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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轻症区的笑声
1
疫情第三十五天,隔离营地的气氛变了。
重症区还有零星几个病人在恢复,但轻症区的大多数患者已经能下地走动了。按照规矩,他们还得观察几天才能出营,但这些精力渐复的人开始感到无聊——整日躺着,除了喝药就是睡觉。
于是林循想了个法子:教他们“呼吸康复操”。
“这不是普通的深呼吸。”他在轻症区的空地上对聚拢来的患者说,“是有节奏的、能帮助肺功能恢复的特殊呼吸法。”
他先演示:站立,双脚与肩同宽,双手自然下垂。吸气时慢慢抬起双臂,像拥抱天空;屏息两秒;呼气时缓缓放下双臂,像把浊气排出体外。
“来,跟我做。”林循的声音温和而有节奏,“吸气——一、二、三、四……屏住——一、二……呼气——一、二、三、四、五、六……”
起初只有几个人跟着做,动作笨拙,呼吸紊乱。但林循很有耐心,一遍遍示范,一遍遍鼓励。
“对,就这样。不用急,找到自己的节奏。”
渐渐地,更多人加入。三十多个轻症患者站成几排,在林循的带领下,做着缓慢而有韵律的呼吸操。深秋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姬素问拄着杖在一旁看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师父,”茯苓小声问,“林先生这法子,真有用吗?”
“有用。”姬素问点头,“疫病伤肺,肺主气,司呼吸。这呼吸操能锻炼肺气,促进康复。而且……”
她顿了顿:“能让这些人动起来,有点事做,心气就不一样了。”
确实。做了几遍呼吸操后,患者们的脸色明显红润了些,眼神也活泛了。有人开始小声交谈,有人互相纠正动作。
空气里不再只有药味和病气,多了些……生机。
2
下午,姬素问也加入了。
她教的是“五禽戏”——那是她父亲生前常练的养生功法,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的动作。
“我腿脚不便,只能教简化版。”她先做了几个虎扑的动作,虽然因为伤腿而有些受限,但架势仍在,柔中带刚,“虎戏主肝,能疏肝理气;鹿戏主肾,能强腰健骨……”
患者们看得入神。
“姬谷主,您这腿……能教吗?”一个中年妇人小心翼翼地问。
姬素问笑了:“能。坐着也能练。”
她让茯苓搬来木凳,坐在凳上示范“坐式五禽戏”。虎扑变成虎按,鹿抵变成鹿转,熊晃变成熊揉……动作虽简,但神韵仍在。
患者们纷纷找地方坐下,跟着学。
最积极的是几个老人——他们病好了,但身体还虚,站着累,坐着练正合适。一个姓赵的老丈练得最认真,一边练一边念叨:“虎按……疏肝……好,好!”
林循在旁边看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想起现代医院的康复科,也是这样教病人做操。只是那里冷冰冰的,全是器械和口令。而这里,有阳光,有笑语,有一个带着伤腿却依然耐心示范的女医者。
还有那些患者眼中的光——不是对疾病的恐惧,是对康复的希望,是对生活的重新热爱。
“林先生,您也来学学?”赵老丈招呼他,“姬谷主这五禽戏,真管用!我这老寒腿,练了这几下,暖乎乎的!”
林循笑着走过去,在姬素问身边坐下:“请姬老师指教。”
姬素问斜他一眼,眼里有笑意:“跟着我做。虎按——吸气,双手下按——呼气……”
两人并排坐着,动作同步。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地上投出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
茯苓在不远处看着,眼眶忽然有点湿。
她想起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这里全是呻吟和哭泣。现在,居然有了笑声,有了教与学,有了……像学堂一样的气氛。
3
正练着,谷口方向传来马蹄声。
不多时,一行人走进隔离营地。为首的正是蒙肃——他这次是例行巡视,看看疫情后续,也看看灵枢谷是否需要援助。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预想中的愁云惨雾没有出现。相反,空地上几十个病人——有些还穿着病号服——正或站或坐,做着奇怪但整齐的动作。有人在做深呼吸,有人在模仿动物,还有人边做边笑。
最让他震惊的是,那个总是清冷严肃的姬谷主,此刻居然坐在人群中,耐心地教一个老妇人动作。而林循就坐在她旁边,两人不时低声交流,姿态亲密自然。
“这……”蒙肃身后的亲兵也看呆了,“疫区……何以如此?”
