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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全
第十九章
早上九点不到,陈琦开着货车到淮圣医寓接柳晨曦。雪停了。一轮浅黄日头挂在外滩海关钟顶上,弄堂的老虎窗都涂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柳晨曦以为白三爷会过来,陈琦却说,白三爷早上睡晚了。
他们先到码头,接应的人已经到了。陈琦跟了柳彦杰十年,和白三爷的人也比较熟。他们将白三爷联络好的大米运到沪西米行。米行的伙计看到车里一袋袋的大米十分兴奋,他们卖力地把它们由后门搬进米行仓库。这天,柳彦杰派来不少保镖,在米行外帮忙维持秩序。伙计们将米过秤。柳晨曦和米行老板将第一袋送来的大米倒进米缸的时候,仓库里涌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大约二点,一辆雪佛兰停在米行门口,下车的是白三爷。柳晨曦上前迎了他。白三爷气色不好,有些疲惫。高高竖起的羊绒大衣领子,礼帽压得很低,他畏寒地将双手拢在狐狸毛的手笼中。柳晨曦和他寒暄了几句后,向他介绍这里的米行老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李。他和他的女人都是宁波人,他们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两年前参了军。
柳晨曦对生意上的事不是特别熟悉,白三爷过来后,他跟在他身后仔细听。伙计们将所有米的重量,记在账本上,给白三爷过目。“往后出去的每一笔都要记在账上,有时间我或者柳老板会过来看。”白三爷让人把领平价米的条件、每家领米的量、价钱之类的用毛笔写在红纸上。“到时候,就贴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再找几个嗓门亮堂的,吆喝给那些不识字的听。”白三爷说。
白三爷与李家人边走边说,时不时与身边的柳晨曦聊上几句。白三爷做事沉稳,柳晨曦觉得和柳彦杰比起来,白三爷要亲切些,但不亲近,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与柳晨曦之前几次遇见他的时候不同,白三爷今天眼下有圈淡淡的黑色,路走得很慢,话也说得不快。他在强打精神,柳晨曦心想,一个早上睡晚了的人,怎么会在强打精神。
“今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人也准备好,尽量明天能把这件事做起来。”柳晨曦听到白三爷对李家人说。
走出米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和柳医生先回去,我信你们做得好!”白三爷看了看怀表,五点半。白三爷说要把柳晨曦送回租界,让他坐上自己的雪佛兰。
柳晨曦推却:“我还要上医寓拿点东西,不麻烦三爷送了。”
“没关系,那就先去一次医寓。”白三爷说。
两人坐上车。雪佛兰整个车厢被擦得非常干净,里面是浅米黄的真皮座椅,不时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水味。白三爷就像这辆车,有些年头,却保养得很好。柳晨曦注意到他一上车就靠到后座上,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又用力地摁了摁太阳穴,整个人蜷在铺了羊毛靠垫的座椅中。
“白三爷,你看上去很累。”柳晨曦说。
“昨晚没怎么睡。”白三爷闭着眼。
柳晨曦想起,他昨晚好像住在周景家。医寓和米行只隔了一条马路。汽车刚发动就停了下来。医寓里大部分医生已经在准备回家的东西,林牧今晚值班,与其他值班医生一起留在一楼的值班室。
到了大厅,柳晨曦和林牧他们打招呼。林牧知道他今天去做什么,忙不迭上前询问他大米的事。柳晨曦担心白三爷久等,只好和林牧先说了一切都很妥当。正想上楼,白三爷走了进来。
白三爷说:“没什么事,就是想进来看看。”
柳晨曦笑了笑:“我的办公室在楼上。”
上了楼,柳晨曦掏出钥匙开门,拨亮里面的灯。二楼的办公室整理地有条不紊。白三爷进门环视了一下屋内。柳晨曦打开柜子,在里面翻找资料。他回身时,看到白三爷疲倦地趴在办公桌上。他看着柳晨曦把最后一份资料塞进公文包。
柳晨曦走到他身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不要紧。”白三爷微微扬起脸,办公桌旁一盏六角灯下的光落在他脸上。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两朵白桃,双瞳墨黑却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白三爷年轻时一定很吸引人,柳晨曦想。
第二天中午,柳晨曦交代好医寓的事,抽空去了一回昨日的米行。米行外挤满了来买平价米的老百姓,场面有些混乱,米行的伙计们使劲吆喝着要他们排好队。米行没有卸下所有门板,在一处开了一道小门。小门处的人尤其多,你推我拥,伸长胳膊。买到大米的脸上挂满笑容,心满意足地抱着装了米的麻袋从人群里挤出来,匆匆赶回家。
“柳医生,柳医生!”
