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痴愚遇见无尽

　　这一天清晨，阳光炫目，山鹰滑过苍穹的阴影，落在钢铁意志学院宽阔的空地上。
　　艾尔尼亚学校的一年级男生，正在此地练习搏斗术，以便迎接即将到来的必修实战课。这是学校的理念，实战与理论相结合，一切是为有朝一日对抗恶魔做准备。身为男性，他们必须具备一定体能，尤其是近战能力。阿伦的练习对象是律：“你有个兄长？他是什么样的人？”
　　律面朝阿伦，按照训练师的要求，用右肘关节架住阿伦的左臂，右手绕过他的胳膊窝，扣住他的后背，迫使他埋下头，又飞起左腿，腰如轴转，骑在他肩头一旋，将他仰面摔倒在地。
　　“家兄是个多疑的人。”完成了这一系列漂亮的动作，律才低沉地答道。
　　阿伦试图挣扎，但律用双腿夹住他的臂膀，其中右膝窝还压住了他的咽喉。
　　“记住，关节是铁锁，骨头是兵器！律做得好，交换位置！”钢铁意志学院的训练师吼道。

　　学着律的样子，阿伦冲过去挥出右手。但律毫不犹豫地和他十指合握，又将手掌微微往后一扬，轻而易举地托住他的力气。近在咫尺，阿伦一边较劲一边问：“那你会不会考虑小皇帝的建议？”
　　“也许。”律抓住阿伦的肘关节，迫使他的手臂折回去抵住他的下巴。
　　阿伦只觉脚下一绊，他又被律掼倒在地：“为什么？”
　　“小皇帝需要在东大陆寻找同盟，而我，有我的需要。”
　　“你的需要，当国王？”律不答，阿伦换了个话题，“唉，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吗？”

　　旁观的小狮子安德烈冷笑一声，仿佛对阿伦的愚蠢忍无可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干什么？”阿伦受到了挑衅，仗着律在身畔，狐假虎威地质问。
　　安德烈扬起下巴，似乎有话要讲，但又似乎不屑于理会他。
　　“你以为……这样能让你看上去高一点？”阿伦突然发现，安德烈比他矮稍许，只不过平日趾高气昂，不容易让他注意到这个身高差距。安德烈终于成功地被这句话惹火了，他一把提住阿伦的领子，怒不可遏地宣布：“实战，你死定了！”

　　为了迎接实战，狄安娜最近也添了新的爱好，午后看见阿伦和律，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继而捧住小腹高声咏叹：“啊！你们晒黑了！”不等两人回答，她扭头问，“我的咽音如何？”咕叽鸟扑棱着黄羽，给了她一个不超过九百西瓦的答案，她顿时满脸失望，“噢，真希望我能变成小提琴。”
　　阿伦费解地问：“变成小提琴？”
　　狄安娜沮丧地摇摇头：“我选了圣咏这门课——也就是治愈系法术——但我的音域太狭窄了。我真是倒霉透顶，我的母亲擅长圣咏，不擅长感知、追踪和箭术，我父亲恰恰相反。结果呢，我继承了他俩的所有缺陷，不擅长圣咏、感知、追踪和箭术！天啊！我简直对不起我的家族纹章！”
　　趁狄安娜分心，姬莲薇尔独霸一碟蓝莓布丁，含着银匙露出陶醉的神情。
　　“姬莲，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狄安娜羡慕地问，“有什么发音技巧吗？”
　　姬莲娇声娇气地说：“不知道啊，我从小就这样。”
　　狄安娜难以置信：“你从小就在练两万西瓦以上的‘神谕’？”
　　“不是的喔，我从小就喜欢浸泡在浅海里，聆听鲸鱼唱歌。那歌声可美妙啦，又委屈又绵长，像是在撒娇，想象一下，庞然大物漫无目的地撒娇的模样，哦，你听一下就会止不住的——它是想让我去深海找它，那里太黑暗，它太孤独啦。但我的家族认为，哀牢海受到魔神的污染，尽管海神血统召唤着我们，我们也无法再回去了。何况隔着无渡洋。因此，我只好和海豚们打听那头鲸鱼，同时学会了模仿海豚的声音。不过我的声音振动的频率上限，也只有九万西瓦左右。”
　　阿伦和狄安娜听得目瞪口呆。姬莲说她跟着海豚学会神谕，那神情就像在谈论无意间学会的一首歌。“鲸鱼很好玩的喔，虽然声音低得像魔音，但它们可以模仿人类讲话，那头鲸鱼就经常和我胡说八道，我猜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它神叨叨的就像个精神病患者，我好想念它啊！”
　　“我、我还以为你的家族更擅长占卜……”狄安娜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姬莲舔着银匙：“我的血统比较复杂啦。我自己都弄不清那些家族纹章分别指什么。”
　　狄安娜紧张地问：“你也想成为治愈系法师吗？”
　　“我无论怎么样都可以，”姬莲笑出两个梨涡，突然神神秘秘地向阿伦眨眨湛蓝的眼睛， “我只是想见见那头鲸鱼，才来这所学校寻找方法。为了我的鲸鱼，成为什么职业都可以的啊。”

