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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篇(完)
公元二二六年
黄初七年,夏五月。
洛阳皇宫嘉福殿。
药香与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殿内。
曹丕卧于龙榻之上,面容枯槁,年仅四十的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侍立在榻前的,是他与甄宓的嫡子,年仅九岁的曹叡。
这孩子继承了父母容貌的优点,眉眼间已有几分坚毅,此刻却紧抿着嘴唇,沉默地看着气息奄奄的父亲。
曹丕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内侍退下。
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叡儿……”
曹丕的声音虚弱而沙哑,他凝视着儿子,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悔恨。
“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曹叡依言上前,小手被父亲冰冷的手握住。
“你母亲……”曹丕提到这两个字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停顿了许久,才哽咽着继续,“……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父皇……对不起她。”
小曹叡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反而带着一种早慧的锐利,他直视着父亲,一字一句地问。
“既然父皇知道母亲是很好的人,为什么当初要听信郭贵嫔的话,将母亲贬去邺城?既然如今如此悔恨,当初又为何要那样做?”
这直白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曹丕内心最痛、最无法释怀的伤疤。
他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眼中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和更深沉的痛苦。
“朕……朕……”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帝王的权衡,想诉说被猜忌蒙蔽的双眼,想描述那无法言说的、面对她始终如一的平静时的挫败与不安……
但千言万语,在儿子那双酷似其母的清澈眼眸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所有的辩解都化作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叹息,带着血泪的咸腥。
“是父皇……昏聩……是父皇……不配得到她……”曹丕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叡儿……你……你日后,万不可……不可如父皇这般……”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最终也未能给出一个能让儿子、能让自己释怀的答案。
带着无尽的憾恨,魏文帝曹丕,崩。
曹叡即位,是为魏明帝。
年幼的皇帝在沉默中成长,那份对母亲早逝的疑惑与隐痛,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在权力稳固后,化为了彻查往事的决心。
他暗中动用力量,寻访旧日宫人,搜集散落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了那位如今已尊为皇太后的郭照。
太和四年(公元230年)春。
时机已然成熟。
曹叡没有给予郭照任何申辩的机会,一道冰冷的旨意,伴随着确凿的“构陷文昭皇后(甄宓谥号)”的罪证,送达郭照居所。
没有公开的审判,只有帝王不容置疑的裁决——赐死。
面对前来执行命令的内侍和那杯鸩酒,郭照并未如常人般惊慌失措。
她早已料到这一天。
整理好太后朝服,妆容一丝不苟,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郭照看着那杯毒酒,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凄凉的苦笑,对前来监督的曹叡心腹说道。
“你去回禀陛下,他查到的,或许没错。但真相,远比他想的更可悲。”
她端起酒杯,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母亲……文昭皇后,其实并非死于任何一人之手。她是被我们所有人的猜忌……共同逼走的。包括我因嫉妒而生的构陷,包括先帝因多疑而生的冷酷,也包括……陛下您,当年那首恰到好处的《七步诗》引来的祸端。”
郭照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感受着喉间灼烧的剧痛,最后说道。
“你们永远不知道……那天她离开洛阳时,眼神有多么决绝。那不是绝望,而是……了悟。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只要她还在一天,先帝的心就永远无法真正安宁,永远会在猜忌与爱慕间挣扎,无法专心于他的王朝霸业。
她的离开,是她最后……能为陛下,为这个她子女所在的王朝,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说完,郭照气绝身亡。
而她临终的话语,被原封不动地带回了曹叡耳中。
年轻的皇帝愣住了,如同被惊雷击中,僵立在原地。
郭照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从未深思过的一个角落。
他回忆起母亲总是平静无波的脸,回忆起她离去时那份异样的从容……难道,真相竟是如此?
很多年后,已近中年的魏明帝曹叡,独自一人站在洛水河畔。
晚风拂过他已显威严的面容,手中紧紧攥着母亲那封边缘焦黄、字迹依旧清晰的绝笔信。
“因果轮回,尘缘已尽……此间种种,妾身无悔……”
每一个字,此刻读来,都重若千钧。
望着奔流不息的洛水,郭照临终之言与母亲绝笔信中的超然渐渐重合。
他终于明白了。
母亲的死,并非简单的宫闱阴谋,而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在爱情、亲情、猜忌、王朝责任多重撕扯下,一个拥有超凡心智的女子,做出的最决绝的、以自身殉道的选择。
母亲是以自己的离去,斩断所有可能引发更大动荡的因果,换取他与妹妹的平安,也换取曹丕能够心无旁骛地治理江山。
泪水,无声地从中年帝王的眼中滑落。
他对着洛水,轻声呢喃,仿佛在与那个记忆中模糊而美丽的母亲对话。
“母亲……您看到了吗?叡儿……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您所期望的贤明君主……”
河水潺潺,清风拂过,仿佛真的带来了遥远时空之外,一声温柔而欣慰的叹息:“叡儿,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
一段纠缠了爱情、权力、才华与牺牲的尘缘,至此,才算真正了结。
【后人评价】
后世史家论及此事,常唏嘘不已。
有诗云:“洛水神妃去不还,空余幽恨满人间。君王自古多猜忌,争似微波日夜闲。” 甄宓之死,已成东汉末年风华中最凄艳的一笔注脚,她的决绝离去,不仅成就了《洛神赋》的千古绝唱,更折射出权力顶峰那无法消弭的孤独与猜忌。
其子曹叡的复仇与最终的顿悟,则为这悲剧添上了一层宿命的轮回色彩,令人扼腕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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