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作者:霸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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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不会来的救赎


      十二月的夜晚,寒风呼啸着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王浩晨背着书包,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锦绣花园。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孤单地移动。

      他刚从数学竞赛的集训班回来。连续三天的集训,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做不完的题目,听不完的讲解。大脑像是被过度使用的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但他不能停。他是王浩晨,是年级第一,是老师的希望,是同学的榜样。他必须保持优秀,必须继续前进。

      就像父亲说的:“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必须出人头地。”

      想到父亲,王浩晨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家的方向——锦绣花园3号楼502室,窗户亮着灯。妈妈应该在家,那父亲呢?

      他的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紧缩感。这种紧张,从小学四年级父母开始频繁争吵时就有了。每次父亲喝醉酒回家,家里就会变成战场。起初只是争吵,后来开始砸东西,再后来……

      王浩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也许今天父亲不在家。也许今天父亲没喝酒。也许……

      推开单元门,爬上五楼。站在502室门口时,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还有模糊的说话声。他犹豫了几秒,掏出钥匙,打开门。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父亲王沐剑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空酒瓶,眼睛通红。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还有半瓶白酒。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吵闹的球赛,声音大得刺耳。

      母亲阳琳梅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恐惧。看到儿子回来,她急忙走过来,压低声音:“晨晨,你先回房间……”

      “回什么房间!”王沐剑突然吼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儿子回来了,不过来跟他爸打个招呼?”

      王浩晨的心脏猛地收紧。他站在那里,书包还背在肩上,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

      “爸。”他低声说。

      “声音这么小,没吃饭吗?”王沐剑走过来,浓重的酒气几乎让王浩晨窒息,“听说你最近又得了什么奖?数学竞赛?”

      “嗯。”王浩晨点头,“下周决赛。”

      “好!好!”王沐剑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王浩晨踉跄了一下,“我儿子就是厉害!比你爸强!你爸这辈子是完了,但你不一样,你要出人头地,要赚大钱,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看看!”

      这样的话,王浩晨听过无数遍。从小听到大。父亲总说“你要出人头地”,总说“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总把所有的期待和压力都压在他身上。

      “我去写作业了。”王浩晨想走开。

      “写什么作业!”王沐剑拉住他,“陪爸喝一杯!庆祝你进决赛!”

      “他还是孩子……”阳琳梅小声说。

      “孩子怎么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王沐剑的话突然停住,眼神变得阴沉,“算了,不提了。总之,陪我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王浩晨说。

      “不会就学!”王沐剑把白酒瓶塞到他手里,“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喝!”

      王浩晨盯着手里的酒瓶,透明的液体在瓶子里晃动。他想放下,但父亲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喝!”王沐剑又吼了一声。

      “晨晨,别喝……”阳琳梅想上前,被王沐剑一把推开。

      “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

      阳琳梅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王浩晨的眼睛红了,不是想哭,是愤怒。

      “放开我妈。”他的声音很冷。

      王沐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跟他说话。然后,他的脸扭曲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放开我妈。”王浩晨一字一句地说,“还有,我不喝酒。”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电视机里还在传来球赛的喧闹声。王沐剑盯着儿子,眼睛里的醉意混合着某种暴戾的情绪。阳琳梅紧张地看着父子俩,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好啊……”王沐剑笑了,笑声嘶哑难听,“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跟你爸顶嘴了是吧?”

      “我没有顶嘴。”王浩晨平静地说,“我只是说不喝酒。”

      “不喝?”王沐剑抢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重重把瓶子摔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酒液四溅。“我让你不喝!”

      下一秒,王浩晨感到脸颊上一阵剧痛。父亲的手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向旁边趔趄了好几步,撞在餐桌上。

      “晨晨!”阳琳梅尖叫着扑过来。

      “滚开!”王沐剑推开她,抓住王浩晨的衣领,“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喝!不仅要喝,还要跪下来喝!我是你爸!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王浩晨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看着父亲扭曲的脸,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慈爱,只有控制欲和暴力。

      “我不喝。”他还是这句话。

      又一巴掌。这次打在另一边脸上。王浩晨的嘴角裂开了,咸腥的血味在嘴里蔓延。

      “喝不喝?”