柳晨曦看到了傻根,他背了一个鼓鼓的麻袋。“买到大米了?”柳晨曦问。
“买到了,今年过年我们家也能吃上年夜饭了,”傻根咧开嘴,朴实地笑,“柳医生,你别说一开始我还不信能买到这个价钱的米。没想到,这回那些有钱人还真是做好事了!”
柳晨曦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高兴。“排了很久吗?”
“还好还好,再久也值得,”傻根说,“今天第一天,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我早上听米行的人叫有平价米卖,就照他们说得拿了户本来了。现在排队的人倒是比早上多。不过柳医生你别看挤成这样,大家都是高兴的。”
米行里,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收户本、记录、发放大米。他们的辛劳,是愉快的辛劳。阳光大好,从南面的大门里射进来照在伙计们的身上。几个年轻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灰布长衫,额头已经渗出汗,眼神却有带着激情的明亮,好像不知疲劳似的。门口竖了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此次捐助大米的商人,有柳彦杰的名字。
外头买米的老百姓挤油一样堵在门口。越来越多的人从劳勃生路的东西两面赶过来。柳彦杰昨晚在外面做事,他打电话回家,说从外地收购的大米明天也能送到上海。柳晨曦有些欣喜。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多日的烦闷中解脱出来。
几个小人在弄堂口开心地蹦跳着,唱着学堂里教得北方过年时候的儿歌: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儿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米行门栏上六个纸糊的红灯笼透出喜庆,望着来来往往不停忙碌的人们,柳晨曦终于有了过年的劲头。
和北方不一样。在上海,腊月二十五才是除尘掸灰的日子。柳彦杰说过年要有年样,红屋在那天被刘福、王贵他们打扫得十分干净。年关,是柳彦杰最忙的时候,他每夜都在柳晨曦睡着后才踏入家门。这晚他回来得早,和柳晨曦说要去杜美路的小白楼。
“那边也该打扫一下。”柳彦杰吃过晚饭,吩咐陈琦去开车。
柳晨曦跟着一起去了小白楼。出门前,他从房间里拿了两幅年画和一本明年的月份牌。跟去年相同,年货一直是柳晨曦在张罗。
扇面阶梯、欧式阳台与左右两边的红枫树都是熟悉的景。柳晨曦和柳彦杰走进客厅。绍兴娘姨三天前离开上海回乡下过年,走前把被褥、窗帘都洗过。柳晨曦手拿抹布在每个房间里走了一圈,顺手擦掉橱柜与窗台上的浮灰。
通向阁楼的是十数格窄小的阶梯,灯光照不到那里。柳晨曦走进柳彦杰的房间,合上旧月份牌,把新月份牌摆在橱上。月份牌上是个穿着绛色旗袍烫了大烟花的女人,手里抱着小人,左下角小方块里有绍兴花雕的广告。柳彦杰在浴室里洗澡,哗哗放水的声音,他刚擦完两间卧室的玻璃窗。柳晨曦走出房间,摸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上通往阁楼的阶梯,走在阶梯上能看到二楼走廊里的西洋壁画。走完最后一个阶梯,柳晨曦站在两平米宽的水门汀地板上。
两扇深灰色的铁门,中部有光滑的圆形凸起,竖式的直立把手被大锁圈在一道。柳晨曦伸出手指抹了下铁锁,它和楼梯把手一样,被人擦拭过。他又摸了摸铁门上的凸起,光亮的都是靠着锁,最上面堆着层灰。门的中间有一条极细小缝儿,他从两道门的缝隙中往里看。
