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七、林花谢了春红
高生的笑声被硬生生截断,四周一下子静下来。初升的太阳照在几人肩头,却将气氛映得更加诡谲。滕宗谅揉揉眼睛,打量着这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白衣青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白玉堂根本没理会滕宗谅,只是盯着高生。高生不觉有些发冷,道:“你……你做什么?”白玉堂道:“你酒醒了吗?”高生一怔,果然觉得酒意退去了一些,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遂下意识地甩了下头。白玉堂道:“如此说来是没有了?”也不管高生嘴唇颤动欲要说话,一把将他揪过,回身就走。可怜高生一介书生,又是大醉过,如何挣他得脱,只好大声叫唤。白玉堂猛然停步,又问道:“你酒醒了吗?”高生头点得啄米也似,只盼他赶紧放开自己。白玉堂笑了笑,松开手,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把抓住他腰后,微一运劲,竟将他整个人打横提起,隔着三四丈掷入了洞庭湖。
啪的一声,水花飞溅。莫说在后面看呆了的众兵士,就连已猜到几分的展昭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白玉堂拍拍手,转过身来。
滕宗谅早已跟到了他身后,见他转身,当即沉声问道:“足下何人?”白玉堂瞥了他一眼,道:“过路人。”滕宗谅道:“已封山数日,足下怎会经过这里的?”白玉堂道:“奇怪,我又不是你岳州人,封山多少天,我怎知道?况且这一路过来,既没见着有人驻守,也没见到任何标示,你空口白牙就说封山,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想被我这样的路人知道?”滕宗谅脸一沉,道:“足下方才蓦然出手又快又准,对那书生说的话又饱含深意,想必是已在旁听了许久了。说是碰巧路过,只怕谁也不会信的。”白玉堂摇头道:“我耳力好得很。他那般喧嚷,我隔着老远就听得一清二楚,根本不用在旁边待着。只不过循声过来看看是谁这般狂妄罢了。”滕宗谅道:“哦?”他绕着白玉堂转了一周,“足下一身白衣纤尘未染,说明这一路走来都很小心,绝非寻常散步或出游;足下靴跟沾有半截草叶,却不是眼下所站的地方长着的,必是不久前在什么地方或蹲或立,呆了至少也有一刻钟;足下剑穗上玉片还有水气,多半是晨露所凝……”他顿了一顿,冷笑一声,“足下在大半夜小心翼翼地前来君山,又在附近逗留了这么久,却偏要强说是路过,也不知到底是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玉堂听着他说话,心里不觉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竟能于片刻间分析得丝毫不错,还言辞如刀咄咄逼人。但面上自然没表现出来,只是眼珠一转,嗤笑道:“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连我自己也忍不住信了。但我若真有什么目的,真的在旁窥视许久,反正你也发现不了我,我何必贸然出来呢?”
他本以为这样一问,滕宗谅就该哑口无言了。毕竟要说他是专程来教训高生的,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岂知滕宗谅只是一挥手,道:“这正是我要请教足下的。对不住了。”
身后兵士接令拥上,将白玉堂围在中央。滕宗谅道:“足下究竟有何来意,还是照实说的好。”
白玉堂收起笑容,扫视了一圈。眼光所到之处,兵士们都忍不住打个寒颤,侧头避开。滕宗谅也打了个突,却更加认定这青年必有所图,当下大声道:“足下功夫想必是好的,这些人也未必困得住。”白玉堂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滕宗谅道:“但足下功夫再好,恐怕也难挡万夫。”
听这意思,竟是打算倾全州之力来对付他。白玉堂怔了一怔,随即仰天大笑。滕宗谅皱眉道:“你笑什么?”白玉堂道:“我笑有些人,自以为是,到头来难免南辕北辙。”滕宗谅道:“那也无妨。即便错了,也好过漏了。”白玉堂猛然盯住他,一字字道:“若我不愿意陪你玩呢?”滕宗谅道:“只怕由不得你。”白玉堂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真有比三哥还呆的人。”说着眼一张,“爷忙得很,不奉陪了,告辞!”
画影在地上一顿,他整个人蓦然间冲天而起,恍如山间忽然挂了一道银练。滕宗谅不觉眼前一花,听得白玉堂在空中笑道:“要挡万夫也不是不行,只是爷没那闲工夫。即便不行,又何必要挡?”
