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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下山
这日竹影摇风,天色阴晦,空气窒闷。
肃颐垂眸坐在院外石凳上,指尖飞快落笔,直至末了添上最后一行,折好装进信封,抬眼便见头顶上一团乌幕笼罩,眼前低飞几只蜻蛉。
“夫人!夫人你在吗”
朝篱笆门外探了眼,一道玄色身影在门前反复踱步。她收起桌上信封纳入袖中,这才出声“进来吧”
脚步渐渐近了。
下一秒,余光中闯入一双黑靴。
她侧眸打量,便见身侧之人右臂紧贴身侧,空荡荡的左侧衣袖垂直落下。视线顺势向上端其面容,只见他神情恍惚,面容憔悴,微垂着脑袋,眼下乌青清晰可见,唇周胡渣根根分明。
肃颐稍作思虑,已觉察其来意却不点破,收回目光淡然道“找我何事”
墨影紧盯地面,眼神游移,欲言又止道“夫人!主,主子……”
“可是要问,你主子为何没一同回来?”
墨影低声嗯了声,整个人沮丧至极,仿若被遗弃了似的。
空气默了默。
一番左思右想,她直言道“他在朝中有事处理,我身子耽搁不得便先回来了”话音一顿,宽慰起来“你好生养好伤,等他回来便是了”
这时,一道鹅黄身影面带担忧,猝然闯了进来。口中急切喊道“墨影,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跑这来了!”话音刚落,她忽而回头,愣了愣,下一秒,面色惊慌低头道“夫人恕罪!冬抒眼花,没看到夫人在此!”
肃颐蓦地转头,瞧见她双手紧扣的木托上稳坐一只紫砂炖盅,盅孔往外头散着一股浓郁香味。继而视线不动声色移向墨影,盯看了片刻,眼神渐渐冷漠,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默然不语回过头。
墨影眸底掠过一丝慌乱,扑通一声跪地“夫人!冬抒性子莽撞,但绝非有意冲撞您!”
闻言,她面色一变,周遭气压沉了下来,心头气涌着,替春扶不值。
霎时间风起云涌,连乌云压得也愈发低了,空气中充满一股无形压迫感。
半晌,侧眸目光在两人身前徘徊,平静道“我何时说要罚她?冬抒你先下去”
直到篱笆外彻底看不到那抹身影。
她凛着眸子,语气平静道“有些事我不该管,也轮不到我管”身子微微后仰,目光倏儿一变如利刃般盯着下方,一字一字问“且问你一句,是不是该给春扶一个说法?”
墨影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心虚得又低下头“我……”
她单手支着下巴耐心等待。
“夫人,我……”墨影急得额角冒出豆大汗珠。
等了半晌见其依然模棱两可,登时气血猛地涌了上头,心头蹿上一股无名火。心里暗忖:窝囊的是他,受这窝囊气的怎反倒是自己!敛了心神,旋即腾地一下起身,袖袂一拂,再懒得看他一眼,朝屋内走去。
不多时,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
忽而,春扶浑身湿漉漉跑了进来,将怀里紧搂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夫人,掩香丸在里头”
肃颐闻言,点点头“收拾一下,明日下山”抬眸一瞥,对面正巧抬头。
视线碰撞,春扶立马别过脸,眼眶有些泛红。
肃颐一愣,指尖不自觉微动,心中轻叹“赶紧去收拾收拾,别着凉了”
次日一早,马车一路朝南月国疾奔,待她主仆到于府已是深夜,稍稍梳洗后便入睡了。
翌日,她醒个大早。待程夫人诵完晨经,便与她提议在大兴开分号之事,没成想程夫人听了眼泪霎时夺眶而出,甚至未作半分思索,爽快应允了。随后两人又热络了一番,才匆匆忙忙出门。
刚迈入永乐楼,站在原地环视一圈。
堂中冯文,冯武,二虎三人弯腰摆着条凳,陈清怀手上攥着粗布,俯身擦拭案几上碎屑,忽闻门前传来动静,见有两名男子立着,随即面上堆笑迎上来“二位公子,咱们酒楼掌厨约莫还需半炷香能来,您……您这来得太早了些”
听着这话,她视线在身前掠过,差点忘了今日一袭男装,当即心头闪过一道盘算。随意找个位置坐了下去“我与书童赶了一宿路,腹中饥饿难耐,既然厨子没来,随便整两道小菜即可”
见陈清怀站着不动,一掌拍在桌上愠怒道“打开门做生意,这门也开了诺大酒楼还能缺了吃食不成!”