蒙肃没回答。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他看见一个做完操的老人,接过灵枢门弟子递来的温水,笑着道谢。
他看见两个中年汉子在互相纠正虎扑的动作,一个说“你腰没沉下去”,另一个说“你手抬太高了”。
他看见一个孩子——那是疫情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暂时被灵枢门收留——正跟着茯苓学鸟戏,张开双臂做飞翔状,小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还有笑声。
不是喧哗,是那种轻松的、愉悦的、带着希望的笑声。
蒙肃带兵多年,见过太多伤病营。那里只有痛苦、绝望、死亡的气息。他从未想过,一个疫病隔离区,竟能有这样的气氛。
“将军?”亲兵小声提醒。
蒙肃这才回过神,走向正在教课的姬素问和林循。
4
“蒙将军。”姬素问看见他,想站起来行礼。
“姬谷主不必多礼。”蒙肃摆手,“腿伤未愈,坐着就好。”
他在两人对面的木凳上坐下,环顾四周:“这里……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林循微笑:“将军想象中是什么样?”
“病患哀嚎,医者愁苦,一片……死气。”蒙肃如实说,“但这里……像学堂,甚至像……集市。”
姬素问解释:“疫病后期,患者身体渐复,但心气易郁。心郁则气滞,气滞则病易反复。所以让他们动起来,学些养生之法,既能助康复,也能畅情志。”
蒙肃若有所思:“所以这些……操,也是治疗?”
“是,也不是。”林循接话,“严格说,是康复的一部分。就像伤口愈合后要活动关节以防僵硬,大病初愈也要活动身体、调节情绪。”
他顿了顿:“而且,教他们这些方法,他们回家后可以继续练,能增强体质,预防再病。这叫……‘授人以渔’。”
蒙肃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二位用心良苦。”
他起身,走到一个正在练鹿戏的老妇人面前:“老人家,感觉如何?”
老妇人停下来,擦擦汗:“好!好得很!以前总觉得身子沉,现在轻快多了!姬谷主说了,常练这个,能活到九十九!”
周围的人都笑了。
蒙肃也笑了。他走回姬素问和林循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蒙某代这些百姓,谢过二位。不止谢你们救命,更谢你们……给了他们活着的希望。”
这话很重。
姬素问和林循连忙还礼。
5
巡视结束后,蒙肃没有立刻离开。
他让亲兵把带来的物资卸下——几车粮食、布匹、药材,还有专门给灵枢门弟子的酬劳。
“这是大王特批的。”蒙肃说,“表彰灵枢门在此次疫情中的功绩。另外……”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这是正式的嘉奖令。灵枢门主姬素问,医术精湛,仁心济世,特赐‘医门典范’匾额一块,金五十镒。客卿林循,献奇术救民,赐‘妙手仁心’匾额,金三十镒。”
弟子们发出惊呼。
五十镒金,三十镒金——这不仅是巨款,更是莫大的荣誉。尤其是“医门典范”这个称号,在重农轻医的战国时代,几乎是破天荒的。
但姬素问的反应很平静。
她接过帛书,看了一眼,然后说:“谢将军,谢大王。但这些赏赐,灵枢门不能全收。”
蒙肃皱眉:“为何?”
