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缪斯

　　从巴黎飞回上海的航班上，林若音几乎没怎么合眼。
　　窗外是无垠的夜色和偶尔闪烁的航灯。

　　她靠窗坐着。

　　塞纳河畔的那场雨，徐加最后塞进她手里的那把伞，还有他转身消失在雨幕中那个泛红眼眶的瞬间，反复在她脑海里重演。

　　她不明白。

　　一个步步紧逼的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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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陆宅时，天刚蒙蒙亮。

　　林若音没有惊动任何人，上楼后，在走廊里遇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陆延。

　　“你回来了？”陆延看到她，明显一愣，“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

　　他的眼下有浓重的乌青，显然这些天也没睡好。整个人看起来和之前不同了，那种浮于表面的纨绔气褪去不少。

　　“谈得怎么样？”陆延问。
　　林若音摇了摇头：“专柜保不住了，面积缩减一半。正式文件这周会到。”
　　陆延的表情沉了沉，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辛苦了，先休息吧，公司那边我盯着。”
　　“不用，”林若音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公司。”
　　“你刚下飞机……”
　　“没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陆延看着她走进房间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大约二十分钟后，林若音从房间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精致的套装，脸上全妆，盖住了长途飞行和彻夜未眠的疲惫，眼睛里的倦意却掩饰不了。

　　走出宅邸，看到门口停着的车，以及驾驶座上的人，林若音脚步微顿。
　　陆延已经推开车门下来，绕到副驾驶那边，替她拉开了车门。

　　“上车吧。”

　　林若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坐进了车里。

　　车厢里很安静，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陆延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先开了口。

　　“你走之后，我们开了会，讨论高定订单的替代方案。”他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听起来逻辑清晰，像个能分担压力的合作者，“以现阶段的情况来看，还是用顶级尖晶石搭配钻石密镶的方案可行性最高，虽然成本会高出15%，但工期可控，视觉效果也能达到预期。”

　　林若音侧头看向他，安静地听着。

　　“客户那边，赵雯沟通了几位核心客户，有几位表示价格方面给出折扣，他们勉强可以接受；少部分还是坚持要原来的方案，说换了主石意义就没了。”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林若音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才接着说：“我已经让赵雯继续沟通，提供延长售后，免费为旧珠宝做全面保养翻新等服务。”

　　他说完了，车厢里重新陷入安静。
　　不算特别理想，但目前来看，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辛苦了。”她轻声说。

　　陆延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紧，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嗯”了一声。

　　又是片刻沉默。车子拐过一个弯，陆氏大厦的标志性建筑已经出现在远处天际线上。

　　“巴黎那边……”陆延再次开口，“对方态度很坚决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林若音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行道树上，眼前却闪过塞纳河畔冰冷的雨。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很坚决。”她收回视线，声音平静。

　　车子平稳地驶入陆氏大厦停车场，前脚刚进办公室，小唐后脚就跟了进来，手上拿着平板，脸色急切。

　　“林总，陆总，”她把平板放到桌面上，“你们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篇刚刚发布的深度报道，标题触目惊心：

　　《陆氏蓝宝：一场持续百年的营销骗局》

　　副标题更狠：“稀缺性”神话背后的资本游戏与消费者幻觉

　　文章来自一家以深度调查闻名的财经媒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行文风格和论点导向，与墨核近期的一系列动作高度契合。

　　“……所谓的‘陆氏蓝宝’，其独特的‘帝王蓝’色调，真的源于缅甸抹谷某条神秘矿脉的独特地质条件吗？还是陆氏家族百年营销话术精心编织的美丽谎言？”

　　“根据最新披露的实验室数据，墨核科技合成的‘新生蓝宝’，在物理化学特性上与天然‘陆氏蓝宝’完全一致。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美’可以被完美复刻，所谓‘稀缺性’带来的溢价，是否只是一场针对消费者的集体催眠？”