“客官,您这?”
陈清怀欲言又止,指尖紧紧攥粗布反复摩挲。
“你们掌柜呢!”
“我们掌柜出门采买……还没回来。”
不远处,冯文,冯武,二虎听着那头声响皆一愣。
“哼!什么破酒楼!我们走!”她语气沉沉,起身便朝门口走去。
陈清怀一惊,急忙出声叫喊“客官您留步!”随后绕至他们身前,弯腰赔笑起来“若是您不嫌弃!不如这样……我给二位下碗面,您看成吗?”
二人对视一眼,再次落座。
陈清怀忙不迭在身前擦了擦手,眉开眼笑给他们添了盏茶“客官!您们先吃点茶水垫垫!稍作歇息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未见陈清怀却见其夫君冯文,手掌托着托盘到了二人跟前,将热气腾腾地清水面,一碗一碗依次摆在他们身前,色泽分明,汤清菜嫩,上头还飘着七八根细肉丝和葱花。
冯文脖子微微前倾,面中带笑“客官,方才那是我媳妇,她不会说话,我替她向您二位赔个不是。我们都是乡下来的,手艺比不得城里大厨,您们将就先对付着!”话音刚落,转身离去。
不久后,二人放下手中筷,霍然起身。
她经过冯文身侧,脚下一顿“你随我来”
冯文一愣,跟在两人身后上了二楼,神色凝重提醒“客官!说书先生晌午才来……”
她回头瞥他,不悦道“依你意思,茶水得等说书先生到了方能饮?”
冯文面色一变心想遇到个难缠之人了。而后当即否认,绕过二人,在前头带路,招呼着落座,解释起来 “客官您误会了!您头次来想必不知道,我们酒楼啊待先生来时,那叫一个热闹!”
不想,主仆两不睬他。自顾自绕过坐堂区,径直走到账房门前。
“客官……”
“这……您二位!?”
“您二位可不兴来此!这是我们东家的……”话音未落,他目瞪口呆见另一人掏出一把钥匙,在锁前拧了两下,推开门后退至门旁。
肃颐忽而清了清嗓子,恢复声色“进来吧”话罢,稳坐案后钱柜椅上。
“这声音……东家?”
“怎么是您?!”
肃颐笑了笑,直入主题“下个月你与清怀二人去趟大兴国,在那名都城内寻一处铺子,届时再开个酒楼分号”顿了顿,郑重道“此事便交与你”
冯文怔愣原地。
她面色平静,声色沉了沉 “嗯?你可是不愿”
冯文两只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顷刻扑通跪地,颤着声开口“并非不愿!东家……竟愿托付这般大事与我……”
肃颐随即拿过手边账册翻阅起来,笑问“那你可会叫我失望?”
冯文闻言,犹豫片刻,目光骤然闪过一丝光亮,坚定道“东家与我一家有再造之恩!如今竟将此事交与我!冯文定不负东家之托!”
“嗯,此事莫声张,下去吧”
“是!”还没走到门口,冯文忽而脚步一顿“东家,您不在的时候,有位面上留山羊胡之人来这寻了您好几回了!问他何事,他便说下回再来!真是个奇怪之人”
山羊胡……
冯文走后,春扶立即上前,歪着头一脸怀疑“公子,他们能靠谱吗?”
她闻言一愣,缓缓将背靠在钱柜椅上,目光落向远处,出神道“有利不靠谱也靠谱,无利靠谱久了也不靠谱”话音一落,扯了扯嘴角。
“对了,你去城北土地庙神像后头放三根红线”
约莫两炷香燃尽后,日头渐高,外头街巷声叫卖交织。
酒楼二层,她倚立窗前,探着头往下头瞥了瞥。须臾,一道瘦弱身影拐过街角,踩着步子疾步而行,身后之人阔步紧随,不是巫缜还有谁。
当即吩咐道“二虎!备茶!”
