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勃勃的绿

　　白圆圆走出房间不久，客厅里随即响起阵喧闹。

　　不一会儿，母女俩便像两只欢声歌唱的画眉鸟一般唧唧喳喳地走入房间，站到仍在专心做作业的白星星身边。

　　白妈一手拿着那张乐乐挽着白星星的合照，一手在儿子的脑袋上抚摸着：“谈恋爱啦？”

　　“没有，好朋友。”白星星抬头看向母亲平淡地说。

　　“谈了也不错，”白妈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回答，她把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端详起相片里的乐乐，“小姑娘长得真好看，看起来就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不过——”她顿了顿，把目光重新放到儿子脸上，表情变得困惑起来，“她真能看上你吗？”

　　“不好说，”白圆圆立即搭腔，“我看这妹妹像是对他有点意思，”说着指了指相片上的乐乐，“看，这笑得多开心。”

　　白妈的手从儿子脑袋上离开，伸向女儿，从女儿手里把白、乐二人搞怪的那张合照拿来，和自己手里那张二人动作亲昵的合照并排举在眼前。
　　她的目光在两张相片上来回游走了阵，又把视线移到儿子身上打量了阵，然后看向女儿，纳闷道：“这是看上他什么了？”

　　“不知道，”白圆圆摇摇头，显出阵阵惋惜，“可惜了，长这么好看，就是这眼神...嗯...不太好。”

　　白星星见插不上嘴，妈、姐又好似将自己当成了个透明人，索性便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母女俩在一旁笑语盈盈地翻看着那摞相片，不时从中抽出张对着白星星的背影打趣几句。

　　在将所有照片都欣赏了一遍后，白妈又把那张乐乐挽着白星星的合照放到最上方，端详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白圆圆也在一旁对着相片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欢笑着。

　　白星星无奈地抬起头看向吵闹的妈、姐：“我做作业呢。”

　　“好好好，你做你做，不吵你。”白妈说。

　　将相片收进信封放回那摞漫画书上头，母女俩便手挽手嬉笑着走开。
　　但就在快走到房门口时，白妈又骤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对儿子嘱咐道：“你可不许欺负乐乐！”

　　“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白星星头也没抬地回道。

　　白妈满意地笑了笑，回过头，好奇地看向女儿，“那我们圆圆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呀？”

　　“没有，”白圆圆的嘴角挂着沉甸甸的嫌弃，“他们都太蠢了，看不上。”

　　“那跟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妈回头帮你留意留意。”白妈脸上露出股少女般的调皮。

　　白圆圆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说道：“聪明的，成绩得比我好。还要长得帅，丑的不要。性格、脾气也要好。对了！还得比我高，还有...”

　　白妈看着滔滔不绝的女儿宠溺地笑着，然后母女俩便像来时一般唧唧喳喳地带上门走出房间。

　　房间内恢复平静，但还是会有那么几声欢笑透过门缝闯进白星星的耳际。
　　不久后，又有一道温和的中年男子的笑声加入其中。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情景他早习以为常。
　　可就是这么个司空见惯的时刻，他的脑海中突然如静电般出其不意地蹦出了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倏地抬起头，盯着眼前那排摆放整齐的音乐磁带，喃喃道：
　　“‘喜欢’？”
　　他将目光聚焦到那个粉红色的信封上，停留片刻，又重新看向那排音乐磁带。
　　音乐磁带的透明外壳如被丢进火中炙烤般在他眼前扭曲起来，而后腾起缕缕白气。
　　但这些气并不是灼烫的热气，而是刺骨的霜气。
　　霜气滚滚上升，在半空中渐渐汇合，组成了张清冷中夹杂着些许不安的脸庞......