“在看什么?”一条有力的手臂撑在柳晨曦旁的铁门上。
柳晨曦连忙退开,撞上身后结实的胸膛。他转过身,看到换了睡衣的柳彦杰。他洗过头发,没擦净的水珠挂在发梢,几滴落在眉毛上,肩上搭了条白毛巾。
“在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柳晨曦说。
“没什么宝贝,”柳彦杰的手穿过柳晨曦的外衣贴在他后腰上,他缓缓地说,“下去吧。”
“一定有什么。”柳晨曦将毛巾盖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柳彦杰配合地低下头。柳晨曦用力地揉搓,眼睛盯住柳彦杰低垂的睫毛。“是你不想让我知道。”
柳彦杰抬起脸,用力把柳晨曦顶在铁门上。柳晨曦感到冰冷的圆铁钉紧紧地贴在背后,柳彦杰的吻霎时骤雨般落下。他重重吻他。毛巾被扔在脚边。柳晨曦在吮咬中研究他的吻。柳彦杰总是在不想说什么的时候,用这个方法堵住他的嘴。
柳彦杰放开他,又安抚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我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以后告诉你。”
洗过澡,柳晨曦躺在柔软的床上,身前是正在占领他的柳彦杰。柳彦杰喜欢攻城掠地,有时候柳晨曦挺着迷他的这种霸道。租界十点后拉电,床头点着蜡烛。蜡油在灯芯中央暧昧的小池塘里晃了又晃,按耐不住贴着笔直柱身往外涌,一滴接着一滴。壁纸上的牡丹在烛火下越烧越热烈,火红波纹花瓣张扬地攀在床头。
“今年,我们一定要拍张合照。”柳彦杰在他耳边说。
这次影楼的人来得晚,直到除夕的早上,他们才抬着架子与沉重的相机、灯光到红屋。影楼的人道歉,说今天赶在过年前结婚的人多,都像商量好的一样让他们忙不过来。
屋里壁炉中的炭火燃的正旺。
柳晨曦叫美娟把柳研熙打扮了一下。研熙一岁半了,圆圆的小脸,眼睛黑亮亮的,穿着柳晨曦替他买的新衣服,脚上还套了一双羊毛小黑袜。柳晨曦找了件崭新的白衬衫,又从箱子翻出一条印有欧式花纹的深银灰真丝领巾。他站在雕花的木漆镜子前,将领巾绕在脖子上,前端随意地打了个松松的结,巾尾翻转地塞进衬衫领口里。昨晚他与柳彦杰商量了不穿白西服,柳彦杰系领带,他带领巾。镜前,柳晨曦站得笔直,右手扣着左手的袖扣。花纹深灰真丝领巾配上白衬衫、烫得笔挺的西裤,令他看上去像英国的贵族。柳晨曦走下楼,美娟抱着小人跟在他身后。他到楼梯口时,正听到柳彦杰与影楼的人说话。
“灯光打得好些,把你们最好的东西都用上。”柳彦杰穿了一件硬领深灰衬衫,领口系了条条纹领带。他正在摆弄刘福刚搬上花几的一盆洋红色茶花。见到柳晨曦,柳彦杰欣赏的目光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幕布被支起,第一幅画面是庄严肃穆的坎特伯雷大教堂。佣人们站在帘子后,好奇地朝幕布这边张望。柳彦杰的表情意味深长:“这就是最好的?”
“柳先生说,您是虔诚的信徒,经常到教堂做礼拜,”影楼的人露出讨好的笑,“我们想您可能会喜欢。”
柳彦杰皱着眉说:“那些爱学洋人的上海小姐倒是喜欢这东西。”
明明喜欢得很,却装腔作势,柳晨曦脸上忍不住微笑,心里想,他在下人面前总是佯装的很正派。影楼的人手忙脚乱地不知是不是该换掉幕布。刘福始终站在门厅角落。柳晨曦却总能看到他静静窥视的眼睛。
“新年里拍它不很合适。不过既然支了,那就用它拍一张再换,”柳彦杰指示,“光一定要打得好,过年要喜庆,懂吗?”