……
屏风隔断的雅间内,二人盘膝而坐。
巫缜眼角,眉梢一扬,面上乐不可支“肃.......公子,你那信里法子果然可行!”
她眸中一亮“此话当真?二当家快细细说来”
巫缜食指在山羊胡上掠过,目光看向前处出了神,口中娓娓道“公子不知,寨里兄弟将那摊死水覆在表面苔藓,腐泥全刮了起来!再用竹筛子捞起收起来!”
“我又命弟兄们用锄头寻了潭壁最低洼,掘了一处半尺宽,一尺深的流沟,顺势排了两天两夜不见堵沟,那臭水真的全流入出去了!”
“哦?”
“我同大哥照你信中所说,带四个兄弟分作两批。我带一批,找那夹缝生长的苔藓,找着后先观了两日,才动手凿石,那缝一凿开!果不其然渗着水滴子!”话音刚落,他面色激动,眼底霎时迸出一道道光。
“而大哥则带另外两个兄弟在潭边拨乱石,真是好一通拨弄!底下竟全是青葱!我寻思先用一处!于是让大哥在那处做了标记!”
“那岂不是两处活眼!”她此时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来,食指在桌上轻轻扣着,面具下都快合不拢嘴了。
“对!”
巫缜同样难掩激动之色,身子向前一凑,唾沫星子从牙缝中倾逢而出补充道“公子可知?我在那峭石下拿碗接一炷香时辰,足足积了半碗清水呢!立刻集了弟兄们齐活!一连伐了十几根竹子接成粗管,往那死潭中引了去!一连整整十日啊潭水方从污到清!”
紧接着他顿了顿,急忙嘬了口茶水,又奋声开口“而后派两个兄弟去山下河边捡浮萍,拔了水英扔进青潭,大哥还网了不少鲫鱼,鲤鱼这些鱼苗子放里头!那架势游得叫一个欢愉!惬意!哈哈哈哈!”
“公子不知!我都想跳下去一块儿游了!”他又猛地凑前,一双因着激动而紧紧握着双拳,怦然重重砸在桌几上。
“嘭——!!”“哐啷——!!!!”
两道碎裂声,前后轰然响起——案几、茶具顷刻间四分五裂,零零散散,碎裂在地。
肃颐笑容一僵,垂眸瞥着碎落在裤腿间碎渣,眉心上方微微跳动两下。
巫缜见状满心雀跃瞬间熄灭,面色凝重盯着身下碎木屑,面上由青变红又由红转青,别过脸拱手道“肃公子对不住!我巫缜是个粗人!手劲是大了些……”
“不妨……不妨事”她点了点头,眸中浮出一阵悲伤。
巫缜嘴角朝下一别,低声细问 “公子……这桌子贵吗?”
春扶上前两步哼了一声,随后仰着头出声大喊“哼,你这粗人这是雅间!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好意思问主子!”
她闻声,扭头瞥向身侧挺身之人,心里想着:这丫头以往从不见她如此跋扈,今日莫非在报初次进寨时之‘私怨’
“好了,春扶你唤人收拾了吧”
“二当家随我移步旁桌吧”
换桌后,二人依旧是盘膝而坐。
巫缜紧紧绷紧上半身,神色略显谨慎,她双手随意搭在膝上,气氛有一阵尴尬。
肃颐思虑一瞬,率先打破尴尬,冲对面拱一拱手“还没恭喜二当家,如今有了活水岂不是再不用求天降甘霖,不日就能实现自给温饱?”
闻言,他神色这才缓了过来,爽朗一笑“公子吉言!这两日我每日下山,带着山里挖的笋子下山换了好些种子!”话音一顿,迟疑了片刻,旋即眉目肃然,惶恐起身恭敬道“公子大义救大嫂与任儿!后又授我与大哥排污引水!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请受巫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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