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孟景春在顾不惊家里住了整整三日，这三日里，他觉得自己将顾不惊照顾得很好，如今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该回自己家了。他始终觉得，顾不惊会让自己住下，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想让自己照顾他几天。

　　这三日里，谢晨一直按时给这两人送饭送药，还顺带学会了老老实实走大门，敲了门后再进屋。毕竟，孟景春和谢晨左右不过一面之缘，并不相熟，屋里总是凭空出现个人，也确实怪吓人的。

　　顾不惊在孟景春面前喝药时，总是装出一副很厉害的样子，表现得一点也不怕苦，喝完了脸上表情也没半分变化。每次孟景春将一大碗药端给他，他接过药后，闭着眼就一口闷了

　　可当他问顾不惊：“苦吗？”

　　顾不惊又会点点头，很勉强地说：“苦。”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就像怕苦这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会很难为情。

　　这才对嘛，孟景春光是闻就觉得这药一定是极苦的，也不知道这人在忍什么。他可能觉得，一个大男人连喝药都觉得苦，这件事在旁人看来会很丢脸吧。的确，这种事说出去是会很丢脸，不过孟景春根本喝不进去，倒也谈不上丢不丢脸了。就算这药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喝，只会坐在离它百米远的地方在一旁干看着。

　　只要顾不惊说苦，孟景春就马上把梅子塞进他嘴里，哄他道：“好了，不苦了。”

　　可他出门的时候就没放几颗在身上，这三日为了让顾不惊喝完药后能好受些，全让他给吃光了。家里就剩这几颗梅子，全被自己带出来了，现在好了，真就是一颗也没有了。

　　他一脸哀怨地看着顾不惊，自己可是一颗也没吃到呢，全都给他吃了，等他伤好了，必须让他去给自己买回来。

　　哎，算了，看在他伤重的份上，吃就吃了吧。

　　顾不惊早中晚都在喝药，整整喝了三天，脸色终于好了起来。本来苍白的一张脸，现在终于有了血色，精神也好了很多。

　　孟景春只要一想到蒋子成，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那张阴鸷的脸，心想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些，千万不要再碰着他了。

　　分明是他儿子有错在先，他爹对顾不惊下手的时候，也没想过他儿子干的好事，一点也没有对顾不惊手下留情，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喝药的程度。

　　这三天，只要是涉及腰部的动作，孟景春都忙着上前去帮他弄，深怕他给背后的伤口弄破渗血。虽然顾不惊一直在说“没事，小伤，我可以自己来的。”

　　但只要孟景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顾不惊就会乖乖站着不动，退至一边，把事情交给孟景春做。不过要说做得多好，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孟景春自己在孟府就没动手做过活，来了白玉京后，更是被顾不惊惯得足不出户饭就送到了桌子上。

　　孟景春照着记忆里的样子依葫芦画瓢来做，虽然弄不到两下就开始呼唤顾不惊了，“顾不惊，这怎么弄？”

　　顾不惊蹲下身，从身后将他手腕握着，带着他把事做了。

　　不过有些事也是孟景春自己做不了的，只能是顾不惊来做。

　　就孟景春身上这些淤青，让他自己抹药酒上去，他肯定是下不了手的。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光涂抹上去是没用的，手上得带着力度和手法，将药劲渗透进去，把瘀血揉开。

　　顾不惊抓着他脚踝给小腿上涂抹，大拇指带着药酒在淤青上打着旋，孟景春吃痛搁那挣扎，被抓着的那只脚拼了命的往后缩，但力气终是抵不过顾不惊，被他牢牢拽在手中，“再忍忍，马上就好了。”他一边涂抹着药酒一边哄他道。

　　孟景春被痛得龇牙咧嘴，甚至想用脚去踹他，但考虑到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伤者，自己是不能踹他的，另一只脚在空中挥舞半天，只能弓着足背，用脚尖抵着顾不惊肩头。整个人歪倒在被子上，两只手紧抓着被角，被角都快被他捏成团了。

　　处理完腿上，再处理肩膀那处，他痛得直接是反手捏住了顾不惊手腕，委屈地跟他说道：“你轻点。”他被疼得泪水不自主地溢满眼眶，睫羽扑闪挂着泪珠。

　　“好。”顾不惊已经很尽力地放轻了力度，可孟景春还是一个劲地喊疼。

　　脸上那处淤青散得倒是快，被打在颧骨下，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孟景春不喜欢他给这里上药，药酒味道呛，熏眼睛。每次顾不惊都要将他的眼睛蒙住，而后用四根手指将他后脑勺扶住，大拇指在前面打旋。

