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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永昌十七年冬,金陵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雪是从腊月初八开始下的,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将整座帝京裹成一片刺目的白。护城河结了厚厚的冰,秦淮河上的画舫都停了,只有官道上的驿马还在深及膝盖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留下一串串很快又被覆盖的蹄印。
萧蓝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腊月十一,她刚过完十五岁生辰。
父亲萧景明从宫中回来时,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他没有换下朝服,径直进了书房,门关上的瞬间,萧蓝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提着裙摆跑到书房外,透过门缝,看见父亲瘫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握着一卷明黄的圣旨,指节泛白。
“父亲?”她推门进去。
萧景明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看着女儿,看了很久,才哑声说:
“阿蓝,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金陵了。”
“为什么?”萧蓝不解。萧家世代皇商,父亲刚升任户部侍郎,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萧景明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卷圣旨递给她。
圣旨很短,措辞温和,却字字诛心:
“……查户部侍郎萧景明,督办江南漕粮期间,玩忽职守,致使粮船沉没三艘,损粮万石。念其多年勤勉,从轻发落,罢官去职,即日离京,永不录用。”
“粮船沉没?”萧蓝握紧圣旨,“父亲,那三艘粮船分明是……”
“住口!”萧景明厉声打断她,随即又颓然摆手,“阿蓝,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漫天大雪:
“萧家三百年基业,到我这里……算是到头了。”
那天夜里,萧府来了不速之客。
是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脸上戴着半张银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出现在书房里,像一道影子。
萧景明见到他,浑身一颤,随即跪了下去:
“大人……”
“东西呢?”男人的声音很冷,像冰碴摩擦。
萧景明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双手奉上:“都在这里了。江南盐税的真实账目,七年来各级官员贪墨的明细,还有……太子暗中挪用军饷的证据。”
男人接过木匣,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萧侍郎是个明白人。”他说,“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离开金陵,不再多言,萧家其他人……可保平安。”
萧景明伏在地上,声音哽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开恩!”
男人转身要走,却忽然停下,目光落在屏风后——那里,萧蓝正屏息藏着。
“谁?”
萧景明脸色大变:“是小女……她不懂事,大人……”
男人走到屏风前,伸手,将萧蓝拽了出来。
十五岁的萧蓝已经长得很高,几乎到男人肩膀。她没有哭,也没有躲,只是仰起脸,直视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
那眼睛很冷,像两口深井,看不出情绪。
“你听到了?”男人问。
“听到了。”萧蓝答。
“不怕我杀你?”
“怕。”萧蓝说,“但您不会。”
男人挑眉:“哦?”
“您若想杀,早就杀了。”萧蓝的声音很稳,“您留着我父亲的命,留着我萧家满门的命,是因为……我们还有用。”
男人沉默了。
许久,他忽然笑了。
笑声很低,却让萧景明浑身发抖。
“萧侍郎,你生了个好女儿。”男人松开萧蓝,转身,“记住你的承诺。离开金陵,永远别再回来。”
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和满室刺骨的寒意。
萧景明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阿蓝……是父亲没用……是父亲害了萧家……”
萧蓝跪下来,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
她没有哭,只是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一字一句地说:
“父亲,总有一天,我要回来。”
“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离开金陵的第七天,萧蓝被带走了。
