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弦

　　皇家行苑的夜晚，并不比枕水阁宁静多少。暗流在雕梁画栋间无声涌动。

　　影七与甲十三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按照沈惊弦的指令，将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柳文渊与孙莽身上。然而，对手的狡猾与谨慎超乎想象。

　　柳文渊自那夜宴会后，便深居简出，除了例行前往织造衙门点卯，几乎不与外人接触，连日常采买都由固定的小厮代办，生活轨迹简单得如同刻意修剪过的盆景，寻不到丝毫破绽。而孙莽那边，影七几次试图潜入其军营或府邸，皆因守卫异常森严，且有不明高手暗中巡视，未能得手。

　　线索似乎再次陷入僵局。对方显然已经高度警觉，进入了龟缩防御的状态。

　　沈惊弦并不急躁。他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说明柳文渊此人的重要性。他就像一枚被严密保护起来的棋子，或者……一个诱饵。

　　他改变策略，不再强求 immediate 的突破，而是让甲十三利用其分析能力，从更宏观的角度入手，梳理柳文渊的出身、履历、人际关系网，以及江宁织造近年来所有大型物料的采购、运输记录，尤其是与“云水暗纹”纸张或类似特殊物资相关的部分。

　　同时，他亲自调阅了江南总督府送来的、关于江宁水师近年来的巡防记录、军械补充清单，试图从孙莽的职责范围中，找到可能与漕运、乃至与北狄产生交集的异常点。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且需要耐心的工作，如同在沙滩上筛选金粒。一连数日，沈惊弦几乎足不出户，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之中。行苑内为他服务的仆役皆被屏退，只有影七如同影子般守在暗处，甲十三则在外奔波，不断带回新的零碎信息。

　　萧执那边似乎也异常忙碌，接见地方官员，巡视漕运码头、仓廪，召见江南各大商帮首领，雷厉风行地推行着他的新政，对沈惊弦这边的“安静”并未过多干涉，只偶尔遣卫公公过来询问一句进度，或是送来一些江南特有的润喉清肺的汤饮。

　　这日深夜，沈惊弦正对着一份三年前江宁织造衙门采买海外苏木（一种珍贵染料）的陈旧账册凝眉思索，甲十三悄无声息地闪入房中，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大人，有发现。”甲十三的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查到，柳文渊有一远房表亲，名叫柳明，在城西经营一家名为‘墨韵轩’的书画铺子，规模不大，但……其店铺后院，有秘密通道连通着一条废弃的地下暗渠，那暗渠的另一端，通往……江宁水师的一处废弃旧码头。”

　　墨韵轩！书画铺子！地下暗渠！水师码头！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瞬间在沈惊弦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书画铺子可以完美掩饰特殊纸张（如云水暗纹）的流通和储存！地下暗渠是绝佳的隐秘运输通道！而水师码头……则与孙莽，与那可能的军中势力联系了起来！

　　这里，很可能就是“柳先生”运作的一个秘密据点！是连接江南世家、特殊物资与军中势力的一个关键节点！

　　“可知那暗渠近期是否有使用痕迹？”沈惊弦立刻追问。

　　“属下探查过，暗渠内虽有积水，但部分地段脚印新鲜，且有物品拖拽的痕迹，应是不久前刚使用过。”甲十三笃定道。

　　看来，对方虽然警惕，但并未完全停止活动！或许是在转移重要物品，或许……是在准备下一次联络！

　　机会稍纵即逝！

　　沈惊弦霍然起身，眼中锐光毕露：“立刻准备，夜探墨韵轩！”

　　“大人，是否先禀报王爷？”甲十三谨慎提醒。那里很可能是个龙潭虎穴。

　　沈惊弦略一沉吟，摇了摇头：“时机紧迫，恐生变故。王爷日理万机，此等具体行动，不必事事叨扰。我们先行探查，若有发现，再行禀报不迟。”

　　他需要这份主动权，也需要用实实在在的成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况且，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墨韵轩里，或许藏着能直接指向沈家旧案的关键证据！

　　“影七随我潜入。甲十三，你在外策应，监视周围动静，若有异常，立即发信号示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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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三刻，月黑风高。

　　墨韵轩位于城西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早已熄灯闭户，漆黑一片。沈惊弦与影七身着夜行衣，如同两道鬼魅，悄无声息地绕到店铺后院墙外。

　　影七身形一纵，便如狸猫般翻上墙头，仔细观察片刻，对下方的沈惊弦打了个安全的手势。两人先后落入院中。

　　院子不大，堆放着一些杂物。影七根据甲十三提供的情报，很快就在一堆废弃画缸后面，找到了一处被巧妙伪装过的地窖入口。掀开沉重的石板，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方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石阶，漆黑不见底。

　　影七率先潜入，沈惊弦紧随其后。石阶湿滑，两人屏息凝神，一步步向下。走了约莫十余丈，前方出现一条仅容弯腰通行的低矮甬道，正是那条地下暗渠。渠底有浅浅的污水流淌，墙壁上布满青苔。

　　顺着暗渠向前，空气中那股霉味中，渐渐混杂了一丝极淡的、独特的墨香与……一种沈惊弦有些熟悉的、类似于那“云水暗纹”纸张的特殊气息！

　　他心中一动，示意影七加快速度。

　　又前行了数十丈，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语声！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将身体紧贴在潮湿的渠壁上。影七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透过渠壁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向内窥视。