　　阿伦毛骨悚然，他还欠姬莲两个愿望，然而这身形娇小的女孩的新奇想法层出不穷，她该不会又异想天开，要他去深海寻找鲸鱼吧！
　　所幸的是姬莲并未提出任何要求。
　　也多亏有狄安娜和姬莲这两位健谈的异性朋友，他一惊一乍，无暇分心去思考华无尽的事。
　　他原本感到华无尽没有诚心诚意对待他，但在课堂上冷静下来，又觉得一切充满了希望，毕竟，华无尽也没有直白地拒绝他。无论华无尽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但至少现在，华无尽是愿意和他接触的，甚至原谅了他的非分之想，是他急功近利想了解对方。太贪心了。

　　傍晚下课后，狄安娜、姬莲和阿伦一起来到公主天敌糕点店。狄安娜说是要给他捧捧场，但她看上去是在强颜欢笑，心事重重，似乎还惦记着自己音域的问题，对伊泽朗曼的恭维敷衍了事。
　　“在驭凤者圣玛斯永恒的光明的照耀之下，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新月女神睫毛下的阴影更令人心碎，”伊泽朗曼穿着围裙，正一手白兰地，一手锅铲，熬煮着草莓酱，他仿佛在夸张地模仿谁，极力优雅抒情地问，“狄安娜小姐，你是在担心实战课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伦觉得这个可恶的卷发色胚是在模仿华无尽。
　　狄安娜提起兴趣：“我很抱歉，你的蛋糕美味极了，我的确担心实战……实战做什么？”
　　“还记得你们的入学面试？真正的恶魔，比面试中的幻象强十倍，也许百倍。听说雷傲家族的小鬼曾徒手拖拽菊牙蝎尾蝠的尾部，如果他在现实中真这么做，他会立即因轻敌而中毒毙命。”
　　“噢，是的，很显然，我也赢不了拉普拉斯妖。”狄安娜更加气馁了。
　　伊泽朗曼道：“你们这一届，最强的预备生，应该是那个……那个谁？我一时想不起那个裸奔王子的名字。不过他的精神力……管他的。实战的有趣之处在于，你们将会体验到真正的战斗，饥渴、感染和伤亡，当然都是假的，但记住一点，精神力一旦受创，不一定能够完全恢复。”
　　“什么意思？”阿伦莫名其妙地问。
　　伊泽朗曼挥动着锅铲：“这个问题，正如人类为什么要睡觉。你这个小子，假如练了一整天的搏斗术，那么你就急需通过休息来缓解疲劳。也许一两天，也许更久。你会再次感到精力充沛，但实际上，有些细微的损伤一旦造成，就始终无法自我修复，只会不断累积。我们称之为劳损。正因为有劳损，永生才是炼金术永远无法达成的野心。”
　　阿伦不以为然：“怎么会无法达成？灯塔水母就是永生的生物。我在宿舍养了一只！”
　　“算你小子见多识广，但灵魂炼金术压根没入门。灯塔水母不是永生的。它看似返老还童，事实上，‘还童’重生之后的它，已经不是之前的它了。这充其量，不过是一种不需要配偶就可以孕育下一代的方式。而永生是指□□不灭和精神永存，懂了吗？”
　　阿伦似懂非懂：“重生之后的它，不是之前的它？”
　　伊泽点点头，又吊儿郎当地说道：“假如，这世间真有能重生的近似永生的生物，它的灵魂也是不可能永存的——就算□□能自我修复，精神力也会逐渐衰弱。”
　　“为什么？”这回发问的是狄安娜。关于精神力的问题，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不知道。不介意我抽烟？”伊泽掏出石楠木烟斗，然后用镊子在一个褐色的瓶子里夹了一小块絮状物，这絮状物一晃就燃，发出刺眼的光芒，他在狄安娜和阿伦惊恐的注视下点燃烟，“这是炼金术的盲区。实验证明，人造人不具备精神力，因而仅有□□是没用的。就算是健全的人类，精神力也不可能在过度消耗后完全恢复，否则不会有一蹶不振者、疯子和傻子。总之，精神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们最好省着点用。聪明人不会选择成为大量消耗精神力的法师或者武乩师，学校的目的就是把你们的快乐榨干，反正每年有的是新的预备生……啊哈，没错，我是阴谋论者！”
　　狄安娜说：“好吧，托庇护王的福，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如何运用精神力。也许我资质低劣，根本不适合当法师。我连圣咏都学不好。我简直一无是处。”

