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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愉悦
暮色四合,纪浔意提前结束工作回到家中。
他仔细布置好猫砂盆,在食碗里倒上进口猫粮,又将几个毛绒玩具放在一旁柔软的猫窝上。
整个客厅俨然做好了迎接一位娇客的准备。
看着眼前的一幕,四年前的场景忽然浮现在眼前。
彼时正当盛夏,那会他失魂落魄地刚从李茉家离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春城八中。
暑假的校园寂静无声,铁门紧闭,七月的雨刚停,路边的梧桐树叶还挂着水珠。
他沿着围墙漫无目的地走着,铁栅栏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直到一声细弱的猫叫声止住了脚步。
草丛里蹲着一只小橘猫,浑身沾满泥污,原本该是暖黄色的毛此刻却揪成了一块,像团被遗弃的毛线。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落了两颗星星。
纪浔意蹲下身,轻声呼唤:“咪咪,过来。”
小猫显然被猫妈妈教得很警惕,先是往后缩了缩,圆脑袋在草丛里探了探,像是在掂量眼前这个人类的来意。
等纪浔意又温柔地呼唤了几声,它才试探着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挪出来,灵活地钻出铁门缝隙,肉垫踩过湿软的泥土,留下一串小小的梅花印。
可刚走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大概是纪浔意动了下膝盖,被惊吓到的小猫又“嗖”地一下窜回了原处,只留个毛茸茸的尾巴尖在外面晃了晃。
纪浔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对面超市,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根火腿肠。
等他再蹲回路边时,撕开包装的“刺啦”声刚落,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
只见草丛里亮起两团小小的光,小橘猫终于是抵挡不住诱惑,下一秒就像颗炮弹似的跳了出来,直直扑到他脚边。
“啊呜”一口叼住火腿肠,小身子因为着急吞咽而微微发抖,纪浔意托着火腿肠的手放得更低些。
它吃相急切,却不忘每隔几秒就抬头确认眼前人的善意。
在第四次对视时,纪浔意凑近了才看清它——这正是高三那年,他和李茉在操场边遇见的那只小橘猫。
那时它还跟着猫妈妈,一只威风凛凛的狸花猫,不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瘦得能看清肋骨的形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天是高三某个周二的下午,原本一周两节的体育课被压缩成一节,全班绕着操场跑完两圈后,老师一宣布解散,李茉就拽着他的袖子往教学楼走。
那时他们正处在最微妙的阶段,他的暗恋被戳破后,两人之间就像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纱,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没人敢先对这段特殊时期下产生的感情定义。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似乎在沉默中达成共识。
对纪浔意而言,这种无名分的暧昧恰似偷尝的禁果,每丝甜涩都在隐秘的褶皱里发酵,恰好够他沉溺于这段悬而未决的关系中,细细咂摸出危险的愉悦。
他记得那天李茉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风一吹,裙摆就扫过他的手腕,痒得他心尖发颤。
走到教学楼拐角时,李茉忽然“呀”了一声,猛地停住脚步。
“纪浔意,你快看那边!”
她拽着他的胳膊往路边指,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
一辆汽车底下,正卧着两只猫——
大的是狸花猫,毛发光滑得像缎子,小的就是这只橘猫,缩在妈妈身边,只露出个小脑袋。
李茉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声唤:“咪咪。”
大概是在学校待久了,狸花猫一点也不怕人,听见声音就“喵喵”叫着,迈着优雅的步子跳进李茉怀里,尾巴还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臂,像是在说“美女姐姐我来啦”。
小橘猫也跟在后面,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寸步不离地贴着狸花猫的尾巴。
李茉被狸花猫撞得踉跄了一下,却笑得眉眼弯弯,回头冲他喊:“纪浔意,你看呀,它们真的好可爱!”
纪浔意跟着蹲下来,伸手想去摸,谁知道小家伙立刻傲娇地偏过脑袋,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像是在警告他“臭男人别来沾边”。
“挺有个性。”
他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还悬在半空,就听见李茉的声音略带惊讶地飘过来:“它不让你摸哎。”
下一秒,少女忽然俯身将发顶凑近他掌心:“那我给你摸呀。”
手心陷入柔软的发丝,他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纪浔意的指尖顿了顿,轻轻抚摸了两下,心里忽然就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让人安心。
那是他第一次摸她的头发,顺滑得像上好的丝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发顶,晕开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蝉鸣悠长,温暖的风拂过树梢,隐隐约约传来发间的清香,猫在脚边嬉闹打滚,她抬头望过来时眼里的笑意——
那个瞬间,他恍惚觉得这就是永恒。
也是多年后,他看着眼前这只橘猫,依然会清晰记得的,属于青春心动的、最鲜活的模样。
“喵——”
尾音拖得绵长又委屈,落在后头的小橘猫娇声叫着,踮起爪子扒拉李茉的鞋,小身子往她鞋面上蹭,金棕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在埋怨人类的偏心。
“哇,你是它的宝宝吗?”
