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在泓琴的教导下，我日夜苦练，终是进步迅猛，每次冷之贤路过都不禁感慨我的突飞猛进。我忽然想，泓琴这么厉害，比起承渊来不知胜负如何。但显然这个问题是愚笨的，在千百年之后我才知道，通往神殿的人究竟需要多么高深的法力，他博大精深，浩淼无边，无人企及。

　　最近很多人都在郁郁寡欢，因为新年已到，部分弟子为了和家人团聚而放弃修行，离开了昆仑；大部分人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留下，因为这一走，昆仑便不会再次收留。昆仑要的是一心向道的人，而不是为了人间诸多感情扰乱自己志向的弟子。新春我反正是没兴趣，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求得在昆仑占一席之地，教所有仙门的人刮目相看。所以我不辞辛苦，一方面赶场着冷之贤的晨读、练剑和坐堂，一方面早就神游天外，想着昨夜学的各种招式。仙剑大会不是签了生死状的擂台，所以弟子们不得擅用一些禁术，譬如我花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学会的“剜心术”，譬如是早已失传的休门禁咒。

　　若是我学会这两样，不要说是打败一个仙剑大会，任是六界也不会超过十个敌手。但介于仙剑大会不准同门相残，我也不敢妄用仙术，只得加强自身的武艺。泓琴作为我第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师父，性格诡异多变，他不像冷之贤那样有时对我的懒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苛刻无比，久而久之习惯了这种刻苦，我反倒觉得自己以前的偷懒着实可恶，误了诸多大好光阴。

　　无聊的日子里，有了那聒噪的姜敏君时常做客，倒是增添了不少乐趣。一日我正在花园练剑，她孤身前来，想必是质问我昨日和冷之贤对战伤了他的事情。我知晓她没有多少真才实学，仅是罩着一个仙身而已，开玩笑的一剑向她刺去，结果她吓得当场就变成了斗鸡眼。院子里的桃花已经纷纷凋落，落在我静止的莫邪上，一下断作两瓣。我的杀气腾腾，就连冷之贤也不知从何处赶来，喊着我的名字。我迅速收剑，不伤她一分一毫，道：“小姐，刀剑无眼，以后要多加小心。”

　　我一向爱憎分明，喜欢的便追寻，讨厌的就冷眼相对。显然我对姜敏君的态度深深打击了她作为一个公主的自尊，三天两头就来找我麻烦。那又能怎样，她的国已经亡了，便不再是公主。而我的靠山还坐在昆仑之巅的七穹宫，只要他一天存在着，我神之子的地位便无懈可击。现在我要做的，只要努力匹配上这个称号而已。

　　事后不免冷之贤的一顿教育，我倒是好奇，分明我敌对姜敏君十回百回，简直是一见面就要针锋相对，冷之贤竟也不厌其烦教导我同门要友爱相处，是他太过执着死板，还是我不够表决自己的立场？总之，每次被他拎了去祠堂面壁之时，我总觉得特别浪费时间，一不说不能得偿所愿的练习武艺，二还要和冷之贤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偷偷溜走都不行。不过也好，至少他也不在修行，要闲暇两个人一起才公平。

　　我五音不全的读着《昆仑志》，转头看他一本正经的注视我，也不好当他面偷懒，只好挪了下跪姿，继续念诵。想我初来昆仑，他总是恭敬有礼的喊我一声“仙子”，而今态度完全转变，倒不是说有多凶狠，只是有些怪异罢了。我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左脸，也是伸手摸了下脸颊，怏怏不乐道：“就这么难看？”

　　他连连解释说不是，我合上《昆仑志》，想跟他套套近乎，好让他以后少惩罚我一些，道：“其实像你这种年纪轻轻便被邀请到瑶池仙会，着实出色。想我在天宫待了两三百年，西王母也从未注意到我一眼。”言外之意是，昆仑果然是成名的好地方。

　　他脸色诡变，像是回忆起什么重要的事来，竟吞吐道：“…是吗…你都知道。”

　　我拍拍他的肩膀，神色活现道：“兴许你不记得了，那日我还是跳舞斟酒的呢！”当然我打喷嚏不雅之事就不用一并提了。他颔首陷入沉思，突地转移话题，“我前几日查了典籍，看了有关一万年前的仙魔之战。”

　　我目瞪口呆，早就听说泓琴的那段过往已经成了昆仑虚闭口不提的不堪过往，没想到人人敬仰的大师兄这回居然也来了兴趣，他道：“当年泓琴前辈下山修行，巧遇魔君陛下，糊里糊涂把她认作仙女…”他眯眼看我，“紫鸢，你们果真长得一模一样吗？”

　　我说还好，就差了一块疤而已。他倒是无比惊愕，问我怎么还敢来昆仑。我示意他不用担心，若是存留在这世上一万年的人还记得晴雪的模样，早该在瑶池仙会见到我的时候就将我就地正法了。之所以他们不理不睬，一来我根本就比不上晴雪的修为，她毕竟是魔尊；二来虽然我自身不济，但打狗还需看主人，我是上清天尊的嫡传血脉，若不经昆仑面肯，即便是玉清天尊也拿我没辙。太上老君自小看我长大，也是与我有着一些情谊。想来三清之中，唯有玉清天尊对我心存余悸，怪不得瑶池初见，他会时不时的关注我的动向，甚至在我斟酒之际，扣我门脉感受我的修为深浅。但看我是如此粗俗鄙薄的一个小小花仙，也就不再对我心存戒备。

　　而今我来到昆仑，便是回归基地，找到靠山，六界的人不仅不敢公然加害我，更会因为我的后台而对我言听计从。即便是翎若，以后也要待见我三分。

　　冷之贤听完我解释，又是思维跳跃道：“那日，你跳的是《凤舞九天》吧。”我发现自己突然跟不上他的思想，只得点点头道，“是啊！”