那是在徐州驿站,父亲去雇车马,她留在房里收拾行李。门被推开时,她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回头却看见两个黑衣人。
她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捂住嘴,拖出了房间。
再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座山谷,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隐秘的小路通往外界。谷里建着几十间石屋,穿着统一黑衣的少年少女们在空地训练,刀剑碰撞声、拳脚破风声、还有压抑的闷哼声,混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
“这里是‘营’。”带她来的黑衣人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叁拾柒。”
萧蓝看着周围那些麻木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的死寂,忽然明白了。
这里是训练死士的地方。
是那个戴银面具的男人的地方。
“我要见我父亲。”她说。
黑衣人嗤笑:“你父亲?萧景明已经死了。三天前,在官道上遇到‘山匪’,一家十三口,无一活口。”
萧蓝浑身冰冷。
“你们答应过……”
“答应过什么?”黑衣人俯身,捏住她的下巴,“答应过留你们萧家满门的命?是,留了——留了三天。现在期限到了。”
他松开手,转身:“要么死,要么留下。选吧。”
萧蓝站在原地,看着山谷上方狭窄的天空。
雪停了,天很蓝,蓝得刺眼。
她想起父亲跪在地上哀求的样子,想起母亲温柔的笑脸,想起年幼的弟弟拉着她的衣角叫“姐姐”。
都死了。
只剩她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的蓝。
“我留下。”
训练营的日子,是炼狱。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步、负重、格斗、暗杀、用毒、潜伏……每一项都要练到极致。练不好,没有饭吃;受伤了,自己处理;死了,拖出去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萧蓝是营里年纪最大的之一——其他孩子大多七八岁就被送来,她已经十五,筋骨已经成型,练起来格外痛苦。
但她从不叫苦。
她知道,苦没有用,痛没有用,眼泪更没有用。
只有变强,强到能活着走出这里,强到能复仇,才有用。
她给自己定了规矩:每天多练一个时辰,每项训练都要做到前三,每次对练都要赢。
三个月后,她从叁拾柒,变成了贰拾伍。
六个月后,变成了拾叁。
一年后,变成了柒。
编号越靠前,意味着实力越强,也意味着……离死亡越近。
因为训练营的规矩是:前十名,才有资格接任务。而接任务,就意味着杀人,或者被杀。
萧蓝第一次接任务,是来到营里的第十三个月。
任务目标是徐州知府,一个五十多岁的地方官,罪名是“贪墨赈灾银两”。接头人给了她目标的画像、作息规律、府邸地图,还有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
“三日内,提头来见。”接头人说。
萧蓝没有用毒。
她花了两个晚上潜伏在知府府邸外,观察守卫换班的时间,摸清目标每晚在书房待到子时的习惯。第三天夜里,她翻墙而入,像一道影子溜进书房。
知府正在灯下看账本,听到声响抬头时,她的匕首已经抵在他喉间。
“壮士饶命!”知府吓得瘫软,“要钱我给钱,要什么我都给……”
萧蓝看着他惊恐的脸,忽然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跪在地上,也是这样哀求。
“你为什么贪赈灾银两?”她问。
知府一愣,随即哭道:“我没有!那笔银子……那笔银子是被上头拿走的!我只是个替罪羊!”
萧蓝的手顿了顿。
“上头是谁?”
“是……”知府话到嘴边,却忽然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一支弩箭从窗外射入,正中他后心。
萧蓝猛地转头,看见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追出去,黑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书房,知府已经断气。她割下他的头,用布包好,却在离开前,鬼使神差地翻开了桌上的账本。
账本记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某日,某位大人“借走”白银五千两;某年某月某日,某位将军“支取”粮草若干……
最后一页,记着一行小字:
“永昌十七年腊月,漕粮沉船案,实为……”
后面的字被血污浸透,看不清了。
但萧蓝已经明白了。
父亲没有玩忽职守。
那三艘粮船,是被“上头”弄沉的。为了掩盖某个秘密,为了栽赃给父亲,为了……灭口。
她握紧账本,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血渗出来,滴在地上,和知府的血混在一起。
那次任务之后,萧蓝被调离了训练营。
接头人带她去见了那个戴银面具的男人——现在她知道他叫“夜枭”,是组织里负责“清除”任务的主管。
“你做得很好。”夜枭坐在暗影里,声音依旧冰冷,“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执行刺杀任务了。”
萧蓝抬头:“为什么?”
