚犯到了这个地步，都意识到自己命不长了，也不跟狱卒客气，发出更加粗鲁的斥骂。
　　人少嘴少，骂不过他们的狱卒一气之下把饭菜全都泼到地上。这下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领不到饭，只能饿肚子了。
　　狱卒愤然离去，坐在同一条船上的囚犯们互相帮助，领到饭的人匆匆扒两口后端着饭碗伸出铁栏，绕到隔壁的牢房去。就这样把碗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向下传递，大家这才都有一口饭吃。
　　就连大家忙着吃饭的时候，暖冬也依旧坐在角落中，摇头说自己不饿，让他们把饭菜给别人。
　　寒城依然把盛满热菜的碗留在暖冬脚边，没有拿走，不过最后这碗饭还是一粒米不少地传给其他人了。
　　经历了今天惊险刺激的九死一生后，暖冬浑身乏力，靠在墙角早就昏昏欲睡。当天窗中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夜晚笼罩下来的时候，暖冬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概后半夜的时候，暖冬被夜风冻醒，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地牢中处处鼾声，似乎大家都睡得酣畅淋漓，然而暖冬知道，肯定还有人像她一样正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忽然，身旁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躺在暖冬脚边安睡的某人慢慢直起身来。他的目光清澈，不像刚睡醒之人那样惺忪，看来他只是躺在地上而已，一直都没有睡着。
　　这人便是金丝燕，他凝视着暖冬，然后慢慢靠了过去。
　　被他欺负得已经有后遗症的暖冬下意识向墙角里面躲了躲。
　　金丝燕苦笑着望着暖冬，问：「是不是很冷？」说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打算给暖冬披上。
　　暖冬急忙说：「我不要你的衣服。」时值初秋，金丝燕衣着也很单薄，脱了外衣便要赤裸上身了。拒绝的语气听似倔强冷漠，然而本质却是担心金丝燕因此而着凉。
　　反正如今都是被关在一起的同伙，过去的仇恨都不重要了。金丝燕一直计划着救苏高阳，那么他过去的做法肯定也有苦衷。
　　在黑暗之中，暖冬借着淡淡的月光凝视金丝燕。记忆再次回到被他打晕前的那一刻。「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骗我们？」
　　暖冬渴望听到金丝燕亲口解释。
　　金丝燕轻叹一声道：「当初邀请你去山寨的时候，我的确是真心的。但是后来左思右想，觉得不妥。你们毕竟是靖安王的儿女，有着尊贵的身份，不能让你们冒险。如果跟我回山寨的话，必然要为了救我爹而出生入死。」
　　然后金丝燕承认他的确利用暖冬等人帮他把宝藏运出地道，但是他并不知道百里青天早就知道宝藏的事，而且就在岸边守株待兔。他以为他带走宝藏之后，暖冬依然可以继续当林潇潇的丫鬟，直到以后找到机会，把剩下的一半宝藏偷偷运出青州。
　　暖冬又问：「你拿走那么多金砖干什么？」
　　金丝燕老实交代了宝藏的处理情况。其实大部分都用于帮助山寨的老弱妇孺搬迁了。不然劫刑场失败，百里青天下令搜山的话，那些无辜的人必定会受到牵连，所以金丝燕早就决定要在行动之前先把老弱妇孺送走。
　　如今山寨里只剩下愿意跟随他的青壮年。今天死伤十余人，三十多人被捕，寨子里还剩十余人。苏高阳的人员也有伤亡，双方加起来大约还剩六十余名手下。
　　暖冬早就从寒城口中得知山寨人口不少，全部搬迁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到了新地方安置下来也需要大量开销，金丝燕并没有说谎。
　　「剩下的钱便留着添置装备。」说到这里，金丝燕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只可惜现在有钱打剑，但却没人握了。」
　　从前他运筹帷幄，处变不惊，仿佛事事尽在掌握之中，然而现在却苦叹连连。虽然他嘴上不说，暖冬可以感受到他的自责。他大概把这次失败归结于自己的计划不周密吧。
　　他说到添置装备的时候，暖冬回忆起他当初率人截杀林潇潇随行侍卫时也抢走了衣服和武器。原来那不仅是为了假扮，也是为了存储武器。不过林潇潇的侍卫全是白州人……
　　暖冬难过地谴责道：「你下手还是太狠毒了。」
　　金丝燕猜到暖冬所指何事，回答道：「如果留下他们活口，我就不能假扮林潇潇潜入青州了。而且一旦他们搜山，我们的损伤将更惨重，因为寨子里还有很多没有反抗之力的老弱病残。」
　　知道他说得没做，而自己的仁慈也不过是妇人之仁，心情矛盾而又复杂的暖冬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金丝燕坐在暖冬身旁，帮她挡住了墙壁缝隙上一个漏风的地方，这些暖冬都默默地看在眼中，但却没有吱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暖冬忽然问：「我们会死么？」
　　「会吧。」金丝燕并未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暖冬，但却仍然留下一丝渺茫的希望。「除非有奇迹出现……」
　　「奇迹。」下意识重复着这两个字，暖冬再次沉默。
　　#
　　翌日上午，暖冬被狱卒带出了牢房，说是要去见一个人。寒城等人竭力反对暖冬被单独带走，但是身为囚犯的他们并没有反抗的立场，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暖冬离开。
　　暖冬本以为等待她的将是血腥恐怖的拷问室，她将在皮鞭和烙铁的伺候下在鬼门关附近观光。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狱卒竟把她带出地牢，还带她坐上马车，驶向百里府的方向。
　　走在穿过百里府中庭的廊道上，暖冬以为她将要见到百里青天，所以最后当她发现出现在面前的人是百里一可时，不由显得有些诧异。
　　安静的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人，就连周忠都不见人影。
　　狱卒离开了，依旧带着镣铐的暖冬木棒似的站在门边。
　　百里一可走上前来，一边关门一边说：「对不起，我答应我爹不能打开你的镣铐，因为我爹怕我打不过你。」
　　这是毫无疑问的。要知道，暖冬当初因武功被林潇潇聘去当丫鬟的理由，就是为了在百里一可不听话的时候用武力教训他。
　　没想到一切改变太多，暖冬都快忘记不知道自己身份之前的平反生活。如果他不是靖安王的女儿，也许现在正以林潇潇丫鬟的身份在青州过得风生水起吧。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她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是你爹让你审问我的？」暖冬狐疑地问。这点从百里一可刚才的话中可以听出。
　　百里一可轻轻点头，让暖冬坐在自己对面，略作沉思后，终于开口道：「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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