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

　　请你好好地活着，即使完完全全不是为了我。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的汽笛混合在一起撕心裂肺吼叫，医生一袭白衣从我身边匆匆流过，担架车轮子急促的转动冲破了人群和喧嚣，我盲目的追逐着，眼睛里只有那洁白中突兀的血红，耳边只有那渐行渐弱的心跳和呼吸机下一声声颤抖地呼吸，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摩登大厦到达医院的，我只知道回过神来，我的泪已干。

　　几个小时的手术，却是我所经历的最漫长的岁月，我蹲在医院的角落里，双肩剧烈的抖动着，指甲早已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伤疤。洛洛和杨逸在我的两边揽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手没有丝毫温度，只是嘴上一直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推出来的时候，他的全身已经被雪白的绷带包裹，可仍然能够看见那白掩不住的“雪梅”在争相绽放着，我们冲过去，一路上叫着他的名，想握上他的手，拥他入怀，却怕弄疼了他的伤——尽管，他还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我站在那，看着他，就像那时他看着我一样——虽然那时我依旧是毫无知觉，但我能想象到，他那副样子。
　　外套下，他一定还是那件干净明朗的白衬衫，领带整整齐齐的打在胸前，他的双眉一定是微蹙的，他的嘴角一定是平静的收着，那双火一般的双眸，必定在温文尔雅的燃烧着——就像一贯的他一般，不喜不愠。

　　可恶，一贯如他，那个拐角险些撞到我的他，那个把我送的果汁扔进垃圾箱的他，那个撕掉我珍贵笔记的他，那个把妈妈的音乐扔出窗外的他，那个生日当天把我推出门外的他，那个狠狠扇我耳光的他••• •••
　　温柔，一贯如他，那个送笔记本的他，那个读懂了馨苑的他，那个在妈妈葬礼上弹奏“圆圈舞”的他，那个萤火中说生日快乐的他，那个拥我入怀的他，那个听我哭泣的他，那个为我戴上红宝项链的他••• •••

　　我看着他，等着他不耐烦的皱眉，等着他些许害羞的别过头，等着他冷冷的发号施令——我在等着呢，你能感受到么？今天的宵夜是什么？要红茶还是绿茶呢？你不吩咐我的话，我又会弄错的，紫娟姐姐又不在，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呢？一个人，没有你的话。

　　一瞬间，我好似失却了眼眶，泪如同飞流的溪水般滚落，一滴滴绝望掉落，飞溅成满地的忧伤，杨逸把我的手放入他的手心，还想平时一样嬉笑着，擦掉我眼角的湿，“放心吧！他的命硬得很，原来比这个严重的伤受过多少次，哪次不是化险为夷了！”可是此刻除了泪腺，我的所有技能都已经停止了，听不进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任由着身体里的水分从空洞中流泻而出。

　　如果你死了，我还是会替你活着的，但是，我不会再哭了，因为，我的泪已经随你殉葬。

　　“婉儿，”竟泽过来拍拍我的头，“你们女生还是先回去吧，都这么晚了。”然而，我还是依旧倚着墙壁，呆呆的流泪。这时，杨逸他们也来劝我，可是都只是做了无用功。
　　竟泽叹了口气，为我倒了一杯水，拨开人群，递给我，“想呆在这就让他呆在这吧，不过，不吃不睡至少也要喝杯水吧。”我抬眼看看竟泽，他的手就在半空中举着那杯水，湖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深意。我知道，如果我不接过去喝掉，他就会一直这么举着。所以我最终还是接了过去，抿了几口，竟泽见状，便转身出去了，没想到，只是过了几分钟，我就一阵眩晕，昏倒在地。

　　再醒来，我已经躺在了旅馆的床上，洛洛和雨轩姐就在两旁，静静的守候着我。
　　“对不起，婉儿。我们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要怪竟泽。”洛洛嘟嘟囔囔的说着，好像是她往水里下的药一样。洛洛讨好地笑笑，拉拉我的胳膊。
　　雨轩姐姐揽住我的肩膀，“别管竟泽那个小子啦，他还是老样子，面不改色的骗人，幸好婉儿你没事。”说着雨轩姐试探性的摸了摸我的头，确定我没事，一副安心的样子，“想吃什么？平时都是婉儿给我们做饭，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厨艺，是要糖醋排骨，还是炒土豆丝？要不红烧鱼也行，这两天寿司都吃傻了吧！那个•••••••”
　　“我什么也不想吃。”我低着头，打断了兴致勃勃的雨轩姐。
　　她们沉默了，好久沉默着。
　　洛洛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对着我大吼大叫，“春桃婉儿，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就算是刘阔这个样子，你也不至于折磨自己吧！”
　　她的嗓门亮了起来，把我的内心也搅得不得安宁起来，沉积已久的感情瞬间爆发了，我也如野兽般嘶吼了起来，“可是他是我害的！你知道吗，他可能会死掉，如果我没有提议去那，如果我没有留在那个房间，如果我没有从那里跳下来的话，他就不会像妈妈那样••• •••”还没等我说完，洛洛一个嘴巴就在我的脸肩上炸开了，这一下真的很重，我直接被她打倒在床，洛洛一下子扑上来，抓住我的衣领，用力的摇晃着，“婉儿，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有跳下来的话，如果你死了，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要宁皓哥怎么办？还有其他人••• •••好吧，他是你害死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你去死就可以换回他的生命的话，那你就去死吧！你乐意的，婉儿，我不会拦你，可是，那是回不去的，婉儿，就算你死了，也是回不去的了。”洛洛倒在我的胸口，泣不成声，我的前襟很快满是洛洛的眼泪。雨轩姐姐赶紧把洛洛扶了出去，一路上洛洛就像是个受委屈的孩子，紧紧依偎在雨轩的怀里。过了一会，雨轩姐回来，轻轻的关上门，为我盖上被子，“洛洛的话别在意，刘阔不会有事的。我去煮粥吧，婉儿。”