影楼人诺诺点头,左左右右地调整灯光。
柳晨曦走到幕布前,柳彦杰也走了过来。柳晨曦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想要怎么个喜庆法?”柳彦杰小声回他:“和我靠得近点。还有,想着我笑,我也会想着你。”
柳晨曦和他挨得近。柳彦杰比他高一点,规矩地站在他身后。柳晨曦感到他的手在自己的后腰上搭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但他仍稳稳地亲密地站在身边。柳晨曦听说过一种生长在中国与朝鲜边界处的铁桦树,质地极致密,硬如金属。柳晨曦觉得有时柳彦杰就像铁桦树一样坚硬。他会摆出刻薄的面孔说体己的话,他的话总让柳晨曦的心变得柔软,他会为柳晨曦的事发怒,为柳晨曦的事欣喜。有时他也会做点傻事。他是个出色的商人,也是个出色的爱人。无论他是佣人眼里正经的绅士,还是老百姓口中投机的无赖,他都是自己的爱人。他爱柳晨曦,那么地爱他……镜头前,柳晨曦笑了。
这天,柳晨曦和柳彦杰拍了好几张合照,有些是抱着柳研熙拍的,换了几次幕布。柳彦杰是小心谨慎的人,最后的大红幕布,他让家里的佣人轮流站在前面照相,说是主人家送的新年礼物。
热热闹闹地过了早上和中午,下午天阴沉下来,原本想带柳研熙去贝当公园的柳晨曦打消了念头,在柳家花园里陪柳研熙看了看池塘里的小金鱼。柳彦杰难得抱了柳研熙一会儿,研熙怯生生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喊他爸爸。柳晨曦叫美娟把前些日买的零食都摆出来。美娟把瓜子、长生果、桃浦肉、牛轧糖、小核桃放在果盘里,在石桌上围了一圈。果盘边烧制了鹅黄色釉,画了几朵带绿枝条的粉红牡丹,吃掉里面的零食,能看到底下“福在其中”四个字。柳晨曦咬下一口牛轧糖,放到柳研熙的小嘴里,柳彦杰趁人不注意时吃了剩下的那一半。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小伙子王贵抱怨明年会是个邋遢年。厨房里年夜饭已经烧好,一盘一盘被端上桌。蟹粉豆腐、草头圈子、红烧肉、水晶虾仁,锅烧河鳗鱼,汤是鸡汤,配上酒酿圆子、八宝饭两道点心。帘子外一桌,帘子里一桌。下人们轮流在帘子后吃。主人围坐在红木桌旁。柳彦杰倒了点花雕,给了柳晨曦一杯,两人碰了杯,夹起小菜吃。外面的雨不停地下,夹着雪越下越大。这是一九四零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上海以外的地方还在打仗,红屋里一片宁静。柳晨曦喂小人吃东西,柳彦杰朝他碗里夹菜。饭桌上热气腾腾,来饭桌前敬酒的下人,柳彦杰会给他们准备好的红包。大吉大利,财源滚滚,岁岁平安,平日不识字的下人这个时候也能出口成章。
屋外响起零星的鞭炮声。门外有人按喇叭。
“去看看是谁。”柳晨曦说。王贵放下手中的筷子到外面看门。铁门被打开,一辆轿车开进柳家花园。
刘福朝外面张望了一眼,说:“是白家三少爷的车。”
白三爷下车时,柳晨曦注意到他的头发、大衣淋过雨,潮湿得就像他那双迷蒙的桃花眼。白三爷在红屋门前停下脚步,柳晨曦与柳彦杰都迎了上去。白三爷和他们说了几句吉祥话,让人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下人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白三爷取出里面一卷画轴,对柳彦杰说:“这是唐寅的山水画,我知道你中意它。年三十到你这边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画就送给你。”
柳彦杰打开看了看,说了谢谢,唤刘福收了起来。他请白三爷到屋里坐,白三爷推却说要赶回家吃年夜饭。“我这边还有几件别的,都是好货,不好的我也不会拿给你。你一起收着。”说完,白三爷叫人打伞,准备上车。
“下个月他结婚,你去不去?”柳彦杰问。
白三爷的背影顿了顿,整个身体都是绷着的,他没有回头,只是在雨里说:“去。红包我也准备了。”
他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柳晨曦感到有些凄凉。大厅的地板上多了几个箱子,孤独零散地落了一地。
“过几天,我让陈琦把这些东西搬到杜美路去,”柳彦杰伸手搭在柳晨曦肩上说,“别看了,我们继续吃年夜饭。”
柳晨曦和柳彦杰草草地吃完了晚饭。两人拆了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柳晨曦叫刘福他们把它们搬到父亲的房间锁起来。小人被送到三楼睡觉。柳彦杰吩咐王贵十二点在门口放鞭炮。
“年过完,你和我一起去喝周景的喜酒。他给了我喜帖,不能不去。明年喜事多,陈琦家的孩子生下来后,要办满月酒,”柳彦杰坐在床上,把枕头垫在身后,转向柳晨曦目光深沉,“还有你的婚事。”
“我的事可以再拖一拖。”柳晨曦说。
“父亲在香港和陈老板有通信,他们说了定明年就只好定明年,最多挨到十一月。过几天,我陪你上大马路先去看看戒指,”柳彦杰说,“该准备得准备起来。”他又说:“你结婚我也不会放开你。”
柳晨曦因为柳彦杰提结婚的事,心里的气氛始终没能缓回来。他换上睡衣。中式睡衣有几个葡萄扣在腋下,柳晨曦扣了几下没扣上,柳彦杰帮他系住。柳晨曦怕谈结婚的事,问柳彦杰白三爷的那些礼物:“三爷怎么突然送古董过来?”