“疫病能控,非一人一门之功。”姬素问说,“是谷中弟子日夜照料,是各村乡亲配合隔离,是石叔他们带头喝开水,是柴胡舍命采药……甚至,是这些病人自己,咬牙挺了过来。”
她看向那些还在做操的患者:“所以这些赏赐,应该分给所有人。金,分给受灾最重的家庭。匾额……请将军转告大王,灵枢门想换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姬素问深吸一口气:“请大王准允,在秦岭各主要村落,设立‘防疫所’。灵枢门愿提供药材、培训人员、制定规范。钱由各村自筹一部分,官府补贴一部分。目标就一个——让下次疫情来时,少死些人。”
这个请求,比蒙肃预想的任何要求都大,都……深远。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问:“林先生以为呢?”
林循站到姬素问身边:“我完全赞同。预防胜于治疗。这次我们侥幸控制住了,但下次呢?下下次呢?必须有长久的机制。”
蒙肃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两个人,要的不只是治病。
他们要改变的,是这片土地上,人们面对疾病的方式。
从被动等死,到主动预防。
从迷信鬼神,到相信医道。
从绝望恐惧,到……像今天这样,在疫区里还能笑出来。
“好。”蒙肃终于点头,“此事,蒙某会尽力促成。”
6
蒙肃走后,轻症区的“养生课”继续。
但气氛更轻松了。大家都知道有赏赐,虽然具体怎么分还不清楚,但至少,他们的苦没白受,他们的坚持被看见了。
赵老丈练完五禽戏,坐在石头上歇息,忽然说:“姬谷主,林先生,等咱们出了营,能常来学这些吗?”
“当然能。”姬素问答,“灵枢门每月初一、十五,会在谷口设‘养生堂’,免费教大家五禽戏、呼吸法,还有辨识常用药材、处理小伤小病。”
“真的?”众人惊喜。
“真的。”林循补充,“还会教怎么建滤水池,怎么用石灰消毒,怎么防蚊驱虫……都是这次疫情里总结的经验。”
人群中响起欢呼声。
一个老婆婆抹着眼泪说:“病了这一场,倒学了这么多救命的本事……值了,值了!”
这话让姬素问的眼眶也红了。
她背过身去,假装看远处的山。但林循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姬素问低声说,“就是……高兴。”
她转过头,眼中泪光闪烁,但嘴角是上扬的:“林循,你看见了吗?他们在笑。在疫区里,在刚死里逃生之后……笑了。”
林循的心像被什么温柔地撞击了一下。
“看见了。”他说,“而且这笑,是你给他们的。”
“是我们。”姬素问纠正,“我们一起给的。”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不只是医者的成就感。
是更深的,关于生命、希望、改变的东西。
7
傍晚,患者们陆续回草棚休息。
茯苓在收拾场地时,捡到一个小布偶——那是某个孩子落下的,简陋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拿着布偶,忽然想起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这个孩子整夜整夜地哭,哭到嗓子都哑了。现在,他会笑了,会跟着学鸟戏了,会把布偶到处扔了。
“茯苓。”姬素问叫她。
“师父?”
“今晚加餐。”姬素问说,“熬些鸡汤,炖些肉。大家……都辛苦了。”
“好!”茯苓高兴地去了。
林循和姬素问并肩走向谷内。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肩流淌的河。
“林循。”姬素问轻声唤他。
“嗯?”
“等疫情彻底结束,”她说,“我们去后山看日出吧。我答应过你的。”
林循笑了:“好。不过你的腿……”
“到时候应该能走了。”姬素问说,“而且,我们可以慢慢走。走不动了,就歇歇。反正……日出一直都在那里,等着我们。”
这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懂。
时间在流逝,倒计时在跳动。
但有些东西,就像日出,一直都在。
等着他们去看,去经历,去珍惜。
林循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次姬素问没有惊讶,没有退缩。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温顺而真实。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在夕阳里慢慢走。
身后,隔离营地的方向,又传来隐约的笑声。
像种子破土的声音。
像冰河解冻的声音。
像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命又一次战胜死亡后,发出的、最温柔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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