　　掌心空悬处，挂着泪珠的睫羽扑闪，只能看见透光的暗红。

　　湿漉漉的睫羽刮蹭着掌心，弄得手心一片湿润。

　　三日后，孟景春将表面有些血渍的纱布拆下，还没拆完就已经觉得眼前鲜血淋漓了，总忍不住想把眼睛闭上。

　　可顾不惊背后那纵横交错的十条鞭伤，现在只剩下浅褐色的疤痕。孟景春抬手在他背上摸了摸，确认是真的好了，不禁感叹道：“好得真快啊！”这要是换做寻常人受了这十鞭，没半个月都很难结疤，更别说他不过三天就已经脱痂了。

　　顾不惊的伤好了，自己身上左右就这点淤青，每天被顾不惊逮着涂药酒，也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身上这身衣裳松松垮垮的，一点也不合身，做什么都要想办法护着腰间藏着的东西，就怕一个不小心被顾不惊发现了。

　　孟景春跟顾不惊告别，说自己要回家了，还借了他一身衣裳穿，言明回去换了后一定会还给他的，随后抱着桂子出门了。顾不惊想送他回去，但被孟景春果断拒绝，说什么都要自己走回去。

　　怎么可能让顾不惊送自己回去呢，这身衣裳松松垮垮的，藏东西一点也不方便，要是跟他走着走着，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那自己这顿打不就白挨了。真当自己傻啊，遇见这种情况不知道跑，只会站在原地让别人打。

　　当时蒋子成带着那二三十人围将他围困住，他确实没机会跑掉，那后面就剩四五个人了，他忍着痛怎么都能跑出去。要不是为了这玩意，他能跑得比后面有鬼追他还快呢。

　　一回到自己屋子，就慌忙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放在柜子的最深处藏好。自己有了这个东西，才能有出去的希望，那个倒霉鬼丢了这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谁让他要对自己动手的。

　　晚上睡觉前，想起顾不惊一打响指，这个光团就会自己熄灭。孟景春来了兴致，一连对着光团打了三个响指，但光团明晃晃地挂在顶端，并没有搭理他。

　　他无奈地将双手往枕后一放，好吧，这可能是仙人才能做到的事吧。

　　在凡间的时候，家家户户夜里照明，用的都是烛火，到了白玉京后才发现，他们不用烛火，用的是光团来取亮。操控光团这样的事，想来也不是凡人能轻易做到的。

　　一想到自己刚刚在这打响指，就觉得怪傻的。

　　孟景春老实把盒子打开，将光团收了回去。

　　屋子一下子就暗了，这次，是真的就他和桂子，一人一猫了。

　　桂子太久没有磨爪子，一回来就扒着顾不惊给做的架子“唰唰唰”地磨。哎，谁让这屋子里的东西它都不能碰呢，唯一能光明正大破坏的，就只有这个架子了。

　　孟景春罕见的失眠了，虽然说困是若有若无地将他缠绕着，两眼一闭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再睁开眼，还是一样的清醒。

　　刚来山上的时候，他就一个人住，整个屋子里也没个人气，死气沉沉的，一点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后来屋里住进了桂子，但桂子终究只是只猫，不能陪孟景春做什么。一人一猫在这屋子里住着，和之前相比肯定是好很多了，但总是有些差强人意。

　　在顾不惊那住了三天后，孟景春发现，虽然顾不惊并不怎么说话，可屋子里总算有了人气。虽然他没有和自己同睡，就只是在边上打了个地铺陪着自己，就仅仅是陪着而已，但孟景春却觉得特别的心安。他喜欢顾不惊陪在自己身边，就连入睡都比平时快了许多，梦也异常香甜。

　　孟景春强迫自己将眼睛闭上，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蜷着身子，一会将眼睛睁开，一会又翻身趴在床上，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哪个姿势满足了自己的睡意，一番折腾后终于睡着了。尽管过程是相当的艰难，但所幸结果是好的。

　　这样的作息，孟景春花了好几天才调整过来，终于不用借助任何外力，安然入睡了。

　　睡不着的那几晚，他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书——算学。

　　孟景春对算学那是相当的厌恶，基础的他全会，可先生硬是要让他学进阶的，有难度的，说基础的都会了，再学就没意思了。孟景春看着眼前先生布置的课题，只看题目都能犯困。

　　之前用不上这书，就一直被他压在箱子底部，但现在孟景春很需要它。裹着被子在床上看，效果是相当好的，每次将第一页打开，才扫了不过两行字，人就睡着了。

　　光团也逐渐黯淡，最后飞回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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