柳彦杰愣了一下。他从床边的矮柜里取出烟盒,点了一支抽。“他在搬家。”
“很少有人在除夕搬家。”
柳彦杰吸了口烟。“周景下个月要结婚。”
“周景结婚和三爷搬家有什么关系?”
“周景家原本有间房是给白凌桀准备的,”柳彦杰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就着蜡烛上点上火,递给柳晨曦,“周景要结婚,白凌桀不合适再住过去。”
“他们两人关系很特别?”柳晨曦接过烟。
“周景以前有个未婚妻,现在她是白凌桀的三姨太。他们认识是因为这个女人。和白家为了做生意不同,周景家是为了逃难才到上海。那时周家家底已经不厚实,周景的母亲还患了大病。那女的是周景小时候就订下的亲,算是青梅竹马,一起跟来上海。她在租界教有钱人家的小孩弹钢琴,后来碰上白凌桀,被他看上了。起初,周景很反感白凌桀。”柳彦杰说。
“三爷的做法可能有欠妥当,”柳晨曦说,“不过三爷还是很不错的人。”
柳彦杰摇头:“那是现在。白凌桀以前乱得很。”柳彦杰在玻璃烟缸里弹掉烟灰,烟灰落到盛了水的烟缸底。“周景反对那女的和白凌桀好。一方面当然是不想自己未婚妻去跟别的男人,另一方面,白凌桀当年的名声的确很糟。但是白凌桀对女人有本事,哪怕知道他吸鸦片玩女人,那女的照样做了他的姨太太。”
“既然这样,周景和三爷后来怎么还能成朋友。”柳晨曦慢慢地吐出烟,烟雾轻飘飘地散开去。
“周景当初没少跑到白家闹事,白凌桀的保镖也没拿他怎样,白凌桀根本不在乎。周景帮他戒鸦片也是阴错阳差的事,那时他是为了那女人,不是为了白凌桀。”柳彦杰伸出手臂将柳晨曦环在身边,悠悠地说:“可能是白凌桀误会了。”
柳晨曦听柳彦杰继续说:“周家缺钱,白凌桀教周景做股票。他买周景家里的古董出得都是高价。假的他也收,只要周景开口说卖,他就会出钱。这两年周家慢慢富裕了,周景母亲的病也比较稳定。白凌桀不是没有功劳,周景心里也是有数的。”
“周景却不知道拿三爷怎么办好。”
柳彦杰轻蔑地笑了笑。“周景最好哪天一觉醒来,白凌桀变成女人,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了。他那是做梦。” 他叹了口气。“白凌桀其实怕周景结婚。”
“怕什么?”
“不知道怕什么,”柳彦杰吐了口烟,“就是不知道怕什么才怕!”
“你怕我结婚吗?”
“我也怕。”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柳晨曦被最后一段烟烫到手。他隔着柳彦杰把它丢在烟缸里。
“要么还是这样,要么远走越远”柳彦杰说。
柳晨曦靠在枕头上。白凌桀最轻狂的那年遇到了周景,他至少有可以回忆的东西了。人总是要有点什么放不下的遗憾。有遗憾这辈子就完整了。人有人情,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你不要想不该想的事。”柳彦杰吻了吻他的嘴角。
窗外的鞭炮声逐渐宏大起来,王贵和几个佣人在门口放鞭炮。
风从虚掩的窗缝里吹进来,卷起摆在书桌上《申报》的边角。黑体的标题《别矣,1940》醒目又哀伤:“时间的计程,到今日又成一年,纷扰而凄凉的除夕,结束了艰涩而残酷的19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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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晋江的和谐稳定,我决定还是要配合红绿大衣们,做好扫(黄)工作!因此H神马的,决定艺术处理。大家要是看到花儿(非菊花)摇来摇去什么的,不要怀疑,那基本就是我在写H。拉灯睡觉什么的,也是我在写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