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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系
两人出了门,书珍这才默默地吐出一口气来,全身都松了一松。要知道,她在家里也算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父亲眷顾,姊妹看重。这会子无端端在苏妙瑾这里吃了一个闷亏,心中怎轻易能平?好在她也知道分寸,情知这回是父亲派了她去请人的,对人不宜失礼,因此虽心内暗自波浪滔天,然而毕竟知得礼数,故又生生地将这股心间的骇浪给镇压了下去。
林家大公馆坐落在公共租界里,前身原系英租界,后因英租界与美租界合并,扩大了管辖土地,故而合称公共租界。在这一处地上,多是些外国人与创业谋生的华人,与法租界的情况大致一样,多是富人居住的洋房。林家大公馆在这一处略微幽僻的街道上,门前分道栽植着两排上了年岁的大法国梧桐,宽阔厚实的枝叶,几乎将天都遮盖了起来,倒很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微妙感觉。
车子刚一驶进林家公馆的大门,书云便隐隐听到喧闹的言谈笑声,很是嘈杂,像是很多人相互之间交谈调笑的声音。她不由侧过头去瞧了瞧书珍,却见她双目正朝着自己这边,直盯盯地望向窗外,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见她发呆,她也不好去打搅,只得附身到车窗边,向外瞧着院子里的动静。
汽车一路沿着林家院子里的宽阔水门汀行车道向前行驶,经过大公馆门前的一块大的草坪,便见那上头人影攒动,笑声盈耳,气球及花束分散摆放,置了整整一大圈。再细看,则见那些人无不穿着礼服而立,或谈笑,或举杯,或相伴而舞,场内沸反盈天,很是热闹。其中扫开一处空地,上搭一个简易的舞台,又有好几个黑色或白色皮肤的外国人或坐或立,在那舞台上密密地织出乐声,很是优雅动听。
书云不由一愣,没有料到四姐所说的这顿所谓家庭聚餐便饭竟这般的大张旗鼓,心下一方面暗暗受惊,另一方面又是暗自庆幸母亲临出门前果决地差了自己换了这身衣服,这才不至于落了狼狈。正这么想着,忽而旁边的书珍靠了过来,握住书云的手,笑道,“书云,耽会我们先到屋里去,父亲在里面等你。”说时,又朝前头司机吩咐道,“阿福,将车子直驶到门前的停车道上去。”前面那司机点头应了,规规矩矩地将车子停在洋房的门边,书珍首先笑吟吟地下了车,再将书云的手一拉,笑道,“书云,这就到了。”
书云下了车子,便首先瞧见门边站着两个穿着迎宾礼服的女子,那两个女子见有人过来,便朝着书云两人一笑,说了些事先叮嘱过的客气话,里头又另有一人迎了出来,却是个穿着燕尾服打了领结的男士,就见那男士先朝她二人优雅地鞠了一躬,继而笑道,“二位小姐,请问这是去找老爷的吗?”书珍顿时扑哧一笑,伸手就去打了那人一下,道,“秦冲,在本小姐面前还这么装腔作势?”又道,“我们上来若不是找父亲的,又是来找谁的?来找你的么?”说时,不由抿唇轻轻笑了一笑。那被唤作秦冲的人见她这般调笑,不由也笑起来,道,“可不敢劳四小姐的大驾来瞧我。”说着,又瞧了瞧站在书珍身侧的书云,登时不由一愣,只道,“……这位可是六小姐?”书珍就提起手来又打了他一下,笑道,“她不是六小姐又是谁?”见他看得入神,又道,“你再这般没有遮拦地瞧下去,仔细烂了你的眼睛!”那人这才笑道,“怎么敢。”目光却仍自停留在书云身上,过了半刻,方才觉得不好,这才微微侧过身去,请了二人上楼,道,“老爷此刻正在楼上会客。且容我带领二位上去,只暂在门外等我通报一声。”
书珍见他这般,伸出一根手指照着他脑门上戳了一下,笑道,“你也就是这副假正经的做派。”那人并不躲避,只朝着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这时书珍才自觉得意,侧过头来,朝书云说道,“我们这会子就上去罢,耽搁了就不好了。”说时,面上神态表情与方才同那秦冲调笑自又不同。书云暗忖道:‘想来四姐同这叫秦冲的倒关系亲密得很了,见他们此刻在这里这般调笑,倒无端端让人顿觉暧昧。’想到这里,又记起方才那么一个调笑的做派,自己身上不由先打了一颤,只觉得全身发麻,头皮发紧,登时觉得有些不堪,这时也不等书珍上楼,便自己首先往楼上去了。
林家大公馆的二楼设有一间大的独立会客室,装潢得很是精致华丽。这个会客室与楼下的客厅面积差不多大,是为了与一楼客厅分错开来而单独置办的,专门用作一些事业上较为机密要紧的处理会晤地。一楼只做寻常待客之用,所以二楼这一处会客室,平常并不轻易启用的。这一会子,想必是来了一些贵宾要客,正在里头谈论一些事关事业上往来的事情。
秦冲在门口站定,便抬手向里敲门,道,“老爷,四小姐与六小姐到了。”话语一落,便再不敢吭声,只等着里头的答复。隔不多久,便听见里头谈话声音一顿,道,“叫她们进来罢。”话音一落,霎时里外全都安静了下来。
秦冲听得里头吩咐,这才缓缓地自外头推开了那扇雕花梨木门,请了书珍书云两个进去。那门一开,书云便见里头坐了许多人,与父亲这般年纪的居多,还有更年老一些的,及几个稍微年轻的。这一些年轻人之中,又以李逸訢为首,坐在自己父亲的侧边。
书云进了门,目光投射处,却见了那许多不甚熟悉的宾客人士齐刷刷地都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来,一时间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此刻突然见得李逸訢在此,登时想起他昨日与自己上山去游玩的种种,心中未免稍感宽慰,这才暗自另又定了定神。