　　这周六的下午，正在玩游戏的白星星接到乐乐的电话。

　　电话里，乐乐不由分说地让他立即下楼，说自己在他家楼下。

　　白星星不情不愿地来到楼下，却未瞧见乐乐的身影。

　　他嘟嘟嚷嚷地掏出手机准备给她打去。

　　“嘀嘀”

　　一道提醒般的鸣笛声打断了他。

　　他朝声响处眺去，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黑色的“玛莎拉蒂‘总裁’”停在不远处的街边。

　　汽车朝白星星缓缓驶来，然后稳稳地停在了他身前。

　　副驾驶的窗户降了下来，显出乐乐的笑脸。

　　“去哪？”白星星一坐上车便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乐乐半转身来笑着说。

　　但驶出不远，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和汽车的前进路线，白星星立马就猜到这是要去哪里。

　　他开口对驾驶位上的苏玥问道：“这是要去你家吗姐？”

　　“是啊，”苏玥通过车内的中央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的白星星，“本来想让你自己走过去的，可小乐让我顺路来载你，我就来了。”说完宠溺地瞥了眼面露羞涩的乐乐。

　　庭院内，如今只剩那辆“法拉利”和平时苏玥骑去学校的“哈雷”摩托车。

　　进门后，李姨从厨房里走出，与白星星打了声招呼便同乐乐寒暄起来。也是从二人的交谈中白星星得悉了乐乐并非是头回来这。

　　苏玥领着白、乐进了电梯，去往三楼，来到出电梯的左手边的第一间房间里。

　　房间内，进门后左手边的墙上挂着几幅用画框装裱起来的油画；
　　它们下边的地上，还有一二十幅没有画框的油画被随意置放着，靠在墙上，同时墙角处还放着个空画架；
　　右边的墙前有张半人高的红木长桌，上面杂乱无章地摆放着许多美术用具；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前，有个半面墙大小的大尺寸油画布框，但上面什么都没画，白蒙蒙的一片；
　　在它的旁边还有张红木桌子，上面同样凌乱地摆放着许多美术用具，但比另一张桌子多出了几个石膏像；
　　房间的中间位置，并排放着两个画架，架前各有张圆面木质凳子。

　　白星星有些惊讶。
　　此前他从未想过苏玥干净整洁的家里会有这么个房间。
　　若不是房间地板很干净，这个房间在他眼中跟个“垃圾场”毫无差别。

　　惊讶过后，白星星便也知晓了乐乐之前跟他说的“我要开始学画画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有回美术课上，苏玥见乐乐画画有天分，下课后便将她叫到办公室问她想不想学，想学的话自己可以教她。

　　于是国庆假期乐乐旅游回来后就开始跟着苏玥学画画。

　　每至周末下午，苏玥就打电话问乐乐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她就去载她来家里画画。

　　其实苏玥也问过白星星，只是当时白星星觉得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家玩游戏来得实在就拒绝了。

　　苏玥也未强求。
　　在她看来，“兴趣”和“天赋”一样重要。
　　有天赋没兴趣的人最后画出来的也只是幅充斥着各种技巧的“画”而已。
　　只有在绘画过程中找到乐趣，将情感、思想注入画中，画出来的东西才能被称为“艺术”。

　　这回她也是在车上与乐乐闲谈时随口提了句：“白星星在这方面也有着不错的天赋，只可惜没兴趣。”

　　乐乐听了就说“这事交给她”然后让苏玥顺路去把白星星捎上，并告诉她：“他会喜欢的。”

　　看着乐乐那自信满满的模样，苏玥起了爱才之心，想着：“也好，接触一下，说不定会喜欢上。”

　　白星星也确如苏玥所言那般“有着不错的天赋”。
　　甚至有些超出她的想象。

　　刚开始教乐乐时她就被她的天分震惊到，不曾想白星星竟与她不相上下。
　　教学过程中，她再三询问二人此前真的没有学过绘画吗？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白星星说自己只是以前看电视时会跟着儿童节目里的主持人做做手工，偶尔会在课本上涂涂画画，但后来开始玩游戏就懒得做了。
　　乐乐则表示自己喜欢看动漫，不时会在纸上画些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
　　确认二人此前确实并未系统学过绘画后，连见多识广的苏玥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天才”竟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小县城的一所普通中学里，还是同班同学，还让自己碰上。

