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传奇之萧结绿

　　结绿与飞琼别过了，又从木樨院折了一大把秋桂，便一径去了钟灵宫。偌大的钟灵宫一眼望去到也美轮美奂，五彩的琉璃瓦在暗金的淡阳下熠熠生辉，走近却只有一股墓气沉沉的阴森。
　　钟灵宫的正殿锦瑟殿为禧贵嫔居处，正殿左右也有几处配殿，只是空无一人，只有东边的碧琳馆住着静嫔。
　　钟灵宫守门的老宫人玳葛，原是浣花殿的杂役，新近才被指派到这里守门，玳葛在浣花殿当差时，多受结绿恩惠，此时见了结绿，远远地便笑着招呼道：“姑娘今儿怎么有空出来散荡？”
　　结绿莞尔笑道：“哪里有空散荡，这不是来当差的么？这里是钟灵宫的份例，劳烦玳姑姑交给禧贵嫔！”
　　玳葛满口应承道：“姑娘放心！”

　　结绿忖了忖，问道：“玳姑姑，静嫔可在么？”
　　玳葛一壁拔开熟炭，张罗着给结绿炖茶喝，一壁笑道：“在，她还能去哪儿？入宫几个月了，皇上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也怪可怜的！她却是个好性儿的，禧贵嫔变着法儿地折磨她，她只是逆来顺受！”
　　结绿惊讶道：“怎么禧贵嫔竟折磨她？”
　　玳葛摇摇手，压低声音说道：“这话姑娘可别嚷嚷，叫禧贵嫔听见了可了不得。我听锦瑟殿里的宫人说，成日将些死狗死猫扔到碧琳馆门前，吓唬静嫔，还故意叫人在静嫔的窗根儿底下煽风炉子，锦瑟殿的黑炭烟气又重，都跑到静嫔的寝处了。”
　　结绿不禁唏嘘了一回，随手向方才交给玳葛的份例中翻了一翻，道：“玳姑姑，静嫔的份例，我先拿去给她！”
　　玳葛道：“你拿去罢，横竖你不拿去，这份例也落不到静嫔手里，都叫禧贵嫔拿走了。”

　　结绿一径去了碧琳馆，只闻静室之中，传来铮铮琴音，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秋气寒冽，碧琳馆里却只挂着一幅湘妃竹帘，门外无人值守，结绿揭帘进去，只觉屋里冰窖一般，显是没笼地炕火龙，却见青烟缕缕，弥漫在正堂里，原来是静嫔抚琴时，手边燃的一炷清香。
　　结绿行礼如仪，静嫔已停了琴声，娉婷而立，笑道：“你是……”
　　结绿垂首禀道：“奴婢是尚服局的宫女，给小主送份例来的。”
　　静嫔这才看见结绿手里果然拿着两件绫子夹袄，并两条洒花棉裙，不由更是疑惑。她入宫几月未受宠幸，便如打入了冷宫一般，平日哪见半个奴才踏足碧琳馆，更别提巴巴地赶来送份例了。
　　静嫔笑道：“多谢！不是该由禧贵嫔遣人送来么？”
　　结绿嫣然笑道：“这份例若送到禧贵嫔那里，只怕小主也摸不着了！”

　　静嫔心中有数，禧贵嫔除了每月派给她勉强糊口的份例银子，一应吃穿之物，皆被她扣在了锦瑟殿。只不知这小宫女为何要为了她管这等闲事。
　　静嫔沉静笑道：“只怕这于理不合……”
　　结绿低眉道：“小主于奴婢有恩，奴婢为您做这点小事，又岂能报小主万一？”
　　静嫔讶然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恩之有？”
　　结绿含笑道：“奴婢家住翠景溪，父母开了几间茶馆，养家糊口，只是我父亲秉性耿直，不肯贿赂右扶风，右扶风便使人在我家茶馆屡屡生事，多亏了小主的父亲林大人，以侍御史的身份，查实右扶风贪赃枉法之实，我家的茶馆才能继续开下去。”
　　静嫔沉吟道：“你父亲可是‘如意茶馆’的东家？”
　　结绿笑道：“正是呢！原来小主知道此事！”

　　静嫔摇首笑道：“我哪里知道此事？不过想来京中茶馆能引得右扶风大人引风拔火的，也只有你家的‘如意茶馆’了，我在闺中时，便听说这如意茶馆单在西京城里便有十几家，便是那些不知名的小茶馆，也多是从你家购买四季新茶的。”
　　结绿谦卑道：“我们家这小本产业能闻于小主之耳，实是刘家之幸！”
　　静嫔只叹道：“我这个尚未得宠便失宠的小主，还不如体面的奴才！纵是家父帮过令尊的忙，可这世态炎凉，能够雪中送炭的人又有几个，今日之事，终究是该我谢你的！”
　　结绿问道：“林大人如今可好？”
　　静嫔笑道：“父亲安好，从江南回来后，皇上调他去了兵部，升了正六品主事。”
　　结绿欣慰道：“皇上圣明，林大人这样的好官，理该重用才是！”又走至琴案，看着那古琴通体犹如绿色藤蔓缠于古木之上，幽幽泛着绿光，便知是仿的司马相如的绿绮琴，结绿笑道：“方才在门外听到小主抚琴，婉转有致，闻之若飞花流雪。”
　　静嫔长叹道：“这里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也是百无聊赖。前几日翻那大书架子上的书，偶尔看见两本琴谱，一时兴起，便把从家里带进宫的琴找来，茶余饭后抚上一曲。”