　　他忽的展现出一点怅然若失的情绪，教我无从开口任何，问道：“难道你看出我当时跳错了？”我就想他当时怎么会注意到我打喷嚏，想必是看出我的舞蹈出了错。听众位弟子说，冷之贤不仅得意于修仙，更是对琴棋书画研究颇深，怪不得能看出《凤舞九天》的舞步。

　　听我这么说，他也是一愣，转折道：“我只看到你当时好像在分心。”

　　我尴尬的笑，原来这都被他看出来了，讪讪道：“跳舞不是我的强项。”

　　他埋头苦思，不再搭理我。时间快到的时候，我见他没声没息，正要扶他起来，他却一把挡开我的手道：“我还要再跪一阵，你先走。”我管他是不是神经有毛病，揉着膝盖走出去了。

　　翌日我与他再战，约定在无人观赏的山涧间。谁知他状态差得很，若不是我手下留情，恐怕在这里被我杀了毁尸灭迹都有可能。我一剑挑过，他神情呆滞，想要防守却是无心无力，终是被我剑气划中，从天而坠。我低空俯冲，海底捞月捧过他，莫邪划出道道浪花，我御风而起，将他带到草地上。

　　以前只听过月老讲述什么英雄救美，而今我手里的虽不是美人，但也算长得不赖，满足了一回我做为盖世英雄的心愿，学着翎若调笑道：“你不是吓坏了吧？”

　　他看我一脸取笑，连连回过神来推开我，满脸羞愧道：“抱歉……”

　　我说算了，看他这么心不在焉，再打下去迟早会伤了他，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心底却是希望，若在仙剑大会上他也如此失神，我岂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我看天色刚过正午，想起今天还约了泓琴在山下习武，便告别一句就要离开，冷之贤却是出乎意料的喊住我：“你又要下山吗？”

　　我惊在原地，不知从何解释或者疑惑他怎么知道我要下山。手里攥着玉佩，我惆怅的转身看他。

　　他道：“《昆仑志》五戒有训，天规严格，你在凡间总是私会男子，迟早会出事的。”

　　我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么多，连忙解释道：“没没，我没有私会男人，他只是教我武功罢了！”

　　冷之贤却是一语中的，戳破我的谎言：“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已经逾越了。”我还想争辩，他却冷冷走过我的身边，道：“你们好自为之，不要再像当年的泓琴与魔君一般重蹈覆辙，不但毁了自己，更让昆仑抹羞。”

　　我伸手企及，却是抓不住他冷漠的身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他是何时知晓我同泓琴私自见面的，不过还好，他认不出泓琴。若是他知道了泓琴便是他口中不齿的给昆仑带来劫难的大师兄，肯定立马上报我的行径。到时不能留在昆仑不说，指不定承渊亲自收了我的一身血液和修为了。

　　所以我异常焦躁，泓琴却不以为然，一如既往的教我法术。他说，一我不是晴雪，二他又不再加害昆仑，何以为患？他说得轻巧，但昆仑的人可不这么认为。更何况我的前程似锦，可不能毁于一旦。

　　近来昆仑安然无事，让我松了口气，看来没人举报我的劣迹。但是冷之贤的态度显然改变很多，每次遇到不冷不热，把我当做空气一般。练习了两个多月，我本以为差不多是和他平起平坐的时候，偏偏今天上午的对决让我充分领教了他的未知潜力。这回他没有保留，与我正面对抗。难于招架之际，我一身紫衣飘摇，以血为引，勾出贮藏在我体内残余的天元之火，结果差点就烧死了围观的一众弟子。

　　我能用灵血咒引发天元之火，只是凭借那一道烧伤，但是我自身不会控制，天元之火一旦挥出，便是自行燃烧，无人掌控。看着火势越发猛烈，众位弟子皆是抱头鼠窜，有的逃离不当，竟是被火势顺风追上。我从未见过天元之火会如此猛烈，一时间连冷之贤也愣在原地，任是什么咒语也难控制，忽然他一声令下道：“快去喊师父过来！”

　　我身上有烟紫菱纱霓裳，基本不畏天元之火，只是这火势甚强，见到烧光，只听远处奔跑的人群突然呼喊道：“师尊！是师尊回来了！”

　　我和冷之贤忙得焦头烂额，我一掌便是将他挥出火势，任凭他怎么负责任，也不敢把他烧伤，喊道：“你这个白痴，也想像我一样毁容吗！”

　　我再次扣动手指，想收复灵血咒，那滴血却是在天元之火的燃烧下蒸发消失，难以查寻。分明周围烧得热烈，我却是凭空感受到一阵狂风闪过，下一瞬便是被人拦腰提起。来人银色衣玦晃动，随着天元之火的气流轻拂，他两指引领，口中念念有词：“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念字成风，休门禁咒大肆展现，八卦齐开，金光覆盖天元之火的白色。他轻手掌握，火势便是顺着他的指尖移动，一时间整个广场散乱的天元之火均是汇集到他的手指引发的那一条金色线路，八卦腾空吸附火势，我亲眼目睹着眼前的大火一点点消失殆尽。

　　最后那一抹白光不受控制的飞来，印入我的左脸，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他手指拂过，带着天元之火的高温，正欲咬破手指使出灵血咒将我体内的那道天元之火引出之际，我抱住他的手臂，揪疼脸颊道：“痛…好痛！”

　　他指尖的最后一点白光消失，手臂离开我的腰际，银色飘摇的长发顺势平复下来。冷之贤抱过几个被天元之火烧伤的弟子，跪下参拜，整个大殿亦是全体躬身，声音响彻整座广场：

　　“参见师尊！”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