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

　　秋觉得，在该离开的时候不离开的话，那么，以后，就一定不能离开了。

　　她说，季是在她人生汪洋里的一个荒岛，但于她来说，却是生机。

　　就像是当年每个清醒而又迷茫的梦境一样，她总是觉得季在她生命里面的分量，越来越容易让自己和这些梦境混为一谈了，其实，已经开始混为一谈了。于是，在她看着别墅内外，这一切都无比陌生且熟悉，抓耳挠腮，成了那个傍晚的风景。

　　于是，她觉得，她现在和他已经是“我们”了，这句话写在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嘲讽的意味的。

　　伤口在愈合的时候总是一阵阵刺痒，她看过院子里面的那些猫了，被照顾得很好，而且，比她在的时候还好。或者这样说吧，那些猫在他们离开之后，依靠物质的供养，渐渐没了精神上的依靠，她和他，渐渐被忘记了。

　　这遗忘何其庞大，连带着这座院子，这座城市，都有了生疏感。主编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别墅的门口回想着在此之前在院子里面的一切，确切地说，遗忘你的就该注定被你用抛弃来报复，于是，她想着这座院子的租期，是不是快到了。

　　的确是快到了，她打电话给院子的主人，她说，她不打算续租了。这时院子的主人还没有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便挂了电话。

　　从头至尾，涉及到这座院子的命运的声音，都只是她的。

　　季听到之后，很是疑惑地看着她，然后问她：“那么，你以后住在哪里？”

　　这句话含蓄极了，没说要她离开，但是字里行间却是，你应该离开的。

　　她听懂了，这合了自己心意的含蓄让她觉得有点讽刺，她看着他面含微笑，但这笑里面，却是有着冬日渐去未去的寒凉和绝望的哀伤。

　　她什么也不问，不想问，不愿问，也不敢问。

　　这刚刚发生的感情好似灰飞烟灭般，一点迹象都寻不到了。

　　他躲闪着她看他的目光，言语间尽是解释尽是遮掩：“你知道，我不能爱上你的，你也知道，你也不能爱上我的。”

　　她笑得更加喜怒交加了，她说她自遇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能爱上，不能被爱，这貌似规则一般，限制着他们的交往。她说，

　　那你送我离开吧，我，还不至于会，赖着不走。

　　她含讽带刺的话语让他一阵沉默，这沉默，没有任何它该有的样子，夹着她的笑便是比任何声音都要让人感到难过。

　　他生气了，牵着她的手，便大步向别墅里走出，因着他生气的情绪，所以，开门的时候钥匙掉在地上。

　　一共5次。

　　第六次的时候是她突然握住了他手里的钥匙，她说，我来吧。

　　门终于开了。

　　一个不长不短的旅程遗落下来的尘埃铺面而来，他们都隐忍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季鼻腔本就娇弱的血管，这个时候变得更加娇弱了。

　　秋抬起头的时候，便看见，他捏着鼻子，却还是没有止住血。

　　她想问他怎么了，但是突然就想起了他说的“那种病”。

　　她问他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类似的情绪就仿佛自己突然得知自己会伤害他的时候那般绝望，仿佛，他现在的样子，真真正正的，是她害的。

　　他松开她的手一路去了卫生间，她跑过去的时候，门已经被反锁了。

　　屈膝坐在地上，她只听的见里面水的声音，她抱着自己只是安慰自己：“没什么的，没什么的，他只是流了点鼻血而已，没什么的。”

　　或许是累了，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累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睡着了，脸颊重重磕在地板上的时候，她没有感到疼痛。

　　这夜的梦里面，她梦见季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而她，却是惊恐到喊不出声也，流不出泪。她在醒来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房间里面是大团的冷空气包裹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好的，如此，她想到曾经梦见某些人死去的时候，某些人便是真的死去了。

　　她不懂得自己的梦里面被下了什么诅咒，如此才会好梦成空，噩梦成真的。

　　她不懂为什么要在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遇见季，难道说，是为了一个故事，一个让他死得有点价值并且能够让自己区别于人又同别人一样的故事。

　　季回到卧室的时候，她醒着，拥着被子端坐在床上，不愿意说话，安静地看着前方。他知道她一定做梦了，而且是噩梦，不能让她释怀的噩梦。

　　他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着她，轻轻地，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又是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

　　我只这样，自然地抱着你，一会就好，行吗？

　　这话说得有点缠绵，她良久不回答，良久心不在焉，良久，没有把心思从那个噩梦里面收回来。

　　明明不该爱上，却又爱上了。

　　明明必须死的，却又挣扎着。

　　明明在劫难逃，却还是逃了。

　　一阵阵莫名的兴奋像是快要来了，她突然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周而复始地往复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还是说，在这其中有着她不曾明显的某种期盼某种难以言明的欲望深陷其中。鬼使神差间，她好像突然间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

　　“我爱你。”这句话在空旷间，声波衰减到几乎听不见了，从某个角落到某个角落，却是，像是故意忽略了他的耳朵在哪里，他没有听见。

　　又或者，他不想听见。

　　他寻思着自己从来没有对感情存有希望或者说是幻想之类的，但是如今，这个女子，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她说爱的时候他却是假装，听不见。

　　这假装装得太好了，就像是真的没有听见一样，甚至连幻听的几率都排除在外了。

　　这像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了，然后表白的时候被当作了空气一般，忽视得如此显而易见，忽视得令她，也终于舍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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