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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薛蟠在京中断腿的消息传回东南,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薛家老太爷震怒非常,虽表面接受了永嘉侯府的赔礼,但暗地里对京城势力,尤其是与永嘉侯府有牵连者,怨怼更深。东南沿海的局势,因这桩“意外”而平添了几分紧张与不确定性。
朝堂之上,关于围场刺杀的调查却陷入了僵局。那刺客如同人间蒸发,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箭矢是军中制式,但来源混杂,难以追查。所有的证据似乎都石沉大海。
压力再次回到了韩临身上。反对新政的声音借着刺杀事件死灰复燃,明里暗里指责他推行新政树敌太多,才招致杀身之祸,甚至影射他连累了圣驾受惊。
这一日,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韩临“刚愎自用,举措失当,致朝野不宁,险酿大祸”,言辞激烈,要求皇帝罢黜其首辅之位,以安人心。
虽然皇帝萧景琰再次力保韩临,驳回了弹劾,但朝堂上那种无形的压力和对韩临能力的质疑,却如同阴云般笼罩不散。
韩临从宫中回来时,脸色比前几日更加沉郁。臂上的伤已无大碍,但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却挥之不去。他直接进了书房,连晚膳都未曾出来用。
元瑾吩咐厨房将饭菜温着,自己端了一碗熬得浓稠的米粥和一些小菜,亲自送了过去。
书房内,韩临正对着一幅东南沿海的地图出神,烛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夫君,先用些粥吧,空着肚子伤神。”元瑾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旁。
韩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最终只是淡淡道:“有劳殿下,先放着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客套,与往日迥然不同。元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异常,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可是朝中又有了什么变故?”
韩临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点在地图上薛家势力盘踞的区域,声音低沉:“东南薛家,借着薛蟠断腿之事,暗中加大了对抗新政的力度,煽动了不少渔民和中小商户闹事。今日朝上,又有御史弹劾……”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元瑾已经明白。内外交困,压力倍增。
“陛下不是驳回了弹劾吗?陛下是信重夫君的。”元瑾试图安慰。
“陛下信重,是恩典,亦是压力。”韩临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与……无力感,“新政推行,步履维艰。如今又添上刺杀之事,东南僵局难破……臣,或许真的……力有未逮。”
这是他第一次在元瑾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挫败情绪。元瑾心中微微一沉。她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这让她觉得陌生,也让她的计划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韩临却忽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内心。
“殿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薛蟠之事,当真……只是意外吗?”
元瑾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婉而无辜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夫君何出此言?妾身整日待在府中,如何能知外面之事?莫非……夫君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怀疑妾身?”
她眼圈微微泛红,像是承受了莫大的冤屈。
韩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然而,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只有受伤和不解。他想起她平日的柔弱,想起她对自己的依赖,心中的怀疑又开始动摇。
可是,有些疑点,却如同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他想起围场遇刺后她异常的冷静与精准的判断,想起薛蟠出事前后她看似无意实则微妙的态度,再联想到她那些与“冷宫孤女”身份不符的才艺与见识……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臣只是随口一问,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韩临最终移开了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淡,但那丝若有若无的隔阂,却清晰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不再看她。
元瑾站在原地,看着他疏冷的背影,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她知道,他起疑了。不是因为证据,而是出于一种直觉。
她并不后悔对薛家出手,那是他们应得的教训。但她低估了韩临的敏锐,也低估了这件事对他心态的影响。他的挫败感和压力,似乎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对她的猜疑上。
这感觉,比朝堂的明枪暗箭更让她觉得……不舒服。
“那……夫君早些休息,妾身先告退了。”她低声说完,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到空旷的寝居,元瑾没有点灯,独自坐在黑暗中。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清冷的光辉。
她精心维持的平衡,似乎正在被打破。韩临的怀疑,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看似完美的“理想生活”之中。她可以不在乎外界的风雨,却无法忽视身边这个男人投来的审视目光。
她需要重新评估局势,也需要……考虑是否该让他知道更多。
然而,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而裂痕的产生,往往只在一瞬间。
接下来的几日,韩临依旧忙碌,但回到府中,与元瑾的交流却愈发稀少。即便同榻而眠,也少了往日的亲昵与温存,多了一份无形的距离感。
元瑾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她依旧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妻子角色,但心底那点因计划受挫和被他疏远而产生的烦躁,却与日俱增。
这一晚,韩临再次深夜方归,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他似乎喝了不少,眼神有些涣散,脚步也有些虚浮。
元瑾扶他在榻上坐下,替他除去鞋袜和外袍,又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韩临闭着眼,任由她动作。就在元瑾准备起身去倒水时,他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小,带着酒后的失控。
元瑾吃痛,微微蹙眉,却没有挣脱。
韩临睁开眼,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声音沙哑而含糊:“瑾儿……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元瑾心中剧震,面上却强自镇定:“夫君醉了,我是你的妻子元瑾啊。”
“妻子……”韩临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忽然用力一拉,将她拽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着酒气和一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我的妻子……怎么会懂得那么多?怎么会……那么冷静?薛蟠……围场……是不是你……”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像一把重锤,敲在元瑾心上。
她僵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手臂不容置疑的力道。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那充满怀疑的呓语。
这一刻,元瑾清楚地意识到,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即将被捅破。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韩临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臂一松,头一歪,靠在她肩上,沉沉睡去。
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浓烈的酒气。
元瑾维持着被他抱住的姿势,一动不动。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轻轻将韩临放倒在床榻上,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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