　　因为被母亲禁止在上学期间玩游戏，白星星每晚做完作业闲着没事干就会在房间里听歌画画。
　　画了没几天，他就和乐乐说的那样——对绘画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那些长短不一、交叉凌乱的线条像是活过来似的，组成各式各样不同的形态，将自己脑海中肆意妄想的画面统统描绘出来。

　　突然开始画画的白星星也使白妈感到新奇。
　　这晚，她来到正在雕龙画凤的儿子身旁，与他闲谈，问起缘由。

　　“一开始我也不想学，就跟玥姐说我没钱学。然后她说她这是在‘献爱心’，免费教学，让我跟乐乐一样安心跟着她画就行，”白星星看着母亲坦然道，“本来是想着反正也没事干，随便学学，结果画了几天，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有兴趣的话就试试看。”白妈笑着说。

　　白妈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阵，然后转身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又敲门进来，拿起桌上儿子的钱包，往里头放了三百块钱，说：“画画有需要什么就自己去买，不够再跟妈说。”说罢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转身离去。

　　在白星星被重新调回讲台旁后，那些不明真相的老师们虽然对他不时的搭腔不胜其烦，但看在他的“病”的份上还是没有对他太过苛责，只是选择无视他。

　　一开始白星星还觉得有些无趣，但自打学画画后，他就变得无谓起来。
　　当他发现老师不搭理自己，他便开始在课本上画画。

　　起初老师们见他在课堂上画画都会出言告诫，并故意将他叫起来回答问题，可白星星回回都能答上，几次三番，便随他去了。
　　毕竟，比起与自己搭腔影响课堂秩序，安静画画也不失为一种“好”的行为，而且他课上的知识也学会了，画就画吧。

　　但也不是所有老师都是这般想。
　　例如王老师，她就对白星星在课堂上画画的行为深恶痛绝。
　　每次见他画画都会勒令他收起来，并说：
　　“画画有什么用？画画能当饭吃吗？你以后能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养活你自己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白星星也知道了哪些老师的课可以画，哪些老师的课不能画。
　　而那些能画画的课上，教材里头那些不论是何种样式的插画，他通通帮它们定制了个新形象。
　　尤其是英语课本和语文课本。用“重灾区”来形容都不为过——不仅学过的课程的插图，连后面还没学到的课程的插图都被他涂改得面目全非。

　　作为白星星的死党，谢琟知道他在学画画后便吵吵着也要学，并询问白星星在哪里学，说他也要去报名。
　　可苏玥早在教白星星的第一天就交代过他——除了家里人，别告诉别人他在跟自己学画画。
　　倒也不是因为这事不可告人，是她觉得白星星有很大概率会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给自己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是对的。
　　当她在办公室里听到一些老师向张老师控诉白星星在课堂上画画时，便在一旁暗暗庆幸着自己的先见之明。

　　正因如此，白星星只能对谢琟搪塞说自己所在的是间小画室，地方不大，老师没想收那么多学生。

　　可谢琟压根不听，还死缠烂打。

　　拿他没办法的白星星最终只得无奈地说自己去帮他问问老师还收不收学生。

　　任初一一班至四班美术教师的苏玥自然认识谢琟。
　　也知晓这人与白星星十分要好。

　　她表示：“行，真想学，下回就带他一起来。”

　　得到许可，谢琟如愿以偿地开启了他极其短暂的绘画生涯。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一个下午的时间，苏玥就看出谢琟在这方面没有丝毫的天分。
　　如果说白、乐身上全是“艺术细胞”的话，那谢琟身上便全是“艺术细菌”。
　　而且他压根就不是来学画画的，纯粹是为了凑热闹。
　　可谢琟虽说不学，却也不会打扰他们，只会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和白、乐说上几句话，其余时间都是握着支铅笔呆坐着。
　　于是，苏玥便直截了当地与他明说：“你不是这块料。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去做点别的事，打游戏、看电视、到处逛逛，随便做点什么都比在这干坐着强。”

　　谢琟听进去了。
　　此后再没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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