李茉被这黏人劲儿逗笑,半蹲下身去挠小橘的下巴,指尖触到软乎乎的绒毛时,忍不住惊呼:
“可你们颜色差得也太多了吧?一个是掺了墨的狸纹,一个是晒透了的橘子皮。”
“许是缘分吧。”
纪浔意站在一旁,看着大狸猫蜷在李茉脚边,尾巴尖轻轻勾着小橘的后腿,模样亲昵得很。
“应该是母子,你看这俩不管去哪儿都黏在一起,跟块黏糕似的。”
许是那日建立了联系,悄悄在暗地里织就了信任的网。
打那以后,李茉书包里总揣着一小袋猫粮,有空就拉着纪浔意往操场后门旁的老槐树下跑。
她蹲在草坪上细心地将猫粮分成两堆,又从包里拿出塑料盒倒水,大狸猫会凑过来蹭她的手腕,小橘则扒着她的膝盖往上爬,非要抢在妈妈前头吃到第一口。
纪浔意总陪在旁边看着,看阳光把她的发梢染成金箔色,看她因为猫咪吃得多而弯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问:“这么喜欢,怎么不带回家养?”
闻言,李茉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她垂着眼帘摇头,声音轻了些:“我妈有洁癖,接受不了家里脏乱,更不可能容忍猫毛飘在沙发上。”
风卷着槐树叶沙沙响,她望着两只埋头干饭的猫,眉头轻轻皱起。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等他们毕业离开,这俩小家伙又该怎么办?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抬眼看向纪浔意,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那你呢?纪浔意,你家能……把它们接回去吗?”
“我家也不行,我妈不喜欢。”
纪浔意的叹气声混在风声里,轻得像片落叶。
李茉的肩膀垮了垮,又很快挺直,伸手揉了揉大狸猫的耳朵:“随缘吧,说不定我们走了,会有其他学生来喂它们。”
“你看这大狸多聪明,上回我亲眼见它带着小橘溜进食堂,从阿姨那儿讨到了吃的呢。”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两只猫亲昵依偎的模样上,声音软得像棉花:“等我们再大一点,自己有家了,就回来接它们,好不好?”
“到时候给它们买软乎乎的猫窝,买会转的逗猫棒……”
家?
纪浔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顺着李茉的话想下去——
傍晚的台灯下,大狸猫蜷在沙发上打盹,小橘趴在书桌边,而李茉坐在旁边翻书,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手背。
那个画面太清晰,暖得让他晃了神。
他压下心头的悸动,不想扫她的兴,顺着话头说:“既然要等以后接走,不如先给它们取个名字?大狸小橘的,也太偏大众化了。”
“好啊!”
李茉眼睛一亮,立刻凑到大狸猫身边仔细打量。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拉着纪浔意的袖子喊:“哎,你看!它的前爪上,居然有个花瓣形状的花纹!”
纪浔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狸猫白色的皮毛上,缀着一块浅黑色的纹路,形状真如花瓣般精巧。
“今天好像是立夏吧?”
李茉歪着头想了想,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叫夏朵花好不好?”
“行,那小橘呢?”
纪浔意看向正趴着喝水的小橘猫,这些天被喂得圆了一圈,连肚子都鼓溜溜的,跑起来像个滚动的小毛球。
“嗯,我想想啊。夏朵什么,比较好呢?”
李茉捏着下巴踱步,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皱成了小疙瘩。
就在这时,第一遍上课铃突然划破了片刻的安宁,尖锐的铃声催得人措手不及。
“哎呀,要迟到了!”
李茉拽着纪浔意的手腕就往教学楼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对着两只猫喊,“等我下课再来宣布小橘的名字,你们不许跑掉哦!”
两人踩着铃声往楼上冲,帆布鞋敲在台阶上发出“噔噔”的响。
纪浔意一直跟在她身后,忽然就有了主意。
跑到三楼时,两人的脚步都慢了些,却还是一步跨两个台阶。
纪浔意望着她的背影,声音穿透风传过去:“叫夏朵莉吧。”
“啊?”
李茉刚爬上四级台阶,闻言猛地回头,胸口还在因为奔跑起伏,脸颊泛着红,眼神里带着点茫然,“什么?”
纪浔意停在她下方三个台阶处,抬着头看她。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掀起李茉颊边的碎发,几缕发丝贴在她汗湿的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
他解释地很快:“猫妈妈,名字里藏着夏天的花。小橘是孩子,自然也该是万花丛中的一朵。”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纯粹的眼神里,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你是茉,它便为莉。”
“叫夏朵莉,好不好?”
“茉莉……”
李茉轻声念着,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盛了满眶的星光。
她对着纪浔意用力点头,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媚,“读起来又顺口又好听,就叫这个了!”
纪浔意望着她的笑,忽然就忘了要往上走,风还在吹,铃声已经停了,周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望着那个站在台阶上的女孩,望着她被阳光染亮的笑容,忽然觉得,整个夏天的温柔,都落在了这一刻。
他没说出口的是,那句在心底滚了无数遍的誓言——
茉莉茉莉,莫离莫离。
愿此后岁岁年年,你我皆能如这名字般,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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