“因为你有更重要的用处。”夜枭从桌上推过来一份卷宗,“你的身份、你的经历、你的头脑……很适合做‘织网人’。”
织网人。
组织里负责渗透、掌控、操纵的阶层。他们不直接杀人,而是潜伏在朝廷各部、地方官府、商界甚至江湖门派中,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确保组织的意志能在阳光下无声实现。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萧蓝问。
夜枭笑了——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笑,笑声像夜枭的啼叫,阴森刺耳。
“回金陵。”他说,“以萧家遗孤的身份,重建萧家的生意。然后……接近太子。”
萧蓝的心猛地一沉。
“太子?”
“对。”夜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太子殿下最近很不安分,想查一些不该查的事。你去,稳住他,必要时……引导他。”
他俯身,面具几乎贴到她脸上:
“记住,萧蓝,你父亲的命,你萧家十三口的命,都握在你手里。做得好,你可以活,可以荣华富贵。做不好……”
他没有说完。
但萧蓝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
做不好,就像父亲一样,像那个知府一样,像无数死在组织手里的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连个墓碑都没有。
“我明白了。”她说。
第五章东宫棋局
永昌十九年春,萧蓝回到了金陵。
三年过去,这座城看起来和离开时没什么不同。秦淮河依旧歌舞升平,朱雀大街依旧车水马龙,只有萧府旧址已经换了牌匾,成了一家绸缎庄。
她以萧家远房侄女的身份,在城西买下一座小院,开了间绣坊。萧家的名号还在,她手艺也好,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半年后,太子妃生辰,东宫采购一批江南绣品。萧蓝托人将一幅双面绣《百鸟朝凤图》送进宫,得了太子妃青眼,召她入宫觐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李恪。
二十四岁的储君,穿着杏黄常服,坐在亭中看书。见她进来,抬眼笑了笑——那笑容很温和,眼里却带着审视。
“你就是萧家那个绣娘?”他问。
“是。”萧蓝屈膝行礼。
“抬起头来。”
萧蓝抬头,对上太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亮,像蓄着光,却深不见底。她在里面看到了很多东西——野心、警惕、孤独,还有……某种熟悉的、被束缚的不甘。
“萧景明的女儿。”太子忽然说,“你父亲的事,本宫听说过。”
萧蓝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家父确有失职,辜负皇恩。”
太子看了她很久,然后笑了:
“失职?或许吧。不过这朝廷里,真正‘尽职’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本宫听说,你这几年在江南做生意,做得不错。正好,东宫有些产业需要人打理,你可愿意?”
萧蓝垂下眼:“民女惶恐,只怕才疏学浅……”
“本宫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太子打断她,“三日后,来东宫见陈幕僚,他会安排。”
他说完,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书。
萧蓝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
她起身行礼,退出亭子。
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冰冷,探究,像在掂量一件工具的价值。
和夜枭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第六章双重棋手
接下来的三年,萧蓝成了东宫的“自己人”。
她帮太子打理生意,疏通关系,传递消息。太子信任她,因为她是“萧景明的女儿”——一个被朝廷辜负、理应恨朝廷的人。
他并不知道,她真正恨的,是让他父亲“被辜负”的那些人。
而那些人,现在就藏在朝廷里,藏在东宫里,甚至……藏在太子身边。
萧蓝渐渐摸清了东宫的势力分布:陈幕僚是太子的心腹,但暗中与组织有联系;许夫人表面是太子妃的姨母,实则是组织在宫中的“眼睛”;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官员,十之七八,都在组织的名册上。
她像一只蜘蛛,在东宫这张大网里爬行,悄悄记下每一根丝线的走向,每一个节点的位置。
然后,将这些信息,传给夜枭。
是的,她一直在传。
因为她还不能反抗,因为她还不够强,因为……她还要活着。
活着,才能复仇。
永昌二十二年冬,太子开始查“漕粮沉船案”。
那是萧蓝第一次看见太子发怒。
他将一摞卷宗摔在地上,眼中满是血丝:“三万石粮食!三万石!就这么没了?萧景明一个侍郎,有这么大本事?!”
