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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灵寒潭
头顶的木板被粗暴踩踏的吱呀声,混杂着压低的呼喝和翻箱倒柜的闷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密室中两人的心头。
昏暗中,薛鸣能感觉到顾芸裳骤然绷紧的身体和加重的呼吸。他无声地按了按她的手背,冰凉的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安抚。
闯入者似乎不止一拨。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和翻找,然后是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不耐烦地喝道:“东厂办事!闲杂滚开!”紧接着是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似乎原来的闯入者被迅速制服或驱离。
东厂!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是循着灵济宫逃遁的线索,还是这处秘址暴露了?
薛鸣脑中飞速判断。胡老板知道此处?不,他不知具体位置,只知大概在南城。是白天的转移留下了痕迹?还是顾芸裳手臂伤口滴落的血迹被追踪犬嗅到?亦或,只是东厂大规模拉网搜查,恰好撞进了这处看似废弃的木板房?
“仔细搜!床底、墙角、砖缝都别放过!那贼子受了伤,跑不远!”尖细嗓音继续发号施令,伴随着更多物品被砸碎推倒的噪音。他们似乎在例行搜查,尚未发现地道入口。
但破水缸的位置并不十分隐蔽,只要仔细排查地面,挪开那些破烂家什,发现入口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坐以待毙!
薛鸣借着上方木板缝隙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向顾芸裳比划了几个手势——准备,听我信号,夺路,下河。
顾芸裳会意,忍住右臂疼痛,将残卷、纪刚手札等紧要之物用油布迅速包好,缚在胸前。薛鸣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密室另一侧,那里有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砖墙。他伸出手指,按照特定顺序和力道,依次按下砖缝中几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青砖向内陷进半寸,随即,旁边一整片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甬道!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和淡淡水汽的凉风从甬道深处涌出。
这是薛鸣当年预留的第二条逃生通道,直通金鱼池废弃的一段地下暗渠,暗渠另一端则汇入通惠河的一条小支流。设计之初就为最坏情况准备,连胡老板都不知晓。
几乎就在密道开启的同时,头顶传来一声惊叫:“这里!这块地板是活的!”
被发现了!
“冲!”薛鸣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将顾芸裳推向新开的甬道入口,“快走!一直往前,见到水光就跳!顺流而下,在十里坡芦苇荡等我!若明日辰时未见,你就自行南下,再不要回京!”
“一起走!”顾芸裳急道。
“我断后!快!”薛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同时已将那块活动地板猛地向上顶开!
“在下面!”头顶传来兴奋的呼喝,几支火把的光亮和呛人的烟雾瞬间涌入!
顾芸裳知道此刻犹豫只会害了两人,一咬牙,俯身钻入那漆黑狭窄的甬道。
薛鸣则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将那块活动地板狠狠向上一掀,砸向最近的两个东厂番役,同时自己如同狸猫般向后一跃,避开劈来的两刀,绣春刀已然在手!
狭窄的密室内,刀光乍起!薛鸣背靠新开的甬道口,刀法展开,不求杀敌,只求阻滞!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一退,追兵立刻就会发现新通道,顾芸裳危矣!
“点子扎手!结阵!”那尖细嗓音的领头太监厉声指挥。五六个番役立刻围了上来,刀枪并举。密室空间太小,人多反而有些施展不开,但也封死了薛鸣所有腾挪的余地。
肩伤在剧烈格挡下阵阵作痛,易容的胶泥早已崩落大半。薛鸣咬紧牙关,刀光如泼水不进,将刺来的枪尖刀锋尽数格开,火星在昏暗的密室中不断迸溅。但他心知久守必失,必须尽快脱身!
找准一个番役收刀换气的空隙,薛鸣猛地一脚踢飞脚边一个瓦罐,碎片和尘土飞扬,暂时扰乱视线,同时他刀交左手,右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最后几枚铜钱,灌注内力,天女散花般射向几名番役的面门和手腕!
“啊!”“我的手!”惊呼痛叫声中包围圈出现一丝松动。
就是现在!薛鸣身形一矮,如同游鱼般从那空隙中滑出,却不是冲向甬道,而是扑向密室的另一个角落——那里堆着几个不起眼的陶瓮。他飞起一脚,将一个陶瓮踢向追兵,同时反手一刀,劈碎了另一个陶瓮!
“轰!”刺鼻的白色粉末瞬间爆炸般弥漫开来!那是他早年存放在这里的生石灰粉!遇空气则扬,遇水则沸!
“我的眼睛!”“咳咳!是石灰!”