　　“更值得玩味的是，陆氏集团多年来一直强调其宝石的‘天然’与‘不可复制’，以此支撑其高昂的定价。但当技术让‘复制’成为可能，这个百年品牌赖以生存的叙事基石，是否已经轰然倒塌？”

　　文章还配了几张极具冲击力的对比图：一边是陆氏博物馆里陈列的、号称“无价”的百年古董蓝宝首饰；另一边是墨核实验室里正在生长的蓝宝石晶体，配文：“过去与未来，哪个更真实？”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那篇文章，仿佛能听到陆氏百年品牌声誉被一寸寸撕裂的声音。

　　“还有……”小唐滑动屏幕，声音发颤，“不止这一家。同一时间，好几家主流媒体和自媒体大号都发布了类似文章。”

　　她调出另一个页面：

　　《父辈的珠宝，年轻人的枷锁》——探讨传统奢侈品如何成为新一代的负担与身份焦虑来源。

　　《专访徐加》——徐加：“真正的艺术应该解放人。”

　　社交媒体上，#陆氏过时#、#人工宝石真香#等话题已经冲上热搜，阅读量迅速破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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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若音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这不是普通的□□，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立体覆盖的舆论绞杀。从专业财经媒体到大众社交媒体，从理性分析到情绪煽动，墨核的媒体矩阵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精准地打击着陆氏。

　　“公关部的应对方案呢？”陆延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压着怒火。

　　小唐：“已经联系了那几家媒体，但对方态度挺强硬的，说所有报道都有事实依据，欢迎我们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林若音：“很明显，墨核在替他们撑腰。”

　　办公室里一片压抑的沉默。

　　陆延和小唐纷纷将视线看向林若音。

　　她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似乎对于一味的扑火感到厌烦了。
　　“小唐，”林若音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通知所有合作媒体，陆氏集团将在明天上午十点，召开新闻发布会。”
　　小唐一愣：“林总，现在开发布会，记者的问题会非常尖锐……”

　　“问题尖锐，就正面回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通知财经频道、主流纸媒和几家权威的自媒体，我们接受专访。”

　　她转向陆延：“明天你和我一起出席。”

　　陆延：“我？”

　　“你是陆氏的继承人，”林若音看着他，目光坚定，“这个时候，你必须站在前面。”

　　陆延的眼里登时闪过一丝不安。但他清楚看到，林若音看向他的眼神坚定，同时里面还有几分，深深触动他内心的……信任。
　　陆延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次日上午九点五十分，陆氏集团总部大楼多功能厅。

　　媒体区已座无虚席，长枪短炮对准前方简约而庄重的发布台。网络直播通道开启，观看人数迅速攀升。

　　隔壁临时休息室里，林若音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了一下妆容。深蓝色套装，珍珠耳钉，没有任何瑕疵。

　　陆延站在她身边，同样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领带是她早上替他挑的。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整理袖口。

　　“别紧张，”林若音从镜子里看他，声音平静，“记住我们昨晚对过的要点。你是陆延，陆氏的继承人，你不需要表演，只需要展现你真实的决心。”

　　陆延深吸一口气，看向她：“我知道。”

　　林若音微微颔首，转身，向他伸出手。

　　陆延愣了一下，随即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但握力坚定。

　　林若音：“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休息室，在通往发布厅的走廊里，他们的手一直牵着。走廊两侧是陆氏历年经典作品的陈列柜，在射灯下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这一幕被早有准备的公关团队摄影师悄然捕捉。

　　十点整，发布厅灯光聚焦。

　　林若音和陆延携手走上台，在媒体闪烁的镜头前落座。没有繁琐的开场白，林若音直接接过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今天到来。近期，关于陆氏集团、关于‘陆氏蓝宝’，外界有很多讨论和质疑。今天，我和我的先生陆延，将在这里，坦诚地与大家沟通。”

　　她的开场白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怯场或回避。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记者尖锐的提问如连珠炮——关于“新生蓝宝”的冲击、关于品牌老化、关于与墨核的恩怨……