　　我无神的躺在那，过去和刘阔的一切又一次浮上眼帘，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我的手机响了。
　　一次，我没有接，两次，三次••• •••电话铃固执的响着，我也不知道多少次，我终于坐起身，拿起了话筒，却没有说话，这时，那边传来一个熟悉温暖的男声：“喂？”我没有回答，那边又接着问道，“最近过的好吗？”我听到自己在呜咽。“看来，是不好了。”
　　“宁皓哥••• •••”此时，他的声音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将我从绝望中拉出的稻草。“刘阔可能会死掉••• •••”说到这，我的心像是被绞碎一般。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宁皓哥讲了一遍。
　　“杨逸他们都还好吗？”宁皓哥很奇怪，明明听到我的哭泣，第一句却没有关心我的状况。尽管有点疑惑，我还是乖乖的作答了：“他们很好的，还是老样子吧。没事的。”
　　“婉儿，”宁皓哥的声音想起就能想像到他眼眸中透着温柔的样子，“他们不可能没事的。”我还是不太明白宁皓哥的用意，只能乖乖地听着，“如果我出事了，你会没事么？”
　　“你在说什么，宁皓哥？”我打心底里有一种莫明的恐惧，“如果我可能会死掉，你会没事么？”
　　“宁皓哥！”我大声的打断他，我抱住自己的头，不想去想象，“不要再说了。”
　　“所以你应该知道了吧，杨逸，林雨轩，由竟泽他们的感受。我原来曾经见过他们，他们的关系就像你、我和洛洛一样，你认为他们还会是好的么？除非•••”宁皓哥顿了顿，“他们想让某人觉得他们是好的。”我沉默了，下床，透过厨房的门缝，雨轩姐正站在锅前，一下一下的翻动着，可是我看到她的双肩有点颤抖，没有握着厨具的左手一直罩在脸颊上。
　　“所以，你要坚强一点，你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他们不用再为你担心，有一个人让他们担心就够了。”宁皓哥的声音很平静。
　　我回到了房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又坐回了小床上，用纸巾吸干自己的泪，挺了挺腰板，“我知道了，放心吧，宁皓哥。”我听到宁皓哥赞许的声音，“宁皓哥，刘阔，他呢，他和我说••• •••”“他说他爱你，对吗？”我吓了一跳，“你怎么••• •••”
　　宁皓哥笑，“如果他的爱没那么深刻，你认为我会轻易放手么？”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 •••宁皓哥、刘阔，你们还真是让我猜不透。
　　“你七岁那年，我离开你，可是我们不是又相见了吗？”
　　“那是因为我相信我们还会相见。”
　　“所以这次呢？你也要相信着。你和刘阔会再相见的，好吗？”
　　我擦着眼泪，点点头——虽然没有言语，宁皓哥也感受得到。
　　“然后，不管自己的答案是什么，给他一个答复，总之，希望你别让我后悔放开你。”
　　我挂断了电话，这时，敲门声响起，洛洛探了个头，弱弱的说，言语中还含着泪的酸涩，“婉儿，刚才对不起••••••”雨轩姐姐也端了粥进来，笑着安慰道，“没事的，洛洛，你也来喝粥吧！”
　　“恩，没事了。”我回过头，看着他们，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把她们吓了一跳，怔怔的望着我，我依旧笑容不改，“真的，已经没事了。”

　　那之后几天，我一直和大家一起轮流看护着刘阔，帮忙量体温，提醒医生换输液袋，观察询问他的情况，做饭带到医院给大家，互相安慰着，扶持着，因为我已经知道，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虽然这句话宁皓哥很早就教过我，却似乎被我忘却了，幸好宁皓哥温柔的声音提醒了我。