　　结绿赞道：“小主好才情！凭小主的这般才情容貌，何愁不能得皇上青睐？如今却困居于此，受禧贵嫔的折磨！”
　　静嫔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结绿不平道：“若换个气性大些儿的，早与她闹出去了，只有小主能安之若素至此！”
　　静嫔笑道：“闹有何用，不过是闹得自己没脸罢了。”
　　结绿道：“难道小主不曾想过搬离钟灵宫？”
　　静嫔微笑道：“如今这般情形，便是要我搬，我也不搬！”
　　结绿茫然了。
　　静嫔唤过个小内官进来，给结绿一张脚踏坐着，细细地向她说：“禧贵嫔只是乖戾些，却没什么心计，不然，也不会正当盛年，便失宠至此，况且她早已名声在外，宫里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我与她同居一宫，若是不生事端，倒可白赚个贤良，就算被挑出什么错来，也是她这个一宫主位来担恶名，这便是与不善人居的好处。”

　　结绿猛然醒悟，心里不得不对这位看似娴静温雅的静嫔小主刮目相看，方才见她失宠之时，还有心思抚琴，只当她是个懦弱不争的，却不想她竟有这般心胸！
　　这样的人，并非没有心计，而是气度高华有大胸襟，不屑于与人计较琐碎小节。胸中有大沟壑的人，又岂会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然而若是她能够获宠，往后终非池中之物。
　　结绿心中计议已定，便对静嫔郑重道：“话虽如此，可小主一辈子困居于此，终非长久之计。若小主有心得圣上青眼，奴婢愿助您一臂之力！”
　　静嫔不想一个新晋宫女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方才观其言行，也知她并不是只会夸夸其谈之人，既这样说，必然心里已有了一番计议的，可宫中险恶，就算能够获宠，从此也必是要卷入龙争虎斗之中，若从此销声匿迹，此生便已形同槁木死灰，她虽淡泊，却又如何甘心？

　　静嫔只一迟疑的工夫，东耳房的大红撒花帘子打了起来，一位珠白宫装的大宫女端着只小茶盘走过来，先给静嫔端了一盏茶，又给结绿奉茶，结绿早先见她的宫装领端袖口的花绣，便知她必是静嫔的贴身近侍，已是受宠若惊，后来接过茶盏一看，更是惶恐。
　　这茶盏乃是成窑霁红瓷，霁红一色，极难烧制，即使官窑之中，也是凤毛麟角，除去贡进皇宫的，民间更是难得一见，静嫔未受宠幸，寻常份例赏赐中自是不可能得到这名贵之物，这只茶盏，应是她带进宫中的嫁妆。
　　揭开盖碗一瞧，那茶芽形似兰花，成品色泽翠绿，银毫明显，香孕兰蕙之清，味甘醇而鲜爽。结绿跟随阿成夫妇多年，颇通茶道，知道这是明前的顾渚紫笋，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只是这茶是今春采摘，如今已近冬日，香醇中掺了些清苦之气。这样的名茶，自然也是静嫔从娘家带来，轻易不舍得喝的。

　　结绿翩然起身，向那位大宫女施礼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结绿怎敢受姐姐如此礼遇？”
　　那位宫女却正色道：“我家小姐入宫多时也未得宠幸，几月来我们见的皆是冷眼白眼，不想今日姑娘不但肯贵步临贱地，且愿帮我家小姐获宠，无论事成与不成，姑娘的大恩，我自是替小姐五内铭感的。”
　　静嫔啜了一口香茗，淡淡道：“抱素，你一心为我，我知道。我不怕邀宠不成，我担心的是即便获宠，也终究是要陷入这无休无止的一世争斗中。”
　　抱素叹道：“小主既进了宫，就不必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宫中女子命运，从入宫的那一日起，便早已注定。小主若是像如今这般苟活一世，生与死又有何异？”
　　结绿不禁感叹抱素的胆识，其实命运早定的，又何止后宫嫔妃，自己这个藉藉无名的小宫女，不也被人利用，差点丢了性命吗？宫中生活，何来绝对的安全？就算你默默无闻，霉运来时，也会祸从天降的。

　　结绿理理衣襟，笑道：“小主，抱素姐姐说的不错呀！小主何不搏一搏，也强于这般忍辱负重的苟活！”
　　静嫔思忖半日，终于点头，道：“如此，你可有什么良策么？”
　　结绿脱口答道：“前些日子，奴婢为谨嫔小主做宫装时，不慎剪坏，无奈之下只得改做成颇具波斯风情的宫装，谁知皇上颇为喜欢，奴婢回去，再仔细想想皇上的喜恶，必能为小主做出一件令皇上一顾倾心的衣裳来。”
　　静嫔笑道：“那便拜托你了！只是再好的衣裳，皇上看不见，终究无用！”
　　结绿胸有成竹道：“这个小主无须多虑，皇上每月初一十五，定要去天心寺上香，到时必会途经木香棚，届时小主假做无意，在那里静候便是了。”
　　静嫔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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