      “不喝。”

      王沐剑彻底被激怒了。他不再扇耳光,而是开始用拳头。一拳打在王浩晨的腹部,让他弯下腰,几乎呕吐。又一拳打在背上,让他跪倒在地。

      “我让你不喝!我让你顶嘴!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打在背上,肩膀上,胳膊上。王浩晨蜷缩在地上,护住头,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他知道反抗只会让父亲更疯狂,求饶只会让自己更屈辱。

      阳琳梅哭喊着试图拉开丈夫:“别打了!沐剑!别打了!他是你儿子啊!”

      “我打的就是我儿子!”王沐剑甩开她,“我教育我儿子,你少管!”

      阳琳梅摔倒在地上,头撞到茶几角,额头瞬间红肿起来。但她顾不上自己,爬过来抱住王浩晨:“要打就打我!别打孩子!”

      王浩晨透过母亲的胳膊,看到父亲高高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王沐剑盯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挫败,也许还有一丝清醒的羞愧。但酒精很快淹没了那丝羞愧。

      他放下拳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指着他们:“好,好……你们母子俩是一伙的是吧?都跟我作对是吧?”

      没有人回答。阳琳梅紧紧抱着儿子,身体在颤抖。王浩晨能感觉到母亲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温热,滚烫。

      王沐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砰!”

      门被重重摔上。然后,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远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碎玻璃,洒了一地的酒,歪倒的椅子,还有散落的啤酒罐。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球赛,解说员激动地喊着:“球进了!球进了!”

      但那欢呼声,在这个破碎的家里,显得格外讽刺。

      阳琳梅松开儿子,颤抖着手抚摸他的脸:“晨晨,疼不疼?让妈妈看看……”

      王浩晨摇摇头,慢慢站起来。他的脸肿了,嘴角破了,身上到处都在疼。但他顾不上自己,先扶起妈妈:“妈,你没事吧?头怎么样?”

      “我没事……”阳琳梅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对不起,晨晨,对不起……妈妈没用,保护不了你……”

      “不是你的错。”王浩晨轻声说,“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他扶着妈妈坐到沙发上,去卫生间拿来湿毛巾和医药箱。先给妈妈处理额头上的伤,贴好创可贴。然后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镜子里,他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左右两边都有清晰的掌印。嘴角裂开,血已经凝固。撩起衣服,背上和腹部有大片的青紫。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脸上带伤、眼神冷漠的少年,真的是那个在球场上阳光灿烂的王浩晨吗?真的是那个在教室名列前茅的王浩晨吗?真的是那个被很多女生喜欢的王浩晨吗?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也许那些都是伪装,现在这个伤痕累累的他,才是真实的。

      “晨晨……”阳琳梅在客厅里叫他,声音里满是担忧。

      “来了。”王浩晨应了一声,用冷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回到客厅,他开始收拾残局。扫掉碎玻璃,擦掉酒渍,扶正桌椅。动作很慢,但很稳。阳琳梅想帮忙,但他坚持让她休息。

      收拾完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王浩晨把医药箱放回原处,对妈妈说:“去睡吧,妈。明天还要上班。”

      “那你呢?”