李逸訢自听到外头人通传,便将目光投向了门口,此刻果然见书云站在门口,一身盛装却顿让人眼前一亮,大感惊艳。他万万想不到书云今日会作如此装扮,既显出淑女雅致,却又不失娇软妩媚。这种妩媚却又不比那种成熟人所有的风情,乃是天然之流露,毫不矫揉造作,更非年岁所予的百般柔情。他大惊之下,不免又是大喜,目光自然久久不能从她身上移开。此刻见她也抬眼正瞧着自己,下意识之间,不由朝她微微一笑。
书珍见众人都是默不作声,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携了书云上前几步去,朝着首座上自己父亲那侧笑吟吟地道,“父亲,六妹来给您请安了。”又侧过头去朝书云小声道,“去见过父亲。”
书云会意,这才上前一步,朝自家父亲道,“女儿林书云,见过父亲。”说时,身子朝下福了一福。这是家中定的老规矩,只不过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一番革新,简化了好些繁荣程序。
林承钰此刻见书云这般伶俐乖巧地在自己跟前请了安,自是心情大好,笑道,“不必多礼了。”又道,“见过众位叔叔伯伯没有?”
书云这才朝着在座的众人又福了一福,恭恭敬敬地道,“小女林书云,见过各位叔叔伯伯。”因又见在场的有比之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故而一时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见过各位兄长……”
登时在座的有人笑将起来,朝林承钰道,“哎呀,林兄,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么一些个有才有貌的儿女啊,果真是深藏不漏啊。”说时,又道,“真倒是林兄教女有方,养出来的女儿都与人家不是一样。”此音刚落,又有人笑着接道,“你这小子真是不够意气,是预备「金屋藏女」吗?”这人话音既出,登时惹得满堂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林承钰听得人家赞赏,自是愈加高兴,当下待自己这两位女儿的态度就更是亲密了不少,朝着众人道,“说林某人教导有方倒是不敢当,不过若论起我这些儿女,还是很敢当的。”说时,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道,“书珍,书云,来见过今日这位主客。”将手一指,指向自己身侧的李逸訢。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其中有一人道,“老早就听闻林李两家的联姻了,这一会子,却是这其中的那一位小姐呢?”又喝到,“还请林兄给我们明示了才是,来日也好预备随礼。”
林承钰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也被你提起来了。”说时,又道,“我倒是颇为欢喜呢,可就不知李兄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意见了。”说毕,面上却仍带着笑容,显然没有一点担忧的样子。
这时候,众人都将视线又转向了李逸訢,却见李逸訢自座位上站起来,向前走出几步,握住了书云的手,笑道,“你们这帮人就会在这里使坏,难道没有瞧见人家脸上的已晕红到何种程度了吗?”说时,又朝着众人告饶道,“你们就放过了我们罢!”语气竟甚为真挚。众人见他这般维护了林家小姐,心下自是清明一片。眼见得这二人携手而立,一人面色绯红,娇羞无限,另一人面露微笑,万般儒雅,再细细看时,自又觉得李逸訢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乃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再瞧林书云,更觉淑媛气质,青春娇羞,不愧为一代名媛尊千金,当真是一对难觅的才子佳人。登时便有人笑道,“好,既然李小公子都已经开了金口了,我们便是放过他们这一对也不妨!”说时,又笑起来,“只不过,李小公子又预备如何作偿呢?”
李逸訢见他此刻在这里满嘴调笑起来,不由又气又好笑,道,“大不了,我到时免了你的礼钱也就是了。”话音刚落,四下又是一片呼喝之声,只嚷得没有完了。李逸訢见书云总低着头,他们每说笑一句,她的头就愈发地往下低一低,到底还是害羞得紧了。李逸訢心想:‘书云这般尚未出阁的少女,当着这些个陌生叔伯的面自然更是面薄一些。’又想到:‘恐怕再在这里呆下去,她心内就愈加不安了。’这么一想之下,不由扬起头来朝众人微微一笑,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同这位书云小姐还有些私事要谈。你们暂先仍在这里说笑吧,我可是没工夫再听你们闲话的了。”
众人听了,皆是会意地一笑,便有人道,“得得得,我们不妨碍你们小儿女卿卿我我,互诉衷肠。免得到时候有人要来与我们为难。”说时,室内里又是一番哄笑之声。
李逸訢闻言,也不再做回复,果真就牵了书云的手,径自撇下众人推门而去了,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再一看,人已去,门已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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