　　为了逗狄安娜开心，伊泽朗曼表演了一个炼金的‘法术’。他戴上手套，往奶油盆里倒入一管冒烟的炼金药剂，搅拌之后又加入熬制好的草莓酱，紧接着又是一管冒烟的药剂，这一盆血红的稠状奶油几乎瞬间冷却变硬，他又将奶油盆撂在壁炉的吊锅里蒸了片刻，分成小杯端给狄安娜和姬莲。
　　姬莲睁大眼睛：“这是什么啊？”
　　“我的女士，这是我的拿手之作，草莓冰淇淋。”伊泽向她抛了个眉眼。
　　狄安娜尝了一勺，感觉十分凉爽细滑，勉强含笑问道：“你用的是速冻剂吗？”
　　伊泽自豪地点点头：“怎么样，两位尊贵的小姐，可有兴趣进入水银玫瑰学院？两位可以成为史无前例的伟大的女炼金术师，制作区区冰淇淋不在话下！我们全学院一定会热烈欢迎！”
　　姬莲兴奋地拽了拽狄安娜的胳膊：“对了，成为法师学习冰系法术，就可以制作冰淇淋呀！”

　　“冰淇淋，”阿伦忍不住小声地问伊泽，“没有我的份？”
　　伊泽瞥了他一眼：“你是我的员工，没让你爬壁炉清理烟囱，我已经是格外优待你了。”
　　阿伦豁然开朗，那晚他被困在店内，怎么没想到可以爬烟囱出去！
　　“有件事，我要问你。”仿佛看透了阿伦在想什么，伊泽突然说道。
　　“什么？”阿伦警惕地问。
　　伊泽若无其事地说：“你上回来店里时，水槽旁有半杯饮料，哪去了？”
　　“哦……呃……倒掉了。”阿伦不敢直视伊泽的眼睛，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家店有太多不明药剂，他再也不拿自己的肠胃冒险了，“怎么……那饮料不该倒吗，我以为没人喝了。”
　　伊泽似乎松了口气：“不是倒进你这个贪吃鬼的嘴里就行。”
　　阿伦内疚地看着伊泽，这卷发青年尽管举止轻浮，但酷爱烹饪，心地善良。他或许不该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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