忽听一人低声道:“就是他。”滕宗谅眼中精光暴涨,沉声喝道:“拿下!”兵士中有三个同时应了一声,纵身跃起,唰地挥出三条黑色长鞭,毒蛇般缠向白玉堂。
白玉堂此时已在下坠。听得风声劲疾,心知对手不弱,连忙翻了个筋斗,加速落下地来。还未回身,已觉鞭梢到了脑后,心下一凛,不及多想,脚尖点地,向前急窜出去。岂料那三鞭如影随形,竟是逼得他无暇转身,更别提还手,只得一直奔向前方。
君山本就是个小岛,四面环水。唯一与陆上相连的入岛处,此时已被兵士把守住了,绝难在后有追兵的情形下越众而出。白玉堂不得已之下,忽地转向,往山上奔去。
他轻功高妙,身形灵巧,一入了竹林,简直是如鱼得水。长鞭再厉害,终究在林中施展不开。如此才总算觑了个空隙,攀上一株翠竹,稍作歇息。那三人分开立下,有如鼎足。滕宗谅手下兵士随后赶到,在最外围成一圈。
白玉堂居高临下,冷冷地来回打量着脚底众人。忽然一笑,赞道:“好鞭法。”那三人彼此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哑着嗓子道:“过奖。”话音没落,白玉堂已接着道:“只是误栖朽木,可惜啊可惜。”
滕宗谅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到近前,刚好听到这话,不禁怫然不悦,道:“足下出口相辱,只怕算不得君子行径。”白玉堂懒懒打了个哈欠,眯眼时忽见远处一道蓝影一闪而过,心里一动,低头冷笑道:“你们这许多人对付我一个,反倒是君子了?”
滕宗谅被他呛得老脸微红,旋即回复正常,道:“足下来意不明,自然要问个清楚,却不需拘泥于小节。”白玉堂哈哈大笑,道:“那是。挪用军费,中饱私囊,想来也是不拘小节了。”
滕宗谅如遭雷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白玉堂盯住他,眼神锐利,声音冰冷:“君子?你也配?”长笑声中身子一晃,扳住竹子向旁倒去,借着竹的韧性,眨眼间已荡到了十丈开外。只见着一排竹子接连弯下弹起,白影已将消失。
滕宗谅猛然醒过神来,大声问道:“是王大人派你来的么?”
远远地传来白玉堂清亮的讥笑声:“你说王拱辰?他也配支使我?笑话!”
循着那蓝影闪过的方向,白玉堂很快找到了展昭。那地方生满灌木,其上几乎看不见一片叶子,枝残干枯,土地焦黑,显然是被火烧过。
“你倒跑得快。”白玉堂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这就是银针?”展昭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我见你们打起来,本来是想过去的。可惜那三个执鞭的认得我,有些不方便。”白玉堂道:“咦,他们是什么人?”展昭道:“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不过是上次在岳州时交过手。”白玉堂道:“为何交手?”展昭道:“我在知州衙门附近逗留过久,被他们发现了。”
上次在岳州的情形,展昭刚到宜春时白玉堂便已问过,未曾得到回答,也就不作强求。此时听了这话,心下转了几个念头,终于还是没再问,只哦了一声。展昭偏头看看他,忽道:“此事了结之后,自当从头到尾详加奉告。”白玉堂撇嘴道:“爷不稀罕。”说着就低头去察看那被毁的银针茶树。
这一看便看出了些不对来。若是人为纵火,总该从某一边开始顺着烧过去才是。可是看这一片茶树,却像是从某几个点烧起,几乎均衡地蔓延向四周,形成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焦圈。如此则绝无可能是借了风势。况且灌木低矮,本就易着,如若这么大一片全是火烧,早该毁得不成样子,哪里还能见到大部分的枝干。
“还有,”展昭似是知道他所想,简单地挥了挥手,“那边不远就是竹林。要是纵火毁茶,已经烧了这么大一片,竹林不会丝毫未损。”白玉堂嗯了一声,道:“山上起火,要是没人管,又未下雨,肯定灭不了的。可那樵子来的时候只见到烧过的茶树,并没见到有火。”展昭道:“不错。”白玉堂道:“一夜之间,算得上仓促了。要能控制得刚好只毁了茶树,多几个人还能办得到;但要控制火去的方向,恐怕是不可能的。”展昭道:“正是。”