　　林若音始终保持冷静的姿态。

　　当被问及“陆氏的稀缺性神话是否已被技术打破”时，她微微一笑，回答道：“作为现代人，我必须承认，技术很伟大。它让某种特定的‘蓝’变得可以量化、可以复现。从物的角度看，稀缺性的壁垒似乎在降低。”她话锋一转，“但陆氏向来所珍视和传递的，从来不是物的稀缺，而是人的稀缺。”

　　她稍稍停顿，让这个概念沉淀。

　　“老师傅用一生经验去阅读每一颗原石独特纹理与脾性的眼光，那种无法被算法总结的直觉，是稀缺的。”
　　“工匠在寂静的工坊里，花费数百小时，将冷硬的金属捶打成贴合肌肤的柔美曲线时，倾注的专注与耐心，是稀缺的。”
　　“一件珠宝，从被构想、被雕琢，到最终被佩戴，它所串联起的设计师、工匠、拥有者之间，流动的情感与故事，这份独一无二的生命轨迹，更是稀缺的。”
　　“所以，我们并不畏惧技术的进步。因为陆氏所服务的，一直也是懂得珍视这些稀缺，具有人文深度和审美高度的群体。”

　　她看向身旁的陆延，陆延适时接过话头：“陆氏的未来，不会固步自封。我们也会拥抱新技术，优化体验，但我们的根，永远扎在对极致工艺的追求和对客户情感的尊重之上。这份匠心与真心，才是陆氏真正的护城河，是任何技术都无法复制的核心竞争力。”

　　陆延的声音起初有些紧，慢慢才稳定下来，和平日截然不同的真诚态度，透过镜头传递了出去。

　　发布会后半段，林若音详细介绍了陆氏后续企划，一系列扎实的合作项目和服务升级，展示了陆氏积极寻求进化与焕新的态度。

　　整场发布会，林若音和陆延之间配合默契。当林若音阐述理念时，陆延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追随她，充满信任与支持；当陆延发言时，林若音则微微侧身倾听，不时点头，姿态自然亲近。他们的手偶尔会在桌上轻轻相触，这些小细节被镜头敏锐地捕捉。

　　发布会最后，林若音与陆延再次并肩站到台前。

　　聚光灯下，她温柔地侧首看向陆延，随即极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陆延的手臂。

　　陆延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手臂回以一个支撑的姿态，并且低头看她，眼神藏着专注与深情。

　　现场快门声霎时响成一片，闪光灯如同银河倾泻，将两人紧密依偎的身影定格。

　　发布会现场的照片和片段以惊人的速度在网络蔓延。
　　网络上的舆论风向，悄然开始转变。

　　一些中立的评论开始出现。

　　“好像有点道理，买珠宝如果只看材料，跟买金条有什么区别？”
　　“陆少奶奶气场好强，陆延好像也稳重了不少？”
　　“抛开竞争不谈，那些老师傅的手艺确实让人敬佩。”

　　紧接着，舆论方向逐渐偏离轨道。

　　“有没科代表总结下重点？小嘴叭叭地说啥了？全程盯着两人的脸看了……”
　　“说好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这两人这么伉俪情深是怎么回事？！”
　　“感觉他们以前确实是各玩各的，但是这次危机，让陆延长大了，看看他一副在姐姐身旁努力跟上节奏的狗狗感！尼玛，我垂直入股了。”

　　类似的讨论迅速发酵，#陆氏夫妇神颜#、#并肩作战的CP感#、#豪门夫妻的正确打开方式#等话题，竟也挤上了热搜榜，讨论度还异常活跃，画风与之前一面倒的唱衰截然不同。

　　小唐实时向林若音汇报着。
　　“林总，网上开始磕您和陆总了……”

　　林若音大致浏览过后，将平板递回去，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继续关注。风向有变，立刻汇报。其余的，顺其自然。”

　　“明白。”小唐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林总，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先休息……”

　　第一步，算是勉强稳住了。

　　但林若音知道，这远远不够。舆论的暂时偏移，改变不了陆氏面临的实质性危机。

　　她摇了摇头，“通知设计部，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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