      “我也睡。”

      “你爸他……”

      “不管他。”王浩晨的声音很平静,“他爱去哪去哪。”

      阳琳梅看着儿子,眼睛里又涌出泪水。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睡吧。”

      王浩晨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有开灯,他直接倒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身体很疼,每一处挨打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但更疼的是心里。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这样的场景就在这个家里反复上演。父亲工作不顺,喝酒,回家发脾气,砸东西,打人。母亲哭着阻拦,但无能为力。他躲在房间里,捂着耳朵,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后来他长大了,不再躲。但他依然无能为力。他试过反抗,但父亲喝醉时力气大得惊人;他试过讲道理,但醉鬼听不懂人话;他试过报警,但警察来了也只是调解,说“家庭矛盾自己解决”。

      有一次,父亲清醒后跪下来道歉,说再也不喝了,再也不打人了。他信了,妈妈也信了。但不到一个月,一切又重演。

      从那以后,他不再相信任何承诺。他学会了在父亲喝醉时保持沉默,学会了在挨打时护住要害,学会了事后自己处理伤口,学会了在别人面前假装一切正常。

      学校里,他是阳光开朗的优等生;球场上,他是活力四射的运动少年;在同学眼里,他是几乎完美的人。

      没有人知道,放学后他回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没有人知道,他笑容背后的阴影。没有人知道,那些深夜里,他独自处理伤口时的麻木。

      除了一个人。

      王浩晨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他点开□□,找到那个已经被删除的好友。头像是灰色的,但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那个头像的样子——深蓝色的星空,像他送她的那个宇航员夜灯投射出的光影。

      白偌昕。

      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敢在心里念出来了。从五月那天开始,他就强迫自己忘记。忘记她日记里的那些话,忘记她看他的眼神,忘记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温暖时刻。

      但他忘不掉。

      尤其是现在,在这样疼痛的夜晚,他会想起她。想起她安静的样子,想起她认真的眼神,想起她说“谢谢”时微微泛红的脸颊。

      想起她日记里写的:“你每次打篮球,就像有一把光照在你身上。”

      如果她知道,那束光背后是这样的黑暗,这样的不堪,她还会那样写吗?

      如果她知道,他所谓的“阳光开朗”只是伪装,所谓的“优秀完美”只是保护色,她还会喜欢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配不上那样的喜欢。配不上那样纯净的注视。

      所以当她的日记被公开时,他选择了沉默。当她换座位时,他选择了放手。当她删除他所有联系方式时,他选择了接受。

      不是不想解释,不是不想挽回,而是不敢。他怕她知道真相,怕她看到他真实的样子,怕她眼中的光熄灭。

      所以他只能在游戏里,用一个假身份靠近她。用一个陌生的ID,一个陌生的头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在虚拟的世界里,做她暂时的陪伴。

      这很可悲,他知道。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王浩晨重新把它塞回枕头下。闭上眼睛,但睡意全无。身体的疼痛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每一处都在提醒他今晚发生的一切。

      窗外,风声更大了。隐约能听到雪花拍打窗户的声音。

      下雪了。

      今年的第二场雪。

      王浩晨想起去年冬天,也是下雪天,白偌昕生日那天。他站在她家楼下,把蛋糕递给她,说“生日快乐”。她接过蛋糕,眼睛亮晶晶的,说“谢谢”。

      那时她的手很凉,脸颊冻得通红,但笑容很温暖。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正常的交流。之后,一切都变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会在那天多说一些话吗?会告诉她他的真实感受吗?会解释他的为难和克制吗?

      也许不会。因为即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还是会选择远离,选择沉默,选择在黑暗中独自承受。

      因为这是他的命运。从出生在这个家庭开始,就注定的命运。

      阳琳梅曾经哭着对他说:“晨晨,妈妈对不起你,让你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他当时说:“不是你的错,妈。”

      现在他依然这么认为。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命运如此。

      他必须接受,必须承受,必须继续前进。

      就像数学题,无论多难,都要解出来。

      就像篮球比赛,无论落后多少,都要打完。

      就像人生,无论多苦,都要活下去。

      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着这个世界。

      而房间里的少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着疼痛过去,等待着天亮,等待着下一次必须伪装的微笑。

      等待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救赎。

      但至少,在等待中,他学会了坚强。

      即使那坚强,是用无数伤痕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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