陈幕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殿下息怒……此案已经结案多年,再查下去,恐惹圣上不快……”
“圣上不快?”太子冷笑,“是某些人怕本宫查下去吧!”
他转身,看向站在角落的萧蓝:
“萧姑娘,你怎么看?”
萧蓝垂下眼:“民女不敢妄议朝政。”
“本宫让你说。”
萧蓝沉默片刻,缓缓道:“家父生前常说,漕运如国脉,脉断则国危。三万石粮食沉没,断的不仅是粮,更是民心。”
她抬眼,看向太子:
“殿下若真想查,不该查粮食去了哪里,而该查……谁最不想让殿下查。”
太子的眼睛亮了。
那一刻,萧蓝知道,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在太子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成功地将他的矛头,引向了组织。
而这一切,都在夜枭的计划之中。
因为夜枭要的,从来不是太子的信任,而是太子的“把柄”——一个足以在必要时,将他拉下储君之位的把柄。
第七章叛
永昌二十三年春,萧蓝接到了夜枭最直接的一个命令:
“太子查到了不该查的人。清除他。”
命令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但萧蓝知道,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亲手杀了李恪,杀了这个信任她三年、将她视为心腹的储君。
也意味着,她将成为组织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斩断所有可能的威胁。
就像当年,他们用那把刀,斩断了父亲,斩断了萧家。
那天夜里,萧蓝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
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是夜枭给她的,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她想起第一次见太子的情景,想起他眼中那种被束缚的不甘,想起他说“这朝廷里,真正‘尽职’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和父亲,其实是同一种人。
都是这套规则下的……牺牲品。
只是父亲死了,而他,即将死在她手里。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已经三更了。
萧蓝站起身,换上夜行衣,将匕首插进靴筒。
她像一道影子,溜出小院,穿过寂静的街道,翻过东宫的高墙。
太子的寝殿还亮着灯。
她伏在屋顶,揭开一片瓦,看见李恪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页。他的侧脸在烛光里显得很疲惫,眼下有深深的黑影。
这个二十四岁的储君,肩上扛着整个王朝的未来,却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找不到。
萧蓝的手,按在匕首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
她可以杀了他。
很容易。
然后呢?
然后她会成为夜枭手里最得意的刀,会得到组织的重用,会一步步往上爬,直到……成为新的夜枭,新的规则制定者。
就像当年,夜枭杀死她父亲时那样。
就像这套规则三百年来,一直运转的那样。
她闭上眼。
眼前闪过父亲跪地哀求的脸,闪过母亲温柔的笑,闪过弟弟拉着她衣角叫“姐姐”。
然后,她看见了李恪的眼睛——那双亮得像蓄着光,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说:“这朝廷里,真正‘尽职’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说:“三万石粮食沉没,断的不仅是粮,更是民心。”
他说:“萧姑娘,本宫信你。”
信。
这个字太珍贵,珍贵到她不忍心辜负。
萧蓝睁开眼。
眼中没有犹豫,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的蓝。
她从屋顶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前。
守卫已经换了班,新来的侍卫正靠着柱子打盹。她像一道风,从他身边掠过,推开了寝殿的门。
李恪抬起头,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惊慌。
“萧姑娘?”他放下书,“这么晚了,有事?”
萧蓝走到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不是匕首,而是一本账册。
那是她从徐州知府那里带出来的账册,三年来一直贴身藏着。
“殿下要查的,在这里。”她将账册放在桌上,“永昌十七年漕粮沉船案,三万石粮食,没有沉。它们被分到了三个地方——北疆军饷,太子您的外祖父、镇北侯手中;江南盐税,许夫人的娘家、江宁织造局;还有……东宫私库。”
李恪的脸色变了。
他翻开账册,一页页看下去,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到最后,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这些……你怎么拿到的?”
“不重要。”萧蓝看着他,“重要的是,殿下现在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是谁在操纵这一切,是谁在吸食民脂民膏,是谁……让这套吃人的规则,运转了三百年。”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也是谁,杀了我父亲,杀了我萧家满门。”
李恪沉默了。
许久,他缓缓道:“你告诉本宫这些,想要什么?”
