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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决定搬家后,宋玉马上联系了中介,开始看房子。
大学城附近有几栋学生公寓,硬件设施不太好,另有几个学校周边的小区,房子面积又太大。宋玉来来回回看了七八套,仍没选定心仪的房子。
他看房时,只要方屹辰没课,就会陪着。一来二去,彼此对对方都有了更多了解。
宋玉知道了方屹辰是单亲家庭,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既不富裕,也不贫穷,既不受宠,也没有被亏待,整条成长之路堪称风平浪静,勉强能算作坎坷的只有性向——他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月,终于让母亲接受他是同性恋。
宋玉对此的评价是:“真好。”
方屹辰不知哪里好,于是宋玉对他讲述自己的母亲,从他被母亲当做嫁入豪门的工具,到亲子鉴定表明他并非豪门之子,再到母亲诅咒他、父亲忽视他、同龄人嫌弃他,最后到如今每个月把60%的收入打给母亲作医药费——宋玉讲得云淡风轻,方屹辰听得胆战心惊。
“老师,没关系,都过去了,”方屹辰很笨拙地安慰宋玉,“你真厉害,这真是太……太不容易了。”
宋玉既不需要安慰,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厉害,所以没有过多回应。但方屹辰从此对宋玉的态度更谨慎了些,仿佛他是个玻璃瓶,稍微一碰就会碎掉。他处理得很妥当,不会让宋玉感觉到负担,宋玉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小心翼翼和温柔照顾。
总之,宋玉真的不讨厌方屹辰,如果方屹辰表白,他大概率会答应。
他有时甚至暗暗希望方屹辰快点表白——自从决定搬家,他就越来越想谈恋爱。
他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最近他想起前任的频率越来越高,半夜惊醒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明明是为了遗忘才尝试新的关系,结果新的关系反而加深了回忆。他把这种反复看做一种应激反应,亦或排异反应,他相信,只要习惯了新的关系,这些反应总有一天会消失。
然而命运好像存心捉弄他,偏偏让他在这段最敏感、最需要隔绝过去的时期,遇到了和过去有关的人。
那天他刚看完房子,和方屹辰约在附近的商场吃饭。
商场一层恰好在做电器展销,大厅正中央摆了两排电视。恰好是正午,售货员恰好打开了电视台,电视台恰好在播放新闻。新闻的内容,恰好是厉家的丑闻,讲的是艺澜学院院长的事——这位厉家名声最好,且没有任何商业背景的美术大师,终于被爆出性丑闻,彻底摧毁了大家对厉姓家族的所有滤镜。
宋玉看这条新闻,看得很认真。这不能怪他,谁让方屹辰恰好迟到,他恰好在商场一楼等,而他本人,又恰好和姓厉的有那么一点扯不干净的渊源?
所以他几乎是被钉在原地,眼睛都不眨地看完了整条新闻,以至于有人喊他时,他反应了很久才扭头看过去。
这么一看,他瞬间就懵了——叫住他的人竟然是左钦。
在他存续两年的婚姻里,这位长辈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原来他记得我,宋玉心想。
左钦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不知是不是年龄到了,他看起来比前几年佝偻些许,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儒雅、依然风度翩翩,气质高贵出尘,像传承百世的贵族,也像深沉睿智的学者。
宋玉看着他走向自己,脊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宋玉,好久不见了,还好吗?”左钦说。
宋玉点点头,嘴巴张开,差点喊一声“爸”,好在悬崖勒马,憋了回去,重新喊道:“伯父好。”
左钦点点头,说:“我在这附近的学校开个讲座,刚好中午过来吃饭,有兴趣一起吗?说起来也当过你的长辈,却没怎么来往,挺惭愧的。”
宋玉怎么可能陪他吃饭?当即拒绝:“太不巧了,我约了朋友一起吃饭,正等他呢。”
左钦并不意外,但一脸遗憾,继续问:“下午呢?我请你喝茶。”
宋玉皱眉,问:“有什么事?”
“没事,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罢了,”左钦笑着摆手,示意宋玉不要紧张,“你是唯一一个进入过我们家的外人,有些事有些人,我还真挺好奇你的看法。以前不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两年可能是老了吧,心软弱不少,心事就变多。”
宋玉悲哀地笑了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您的心事得靠您自己解决,和我聊天无济于事。”
左钦耸耸肩,指向远处的电视,说:“但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柏思非要置厉家于死地?好好一个律师,搞得像个杀手似的,事务所也辞了,工作也没了,交一帮乱七八糟的朋友,每天干些黑白不分的活。他妈妈也是一样,一离婚,就开始干离经叛道的事。真不懂我家里怎么尽是这些怪人。”
他后面的话宋玉全没听清,所有注意力都停留在第一句话上。
“你说什么?左柏思置厉家于死地?”
宋玉用了质问的口吻,声音很干,像是把话语搁在空中,而后盯视不动。
左钦多看他两眼,说:“你果然知道原因?”
宋玉撇开眼神,心在短暂的茫然过后,陷入无止境的纷乱。
他控制不住地默念左柏思的名字,心想:还以为相忘于江湖,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乖乖遗忘,另一个不仅没忘,甚至干脆活在了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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