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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古法蔓越莓（下）
方若绮是报了万死难辞其疚的心理赶往医院的。
推开黎华病房的门，却并不是想象中沉重的气氛:周映彤、欧凯文与萧依莉都在，大家围着黎华谈笑风生。
黎华大概刚刚梳洗过，头发尚湿着，脸色较昨日亦好了许多。
方若绮胶在原地、不明所以。
周映彤迎上来，说：“可把你等来了。”
方若绮问：“映彤姐，你不是说‘黎华他…’”
周映彤带着女强人精准的微笑，佯作无辜地说：“我话没说完，不小心把电话挂断了，我是想跟你说，‘黎华他可想你了’。”
方若绮这才意识到当下什么状况:她就像打好的虾滑一样，被众人一道给涮了。
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方若绮看向“始作俑者”:“黎天王导得一手好戏，不转行幕后，我替王大哥敬谢你不抢他饭碗。”
黎华如字面意义的“眼不见、心不忧”，说：“不然，你会来吗？”
方若绮语塞。
“别人都说‘夹带私逃’，你倒好，个人财产都不要了。若绮，麻烦你，就算要逃，也至少带好手机、钱包，行吗？”
“我…”
“现在我又无法去追上你。”
黎华这样讲时，明明一如既往带着微笑。方若绮却莫名听出了一丝苍凉。她不想他继续说下去，赶紧表态：“好、好，下次出走，一定带好随身物品。”
“下次出走?”
“不是，”方若绮陪笑，“我是说下次‘出门’，一定带好随身物品。”
黎华颔首，表示满意。
然而，这画风似乎哪里不对？
明明被算计的是她方若绮，该发难的是她才对啊。怎么当下，成了她在俯首卑躬赔不是？
在黎华处吃了瘪，方若绮将视线投向旁人。
萧依莉与欧凯文，两人默契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不与她发生视线交流，表明吃瓜群众的身份。
周映彤则直接作态告辞：“若绮，你陪黎华吧，我在琢磨你的下一张专辑，正好去采风。”
“真得好‘正好’呢，”方若绮说，“对了，映彤姐，只听说您歌手出道，没想到演技也这么好。”
没想到，周映彤竟借坡下驴：“谢谢你，若绮。我虽不像你，影视歌跨界发展，当初为自己的歌配音乐录影带，也受到很多赞誉呢。想不到宝刀依旧不老啊。”
“映彤姐，你这摆明了是站在黎华那边。”
“我不在你俩中间选边站，我只站在爱情一方。”周映彤说，“若绮，先不多说了，我预约了去农场摘葡萄，体验风土人情。再待下去，别说快到秋天，酒都酿好了。”
周映彤告辞后，黎华面色不善地对另两位群众说：“凯文，依莉，你俩马上要动身回台北，回去收拾行李吧。”
凯文站起来，急切地说：“哥，嫂子我都帮你骗回来了。”
“嗯？”
“不是，是‘请’，嫂子我都帮你请回来了。”
黎华颔首。
欧凯文继续说：“哥，我知错了，我错了，我真得错了。”
“错哪里了？”
“不该对嫂子发脾气、不该让嫂子住旅店、不该叫嫂子‘方小姐’。”
“以后应该怎么做？”
欧凯文唯唯诺诺：“对待嫂子要保护、嫂子名声要维护，嫂子说的都拥护，要做什么我帮助。”
“嗯。”黎华表示满意。
“哥，现在你能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和爸解释了吧？”
再迟钝的奇经八脉，也由不得方若绮不察觉出，这两兄弟在讨论的，是她由“方小姐”破格连升十三级，成了享受贴心小叔子津贴的“嫂子”。
方若绮一下子涨红了脸。怎么一天不见，她就成了“嫂子”，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吗？
她同意的啊！
黎华说：“不用解释，赶紧回去，把医院管好了，再加两周末班做做样子，黎老院长自然原谅你了。”
“可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欧凯文脱口而出，黎华还没反应，忙着害羞的方若绮都看不下去了，弱弱地问：“你们俩真得只是兄弟关系吗…”
黎华心领神会，方若绮的脑细胞活动，八成都是用来想歪了，无奈地说：“你又在想些什么？”
萧依莉也看不下去了，不过看不下去的对象，是黎华：“哥哥，对伯父伯母封锁消息，是我们三人达成的一致。现在对伯父打小报告，说凯文不顾公务，带我在澳洲度假。你做兄长的，这样不太厚道吧？”
原来，黎华与欧凯文的父母为回生医院辛苦一生，自交接给欧凯文管理，便潇洒地环游世界去了，也快五年有余。期间大事小情，会引起两老无谓担心的，三人一直秉持瞒而不报。包括萧依莉的换心手术与黎华的病。
然而，方若绮被绑架、黎华受伤一事见报了，瞒无可瞒地被目前远在哥本哈根的黎老先生知道了。
黎老先生电话黎华问伤情，黎华避重就轻地说受了些皮外伤。又“顺便”说:只是不巧，凯文与依莉此时也住在他这里度假，本该尽地主之谊带他俩转转。好在他俩不介意，在院子里看草都能看一下午。真是心中有“闲情”，处处是风景。