“我想要复仇。”萧蓝说,“但不是用刀,不是用毒,而是用规则本身。”
她抬眼,直视李恪:
“殿下想改变这个朝廷吗?想打破这套规则吗?想……成为真正的明君吗?”
烛火跳动,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那双蓝得像深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光。
李恪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苦,却也很亮:
“想。但本宫……做不到。”
“一个人做不到。”萧蓝说,“但两个人,或许可以。”
她伸出手:
“殿下,合作吗?”
李恪看着她的手,看着那双纤细却布满薄茧的手,看着那双曾经拿起绣针、如今却想拿起规则的手。
然后,他也伸出手,握住。
很凉,很稳。
像握着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合作。”他说。
第八章蓝影初现
那夜之后,萧蓝“失踪”了。
东宫里传出消息,说萧姑娘回江南处理生意,归期不定。夜枭派人去找,却只找到她留下的一封信。
信很短:
“任务失败,无颜见大人。自去领罚。”
夜枭看完信,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
火苗腾起,很快将纸吞没,只剩一撮灰烬。
“找。”他冷声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他找不到。
因为萧蓝没有离开金陵,而是换了个身份,藏在了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
那里是她三年前就准备好的退路——用萧家最后一点积蓄买下的,连组织都不知道。
李恪偶尔会来,总是夜里,总是独自一人。他们坐在密室里,对着地图和名单,一点一点,梳理组织的脉络。
“许夫人是‘眼睛’,陈幕僚是‘手’,镇北侯是‘爪牙’。”李恪用朱笔在地图上标注,“但这些都不是‘大脑’。”
“大脑从来不在明处。”萧蓝说,“它是一套规则,一种共识。只要朝中还有人在想‘为了大局可以牺牲任何个体’,这套规则就会一直存在。”
“那怎么办?”李恪看向她,“杀光所有这么想的人?”
“不。”萧蓝摇头,“杀不完的。我们能做的,是成为新的大脑,制定新的规则。”
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是皇宫深处,冷宫的位置:
“这里,有一个知道所有秘密的人。贺晚江的姑母,婉妃。她手里有名册,有账目,有……扳倒这一切的证据。”
“婉妃?”李恪蹙眉,“她不是已经‘病逝’三年了吗?”
“是‘被病逝’。”萧蓝纠正,“因为她知道了太多,因为她想反抗。但她还活着,在冷宫里,等了三年。”
她顿了顿,看向李恪:
“殿下,我们需要那份名册。但冷宫有阵法,我进不去。只有身上不带杀气、心中无欲无求之人,才能通过。”
李恪明白了:“你要本宫去?”
“不。”萧蓝摇头,“您也进不去。您心中有江山,有野心,有欲望。阵法会反噬。”
“那谁能去?”
萧蓝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一个……已经失去一切,却还没有被仇恨吞噬的人。”
她想起了颜湛。
想起了那个在百丈崖上失去挚爱,却还在挣扎着救人的女子。
想起了那双眼睛——冷得像冰,却还没有完全冻结的眼睛。
“我需要时间。”萧蓝说,“三年,或者更久。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样一个人。”
李恪看着她,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眼中却盛满了整个深渊的女子。
“本宫等得起。”他说。
窗外,春雨又下了起来。
淅淅沥沥,像无数细密的针,刺破了金陵的夜色。
而萧蓝坐在烛火旁,手中握着一枚蓝色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上面刻着一株并蒂莲。
一朵盛放,一朵含苞。
像命运交织的两条路。
一条是复仇,一条是改变。
她选择了后者。
哪怕这条路,比复仇更难,更险,更孤独。
但她知道,这是父亲想走的路,是李恪想走的路,也是……那些死在规则之下的人,想走的路。
而她,要替他们走下去。
直到——
蓝影蚀尽腐朽木,新枝破土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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