狭窄空间内,石灰粉的效果被放大到极致!番役们猝不及防,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咳嗽声、痛呼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薛鸣屏住呼吸,闭紧双眼,凭着记忆和感觉,猛地向后一倒,准确地滚入了那向下倾斜的甬道入口!同时反手一刀,砍断了入口旁一根不起眼的绳索。
“嘎吱——轰隆!”入口上方,一块预先设置好的、用腐朽梁木和泥土伪装的简易翻板轰然落下,暂时封住了入口,也隔绝了大部分石灰粉尘和追兵的视线。
薛鸣不顾后背与甬道石壁的摩擦碰撞,手脚并用,全力向下滑去。甬道陡峭曲折,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后隐约传来的、被翻板阻隔的怒骂与撞击声。
滑行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水光,同时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甬道尽头是一个仅容一人钻出的洞口,下方正是那条废弃的、水流缓慢却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渠。
薛鸣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水中。冰凉的渠水瞬间浸透衣衫,激得他伤口一阵刺痛。他辨明方向,奋力向前游去。
暗渠内污水浑浊,气味难闻,不时有腐烂的杂物擦身而过。薛鸣屏气凝神,只求速度。他知道,东厂的人很快就会清理掉翻板,发现这条通道,甚至可能从地面河流下游拦截。
游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光亮,暗渠汇入了一条稍宽的、露天的小河沟。薛鸣小心探出头,四顾无人,立刻爬上岸,拧干湿透的衣袍下摆,朝着与顾芸裳约定的十里坡芦苇荡发足狂奔。
必须赶在东厂大队人马封锁周边河道之前,与顾芸裳汇合,然后立刻远遁!
秋夜寒风凛冽,吹在湿透的身上,冰冷刺骨。但薛鸣的心头却是一片灼热。
灵济宫夺图,身份暴露,东厂追捕,与顾芸裳失散……危机如同层层巨浪不断拍打而来。然而,手中掌握的线索——那份指向雾灵山“寒髓”和惊天阴谋的《混一星槎诸番图》残卷,以及纪刚留下的笔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必须前行的方向。
他穿过荒芜的田野,越过干涸的沟渠,避开零星的火光和犬吠。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终于看到了那片在晨风中摇曳起伏、如同灰白色海洋的庞大芦苇荡。
按照约定,他发出三声短促的鹧鸪啼叫。
片刻寂静后,芦苇深处传来了两声同样的回应。
薛鸣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迅速钻入芦苇丛。
在一处被高大芦苇环绕的浅滩旁,他看到了顾芸裳。她脸色依旧苍白,靠坐在一个背风的小土坡后,见到薛鸣安然归来,眼中骤然迸发出如释重负的光彩,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你的伤……”她看到薛鸣湿透的衣衫和肩头重新渗出的血迹。
“无妨。”薛鸣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臂伤口,包扎尚好,未受水浸。“东西呢?”
“在这里。”顾芸裳拍了拍胸前紧紧缚着的油布包。
“好。”薛鸣喘息稍定,“我们不能停留。东厂很快会搜到这里。必须立刻找船,顺通惠河入北运河,北上!”
“北上?直接去雾灵山?”
“对。”薛鸣目光投向北方朦胧的天际,“阮安在灵济宫失图,必不甘心。他一定会加紧行动,赶在我们之前找到雾灵山的‘寒髓’。我们必须抢时间!而且,京城已成死地,唯有北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何找船?此时各码头必然严查。”
薛鸣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抢。”
半个时辰后,天色微明。通惠河一处偏僻的河湾,一艘运送石料的小型货船缓缓离岸。船主和两名船工被捆得结实,嘴里塞了布团,丢在舱底,惊恐地瞪着眼睛。薛鸣和顾芸裳换上了船工的粗布衣服,薛鸣掌舵,顾芸裳观察水路。
货船混入清晨渐渐繁忙的河道船流,向着北方驶去。船舱昏暗的角落里,薛鸣就着天光,再次展开那些侥幸保存下来的《混一星槎诸番图》残卷和纪刚笔记,与羊皮星图对照。
雾灵山,蓟镇屏障,燕山余脉,山高林密,多有奇异传说。图上标注的节点位置在山脉深处一处名为“寒潭峪”的地方。纪刚笔记提到的“寒髓”,极可能是某种蕴藏在那里的、与东南星槎海石性质类似却相反的奇异矿物或能量凝结。
而笔记中那句“彼等所谋甚大,非止东南一隅。恐涉……神器更易”,如同冰锥刺入薛鸣心底。
他抬头,望向船窗外不断后退的京畿景色。秋意已深,草木凋零,天地间一片肃杀。
京城的风暴暂时甩在身后,但北方的深山之中,一场关乎王朝气运、更关乎天下苍生的无声争夺,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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