黎老先生当即炸毛了，叫欧凯文接电话，质问他是不是不顾工作，在澳洲度假。
可怜欧凯文，又不能透露黎华的真实状况，又不知从何辩解，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整话，已把黎老先生气得挂了电话。
萧依莉的质问并没打扰黎华的闲适，他淡笑着说：“我做兄长的，有义务教教凯文，多干正事，少管闲事。”
“说穿了，就是嫌我与依莉碍着你与嫂子。”欧凯文嘟囔道，“哥，不要忘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黎华说：“兄弟如手足，手足总要多走走四方。女人如衣服，你有哪一天，离得开衣服？况且，凯文，你喜欢常言，我也送你一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嗯，什么意思？”欧凯文问。
萧依莉很快“体贴”地解答了欧凯文的疑问：“凯文，我们该好好谈谈，什么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欧凯文如被雷劈地追着萧依莉去解释“常言”，黎华终于完成了苦心经营的“清场”，室内，只剩他与方若绮了。
方若绮由衷地感叹：“你怎么这么坏啊。”
黎华这时扮起无辜，笑笑地“望”着方若绮，虽然根本望不到。
方若绮知道他是在叫她过去。故而偏不：凭什么谁都要由他的算计来安排？
方若绮的决心，决不过三秒。
黎华原本依着侧起三十公分的床头靠坐着，这时便勉力要起来。难不成要下床拉她吗？他一动，伤口就渗血。
方若绮慌了，赶紧坐过去，将黎华的手握紧了，说：“这一天内，苦肉计你已对我用了两次，事不过三。”
“奸计”得逞的黎华，往往是乖巧的。黎华“乖巧”地点了点头。
双手握紧了，方若绮忽然萌生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动。
她细细地端详起黎华的脸。
黎华的眉眼，并不是标致的“剑眉星目”:他的双眼因为失明而难免失神；眉毛对于男性来说，未免太细太弯，藏不住心软。
然而，即使这样，方若绮还是觉得他好看。
因为他真得长得很好看。
不要幻想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这句话只适用于西施的情人。
看不见的人会比较缺少安全感，半晌没动静，黎华问：“在想什么？”
方若绮说：“在想凯文啊。”
黎华蹙眉:“是不是想错人了？”
方若绮笑：“凯文在你家的生存环境也太恶劣了吧。上有严父，下有悍妻，中间还你这样奸诈的哥哥。”
黎华全无歉疚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行行，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方若绮说，“我只是觉得意外。看来，你家完全是你作威作福。我以为会是凯文比较受宠。”
“为什么？”
“他是小儿子啊。不是有人说，‘老大当猪养，老二照书养’。”
黎华无奈地问：“这是哪一国的理论？”
方若绮也很无奈。总不能告诉他，这句话的出处是某篇黎方同人文；总不能向他暴露了，她平时也常到论坛上，装作粉丝YY黎方的JQ。
黎华与欧凯文是兄弟一事，常被作为秘辛，放到同人文中加料。
因为黎华一贯不承认又不否认的态度，因为两人是兄弟却不同姓氏，因为欧凯文作为幼弟继承了家业，黎华作为长兄却在第五年从医学院辍学“叛逆”地进入娱乐圈。这一不算隐密的隐情，平添了许多神秘感，仿佛十分有料可扒。
方若绮支吾道：“就听人说啊…”
黎华笑：“我只听说过，‘老大是计划，老二是意外’。”
方若绮看热闹不嫌事大，问：“果真如此，继承家业的，怎么不是万千宠爱、计划内的老大，而是老二呢？”
“他比我适合啊。”黎华说。
方若绮见当事人淡定自若，不无可惜地意识到扒出豪门恩怨的可能性不大。
她悻悻地环顾四周，发现“梨花守护协会太太团”送来的花团锦簇不见了，暗爽地打趣说：“你的‘太太们’，集体移情别恋啦？”
黎华笑而不语。又是那种安静的、古典的、大家闺秀一般的笑。
方若绮着了魔般，莫名就伸出手，摸着黎华的头顶，给他顺了顺头发。
惹得黎华疑惑地“盯”着她。方若绮缓过神来，强辩道：“摸头杀，懂吗？”
黎华哭笑不得地说：“是不是方向反了？这不是撩妹用的吗？”
方若绮没有回答，一心摆弄黎华的头发。
他的头发，不太长也不太短。尚没干透，没有如平素工作时一般被定型产品精心梳理。方若绮发现，黎华的发丝，居然是细细软软的。蹭在手背上，是痒的。
她想起萧依莉说: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是带着假发在连戏。
仅凭事后空洞的描述，方若绮无法体会黎华曾经经历怎样的折磨。但仅凭事后空洞的描述，足够方若绮心疼与内疚。
方若绮忽然问：“是不是很辛苦?”