白玉堂吁了口气,抬起头来:“依你看,又是火弹炸的么?”展昭苦笑道:“我暂时还想不出别的方法。”白玉堂道:“那定会有弹壳留下,却不知那群没用的找到没有。”展昭道:“掷弹的人要是不想留下线索,自己会找到带走的。”
白玉堂好像没听见他这句话,自顾自地弯腰搜寻。展昭跟在后面,无奈道:“你来之前,我找过了。”白玉堂直起身子道:“你不必自承没用。”说着举起右手,指尖夹着一枚残壳,眼底带着揶揄。
展昭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白玉堂一副“快夸我”的神情又不觉好笑,道:“白兄果然眼利,展某自愧不如。”白玉堂笑道:“那——咦?”他忽然张大了口,瞪着那枚弹壳说不出话。
“怎么了?”展昭走近一看,也吃了一惊,“这……”
那残壳上刻着一只小鼠,竟是陷空岛的标记。
白玉堂翻来覆去检查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二哥说他是为了小李母亲一事离岛的,如今已查清楚了,就算不回去,也不该无端端跑来这里毁茶。”展昭道:“你可认得明白,不是仿造?”白玉堂斜了他一眼,道:“这怎么会认错。”展昭道:“或许是旁人窃了来……”白玉堂道:“二哥的弹药是贴身带的,谁那么大本事?就算是,那理由呢?”展昭沉吟道:“栽赃嫁祸本也不足为奇,但山长水远的偏要攀扯上陷空岛,莫非与你们有仇?”白玉堂道:“我想不出来哪个仇家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话音未落,展昭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迅速往竹林中退去。白玉堂一怔,忙跟了上去。
两人刚在林中藏好,就听那片残茶对面传来一声嗤笑:“就那么点人也想封山,滕宗谅真是蠢才。”另一人淡淡笑道:“你也莫太低估了他。”又一人赔笑道:“孙爷您可满意?”那淡笑的人嗯了一声,道:“不信他这次还不妥协。”
展昭正仔细听着,忽见白玉堂皱了皱鼻子,不由目露疑色。白玉堂冲那姓孙的努了努嘴,用口型道:“你看。”展昭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那人腰间悬着一块玉佩,看来甚为眼熟。白玉堂凑过来捅了捅他肩膀,附耳道:“你闻见香气没有?”
这话以气声在耳后讲出,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展昭微微侧头,感到白玉堂额前的发丝擦在脸上,不觉心下一荡,悄声道:“嗯?”白玉堂却没注意他,只是续道:“我确定那就是我那一块。不知这人什么来头,又和王明是什么关系。”
展昭无意义地点点头,望向那三人。见最先说话的那人打量了一番姓孙的,笑道:“哟,孙爷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好玉?”孙爷低头看了眼玉佩,也笑道:“妹夫送的。嗨,也戴不了多久,横竖过几日要交与哥哥去。你们可别告诉他。”那两人都笑起来,一个道:“您放心,我们哪会干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另一个道:“可不是。说来这王当家的生意不错啊,也不知那倒霉鬼是谁。”孙爷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这可是我妹夫正儿八经得来的,哪有什么倒霉鬼。”又折下一根枯枝瞧了瞧,沉下脸道,“好,看过了,这就去衙门拜会拜会。”
三人又多晃了一会,才相继离去。白玉堂咬着一片竹叶出了会神,才皱眉道:“他们上来的时候没发现滕宗谅就在这里?”展昭道:“他先到衙门,以逸待劳岂不更好?”白玉堂道:“要是下山的时候就被截住了呢?”展昭拍了拍衣襟,道:“你若愿意,跟去看戏就是。”白玉堂道:“你呢?”
展昭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抽出他口中的竹叶,道:“我?自然是去永福居赎当。”说着拍拍他手臂,“走了。”
白玉堂看着他的背影,随手又撕了片竹叶塞入嘴中,轻轻地吹了个唿哨。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