　　越是脆弱，越要坚强。

　　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日我在他的床边醒来，朦胧中指尖微颤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睁眼，那修长的手指，指尖正在我手前，只是它的位置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我一抬眼，那闪亮的红眸正映在我的眼上，我惊喜的叫：“刘••• •••”谁知道，他双眼微闭，从嘴角挤出一声“嘘”，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周睡成一片的杨逸他们，我赶紧捂住了嘴巴。
　　“要不要喝水？”我的声音因为兴奋有点微微颤抖；刘阔却还和往常一样，只是做不了什么动作，仅仅是摇摇头。
　　“那水果•••早饭•••”我手忙脚乱，刘阔还是摇摇头，我忽然好像会意了，坐在了他的床边，不再说什么了，就那么坐在那，静静的。

　　大概早上六点左右，雨轩姐和洛洛来送早饭，一进门就看到倚在床头的刘阔，洛洛的大嗓门瞬间爆发：“呀~！刘阔，你醒了？！你醒了？？！！”所有还处于睡眠状态的人一下子被惊醒，在一秒钟之内完成了从椅子上、沙发上、别人身上爬起来，冲到病床前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的动作。不多久，凛阿姨、藤林姐妹和那个不太靠谱的武术老师也赶了过来，凛阿姨和藤林家的两个女孩冲上去一把把刘阔揽到怀里，我们赶紧劝解，就他们的体力，把如今的刘阔捏碎不是什么问题。
　　“刘阔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的说••• •••”
　　“是啊是啊，吓死我们啦••• •••我们真的以为••• •••”藤林姐妹一个劲的抹眼泪，很快妆就花得一塌糊涂。
　　其他人，尤其是女生也泣不成声，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互相骂着对方是笨蛋，爱哭鬼，一边互相擦着眼泪。
　　刘阔有点不耐烦了，双眉皱了起来，“我又没死，哭什么啊？！”
　　凛阿姨的和服上已是泪迹斑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我怎么想你妈妈交代，怎么对得起她呢？我真的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祈祷，祈祷你千万不要出事，千万••• •••”
　　刘阔别过头，思索了一阵，又叹了口气，转过来平静的望着凛阿姨：“我没事了，阿姨，真的没事了，”说着，又看了看我们，艰难的弯曲了一下身体，“让大家这么担心，对不起。”大家都被刘阔如此谦恭的样子吓了一跳，但马上又破涕而笑了。
　　雨轩姐姐赶紧把早饭端过去，勤快的盛好，“今天是地瓜粥，很好吃的，放心我也有做刘阔的份，大家快来吃吧！”我知道，雨轩姐姐每天都会准备刘阔的早饭，轮到我的时候，我也会那么做。尽管没有人知道，刘阔会不会在这一刻醒来，但是，我们愿意相信他会醒来的，醒来吃我们煮的热腾腾的饭。

　　大家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杨逸把一碗饭和一只汤匙塞到我手里，我赶紧推辞：“我不饿，你们先吃吧！”大家都在帮忙，我怎么好意思坐在一边吃干饭呢！
　　没想到杨逸笑了，用下巴往一边一指，“不是让你吃，是让你喂刘阔吃，以前在他的大屋里你不是干过吗？”杨逸说的没错，以前给刘阔准备宵夜，有时候他很忙来不及吃，我就一点点塞到他嘴里，我应该很有经验吧，交给我倒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 •••
　　我望向他，忽然觉得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像是有好多只小兔子在乱撞，手心一阵热，可是指尖却冰凉的如冰凌，这时，他转头了，那抹热烈的红就映在我琥珀色的模子里，不时地搅动着，我想此时的我，眼神一定是飘忽不定，迷离得很，也许是因为我发呆的太久，以至于竟泽叫我好多声我都没有反应，最后还是杨逸把我手里的碗拿了过去，交给了雨轩姐，“还是让轩轩来吧，以前小的时候经常照顾小阔吧？！”于是这个工作就顺理成章的交给雨轩姐了，杨逸那边说完，又走了过来，揉了揉我的额发，“婉儿，是不是累了呀，这两天一直守在这，也没怎么睡好吧，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杨——逸——！！”恢复元气的洛洛嗓门又恢复了原来的杀伤力，“谁让你随随便便碰婉儿的啊~！！看招！！！”
　　“喂喂喂~！！医院里不能大声喧哗啊！不能打闹啊！”杨逸嚎叫着忘门外跑。
　　“好的~！那老娘就悄无声息的灭了你，别跑！！！”

　　“太好了，看来大家又都恢复精神了。”竟泽看着他们的背影说道。
　　我点点头，“恩，是呀。”大家都回去了，刘阔经过检查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大家也不会在流泪，也没有必要在互相安慰了，又可以回到过去那个满是笑容的日子了，可是••• •••

　　我把手放在胸前，感受着那里的韵律和温度，那红眸再次划过的时候，我居然吓得低下了头，我曾经对着那双眼微笑，对着那双眼流泪，对着那双眼义正言辞的大吼大叫••• •••可是••• •••现在的我是怎么了呢？

　　我不知道。

　　是我不一样了，还是他不一样了，亦或是世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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