　　沈惊弦凝神细听。里面似乎是一个被拓宽的地下密室，有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一个声音略显苍老，带着焦急：“……必须尽快处理掉！柳先生吩咐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尤其是那些旧账和信笺……”

　　另一个声音年轻些，带着不满：“怕什么？这地方隐秘得很，谁会找到这里来？再说，那些东西可是……”

　　“闭嘴！”苍老声音厉声打断，“你懂什么！京城来的那位王爷，还有他身边那个姓沈的，都不是善茬！枕水阁那晚你还没看出来吗？王爷对那姓沈的何等回护！听说那姓沈的眼睛毒得很，专门在查陈年旧事！这些东西若落在他手里，你我，还有柳先生，全都得完蛋！”

　　姓沈的……是在说他？沈惊弦心中冷笑，果然找对了地方！

　　“那……那怎么办？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完啊……”年轻声音嘟囔着。

　　“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集中到那边角落，泼上火油，万一……万一真被找到，立刻点火！”苍老声音发狠道。

　　他们在销毁证据！

　　沈惊弦与影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影七打了个手势，示意由他先冲进去制住那两人，沈惊弦随后接应。

　　就在影七蓄势待发之际，密室内异变再生！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密室另一端的门被猛地撞开！

　　“什么人？！”苍老声音惊骇大叫。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打斗声、闷哼声和器物碎裂的声音！显然，有第三方势力突然闯入，与密室内的人发生了冲突！

　　怎么回事？！沈惊弦心中一惊。是萧执的人？还是……灭口的？

　　时机不容错过！

　　“动手！”沈惊弦当机立断。

　　影七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撞开那处伪装的暗门，冲入密室！沈惊弦紧随其后！

　　密室内的情景映入眼帘——空间比想象中更大，堆满了箱笼和卷宗。两名看守模样的人已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而与他们交手的，是三名同样身着夜行衣、蒙着面、身手矫健的不速之客！

　　那三名黑衣人见又有人闯入，也是一愣，随即攻势更猛，显然是想速战速决，连沈惊弦和影七也一并纳入攻击范围！

　　影七冷哼一声，短刃出鞘，迎了上去，瞬间与两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劲风四溢。

　　剩下一名黑衣人，则手持利刃，直扑向角落那一堆尚未来不及销毁的账册和信笺，意图明显——他要抢先销毁这些最重要的东西！

　　绝不能让他得逞！

　　沈惊弦眼神一厉，想也未想，一直藏于袖中的那把玄铁短剑瞬间滑入掌心！他虽不精于武艺，但基本的防身招式以及那股狠劲却不容小觑！

　　他侧身避开黑衣人刺来的匕首，手腕一翻，玄铁短剑带着一道乌光，精准地格开了对方再次挥来的利刃！同时，他左手抓起桌案上一方沉重的石砚，狠狠砸向那堆账册前的火油罐！

　　“哐当！”火油罐被砸翻，黏稠的液体泼洒一地，暂时阻断了黑衣人上前焚烧的路径。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沈惊弦反应如此迅捷且不顾自身，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攻势更加凌厉，招招致命！

　　沈惊弦凭借玄铁短剑的坚韧和灵活的身法勉力周旋，但力量与技巧的差距让他很快落入下风，臂膀被划开一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就在那黑衣人瞅准空档，匕首直刺他心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比影七的短刃更凌厉、更快的乌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自密室入口处破空而来！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黑衣人持匕的手腕！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那道乌光去势未尽，“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对面的砖墙之中，尾端犹自剧烈震颤——正是萧执那柄标志性的玄铁短剑！

　　沈惊弦猛地回头。

　　只见密室入口处，萧执负手而立，玄衣如墨，神色冰冷如万古寒渊。他甚至未看那受伤的黑衣人一眼，目光直接落在沈惊弦受伤的臂膀和略显苍白的脸上，眸底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

　　“一个不留。”

　　他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带着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意。

　　话音未落，他身后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名气息远比影七更加强悍的暗卫，如同虎入羊群，瞬间便将那三名本就受伤的黑衣人以及地上尚未断气的两名看守，彻底了结！

　　整个密室，瞬间被浓郁的血腥气笼罩。

　　萧执这才缓步走到沈惊弦面前，目光落在他臂膀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上，眉头紧锁。

　　“谁让你擅自行动的？”他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怒气。

　　沈惊弦握着短剑的手指微微发白，低声道：“事出紧急，惊弦……知错。”

　　萧执盯着他，看了他许久，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怒意，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的什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扯下自己内袍一角质地柔软的白绸，不由分说地、动作却异常熟练地替他包扎起伤口。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沈惊弦温热的皮肤时，两人皆是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把这些东西，”萧执包扎完毕，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些侥幸未被销毁的账册信笺，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厉，“全部带回行苑，严加看管！”

　　“是！”暗卫领命。

　　萧执这才重新看向沈惊弦，语气不容置疑：“跟本王回去。”

　　沈惊弦看着满室狼藉与血污，又看了看那些被抢救下来的、可能承载着沈家冤屈与惊天秘密的卷宗，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一次，虽然险象环生，但他知道，他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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