“嗯？”
“依莉说，放疗化疗期间，你受了很多苦。”
“都过去了。”
“可是…”
黎华严肃起来，说：“若绮，你必须明白，我生病，不是你的错；治疗再痛苦，也不是你的错。”
方若绮悲戚地说：“可是，那样的时候，我都没有照顾与陪伴。”
“你并不知道。”
“但我应该知道，”方若绮说，“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去探望过，没有打过问候的电话，甚至故意避开你。你在生病，我在恨你，还觉得是你对不起我，觉得我是世上最惨的人，你是世上最渣的人。要多么糟糕、多么自我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若若，”黎华糯糯地呼唤对方若绮的昵称，“你对自己太苛责了。可能在你心中，我们已经不是方若绮与黎华，而是方若绮与一位病人。你不需要时刻将我当作一位病人。”
“我没有…”
“况且，就算是位病人，”黎华笑，“也可以是一位很渣的病人。”
“嗯？”
“若若，你不知道我的状况，是因为我不想你知道。”
方若绮说：“求你，别在为我开脱了。”
“不是为你开脱，是我太了解你了，若若。我知道，你是很肯付出的,但同时又是被动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执着，但同时需要对方给你执着下去的信念。你想要的，是八斤八两、不相伯仲的爱情。”
黎华悲凉地笑了:“所以，若若，我会离开你，不是伟大、不是自我牺牲、不是怕拖累你。只是我当时真得很疲惫，我没有信心能够给你你想要的、你值得的一切，也没有信心给你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方若绮问：“那为什么又回头找我，叫我做你演唱会的嘉宾，对我说很想我?”
“因为我，真得很想你。”黎华说，“你看，如果说感情之中，有所谓自我与糟糕，谁不是呢？”
“假如依莉没有告诉我，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你会对我说吗？”
“大概不会吧。”
方若绮摇头，说：“所以，你怎么会是自我的、怎么会是糟糕的? 现在的解释，正如曾经的隐瞒，不过是不想我难过罢了。始终是我对不起你。”
黎华笑：“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对你提起以前的事，不过是有这个自信，我不必靠卖惨才能赢回你。”
“一会儿说没有自信，一会儿又有自信。你的哪一句话，是可信的?”
“若若，三年多的时间，如果还不能令我意识到你是我放不下的人、如果还不能令我意识到我们的感情是不能被割舍的，也太没长进了。我只是庆幸，你还在原地等我。”
方若绮十分不爽：“真欠扁。谁要在原地等你啦？我只是刚好青黄不接、没找着下家。”
“好好，没找着下家的方小姐，要不要考虑下黎家老大？”黎华陪笑。
“黎家老大有什么好。”
“身高一米八三，据说长得不错，剑桥药学学士，台北、北京、伦敦、布里斯班都有房，还挺有钱的。”
方若绮傲娇地说：“如果我不爱，百万富翁也不嫁；若是我爱的，亿万富翁也嫁。”
“如果是我呢？”
“有能吃得饱的钱，也就可以了。”
黎华笑：“完全无压力，你吃得还挺少的。”
方若绮一本正经地说：“但我吃得还挺好的！”
两人说说笑笑，黎华忽然问：“还没摸够啊？”
方若绮这才意识到，她一直没有停下“蹂躏”黎华头发的动作，不好意思地说：“居然上瘾了…你的头发真软，像小狗一样。”
黎华说：“你才像小狗呢。摸也就算了，还要凑过去闻一闻。”
方若绮说：“我是喜欢你的须后水的味道。”
“胡子还没剃呢，哪有擦须后水？”
被识破谎言，方若绮羞红了脸，说：“那我帮你刮胡子吧。”
作为动感天后，需有执行力。
方若绮从医院借来简易的剃须套装，说干就干。
黎华背部伤痕累累，方若绮不敢碰他的上半身，便跨坐在他的盆骨上，前倾着身体，去够他的下巴。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帮刮胡子，看起来倒像是奔放的“女上位”。
黎华坏笑说：“真是一个想让人做坏事的姿势。”
方若绮凑趣说：“但你很坐怀不乱嘛。”
“坐怀不乱?这可不是一个让男士开心的词。若若，你确定要激我吗？”
“我手里还拿着刀呢，花花，你确定要激我吗？”
黎华不说话了。这表情，似乎叫“委屈”？
方若绮感到，他的某一部分，如雨后春笋，在渐渐“苏醒”。她赶忙讨饶，说：“好啦好啦，知道你‘必成大器’，也不急在这一天，先把伤养好了。”
“哥，…”正在这时，欧凯文推门进来了。在看到黎华与方若绮“不足为外人道”的姿势时，他的脸顿时红了；再看到黎华“目露凶光”，过来是要说什么，也全忘了。忙陪着不是，退出门外。
三秒之后，隔着门传来欧凯文心虚的声音：“嫂子，你稍微悠着点儿，别把他刚接好的肋骨再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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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七)古法蔓越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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