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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会来
裴砚缓缓抬眸,眼底深处翻涌着迷茫与挣扎。
他望向余黎,声音低沉得仿佛浸透了疲惫:“在此之前,我无数次地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沉溺在一场过于逼真的梦里。”
“或许下一刻梦醒了,我就又会回到满是悲剧的人生中。”
他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带着自嘲。
“所以,我拼命的想要改变……是不是只要我努力了,就可以改变一切。”
“可是,当预知中的命案,真的一桩桩、一件件,分毫不差地在眼前上演时……又狠狠地击碎了我的侥幸。”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它逼着我认清,这一切都是真的。”
余黎静静地听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言语之下的惊涛骇浪和深深的绝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和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我明白。当一件事彻底颠覆了一个人固有的认知,那个人便会开始怀疑周遭一切的真实性,仿佛立足之地都在晃动。”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因紧握而骨节发白的手,没有丝毫犹豫,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了上去,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熨平他紧绷的神经和拳峰。
手背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裴砚微微一颤。
这真实的触感,似乎给了他继续倾诉的勇气。
他目光有些放空,仿佛穿透了车壁,看到了更遥远的虚空。
“我时常会梦到……梦到我又回到了曾经,失去了这个能够重来一次的机会,这里才是真正的梦境。”
“我害怕哪一刻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无力回天、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刻。”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定定地落在余黎脸上,那双原本蒙着迷雾的眸子,此刻迸发出一簇执着而灼热的光,仿佛她是无边黑暗中唯一可以锚定的浮木。
“只有你在我身边,只有感受到你的存在,我才能无比清醒地确认——
我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或许……或许还能改变一切的时候。”
余黎闻言,心头猛地一震,一阵酸涩的恍然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之前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样复杂,总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和莫名的依赖。
她之前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不多时到了长公主府外,朱漆大门紧闭,檐下两盏素白灯笼在暮色初临的风里晃着,映得门前石狮子的轮廓都有些恍惚。
裴砚坐在马车里,指尖微微发凉,余黎见状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暖意透过皮肤缓缓渗入,又安抚似的轻拍了几下。
裴砚先是一愣,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指尖轻颤,随即却更紧地反握回去,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触到浮木。
他抬眸看向余黎,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时映着车窗隙缝漏进的微光,竟透出几分琉璃似的脆弱。
余黎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见他睫羽低垂,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成一片,终是无声叹了口气,索性拉着他一道下了马车。
长公主府内早已乱作一团。平日井然有序的回廊间人影纷杂。
侍女抱着锦缎匆匆而过,管事模样的男子正低声呵斥着几个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的小厮,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压抑的、仓皇的气息。
几片枯叶从庭院角落的老槐树上旋落,竟无人去扫。
余黎定了定神,伸手拉住一位埋头疾走的灰衣仆人:“劳烦带我去见长公主殿下。”
那仆人猛地被人拽住衣袖,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两位气度不凡的生面孔,脸上立刻堆起为难之色:“这……贵客见谅,府中眼下实在……”
秋玉适时上前半步,声音清晰而沉稳:“我家小姐是定国公府嫡女余黎,有紧要之事需即刻面见长公主殿下,还请通传引路。”
“定国公府……”仆人神色一凛,目光在余黎沉静的面容和一旁裴砚苍白的脸上迅速扫过,似是权衡片刻,终是躬身道:“请随小的来。”
他引着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沿途所见,处处透着不寻常。
平日悬着茜纱灯的廊下空荡荡的,窗棂上赫然挂着飘荡的白幡,隐约能听见内院传来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风穿过长廊,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卷起地上未扫净的尘灰。
拐过几道院门,一行人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庭院前。院门半掩,里头景象让余黎脚步微顿——
几个仆人正从厢房里抬出成匹的白绫素绢,另有两三人踩着木梯,手中拿着长长的、浆洗得挺括的白幡,正欲往庭中那株高大的梧桐树枝桠上悬挂。
惨白的布幅在暮风里簌簌展开,像骤然惊起的鸟翼,又像无声垂落的泪痕,将半片天空都映得凄清。
裴砚握着余黎的手,在这一刻骤然收紧。
余黎转头看向裴砚,将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几乎融进穿庭而过的风里:“凶手是谁?”
裴砚的目光落在庭院中那些刺目的白幡上,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我只恍惚听到……是府里的家仆。至于其他的,我……我不知道。”
他的眼睫如受伤蝶翼般垂了下去,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怎么会这样,明明他已经活了下来。”
余黎的眉头蹙了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拧紧。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份极力压抑的颤抖,余黎明白,此刻不是追问细节的时候。
“无妨,”她将手指从他紧握的掌心轻轻抽出,却在他指节微僵的瞬间,转而稳稳扶住了他的手臂,“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她的目光已越过纷乱的人群,投向庭院深处那座门窗紧闭的正屋。
檐下的空间昏暗,门廊笼罩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像一张沉默而待解的谜面。
余黎抬手,指节在紧闭的门扉上叩了三下。声音在寂静的廊下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几分试探的谨慎。
门内静默了片刻,才传来长公主的声音,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而疲惫,透着一股万念俱灰后的空洞:“进来。”
余黎与裴砚对视一眼,轻轻推开了门。
室内光线昏沉,窗户紧闭,只余几盏长明灯在棺椁旁摇曳,将偌大的房间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碎片。
长公主独自一人坐在紧邻棺椁的酸枝木圈椅里,一身素缟,未佩任何钗环。
她只是那样坐着,背脊却不再挺直,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连影子投在冰冷的地砖上,都显得格外瘦削伶仃。
一种浓重到几乎凝为实质的悲伤包裹着她,随着呼吸弥漫在整个空间,压得人胸口发闷。
余黎正欲抬步进去,脚步却微微一滞。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侧身低声唤道:“秋玉,你过来。”
侍立门外的秋玉立刻趋步上前,虽眼中带着不解,仍顺从地俯身将耳朵凑近。
余黎偏过头,以手掩口,用极低的气音快速交代了几句。裴
砚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们主仆二人身上,只见余黎神色凝重,语速极快,秋玉听着,眉头先是困惑地蹙起,随即渐渐化为全神贯注的聆听。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在这死寂的灵堂前,半点也听不真切。
不过片刻,余黎便已交代完毕。
秋玉直起身,眼中仍有残留的疑虑,但她抬眼看向自家小姐时,只见余黎面色沉静如水,眸中是惯有的、令人安心的镇定。
秋玉便不再多问,只深深看了余黎一眼,福了福身,悄无声息地快步退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道转角。
安排妥当,余黎这才整了整神色,与裴砚一同迈入室内。
“余黎(裴砚),见过长公主殿下。” 两人齐声行礼。
长公主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望向门口的两人,片刻后才似乎认出了他们。
“是你们啊……”她低哑地开口,声音里浸满了悲伤与绝望,每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坐吧。”
她抬起手,无力地指了指下首的两张椅子。
余黎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心头不禁一震。不过一日光景,昨日那位凤目含威、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殿下已荡然无存。
眼前的妇人眼窝深陷,眼底布满了血丝与浓重的青黑,面色是毫无生气的灰白,嘴唇干裂,连鬓角都似乎骤然添了许多银丝。
憔悴,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形貌,那是一种从内里被彻底摧毁的枯槁。
余黎依言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落得极轻。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房间中央那具厚重的棺椁。
透过半开的棺盖缝隙,可以看见萧逐安静地躺在其中,面容经过整理,显得异常平静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与周围缭绕的沉香气味,无情地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走到椅子旁,余黎敛裙坐下,背脊挺直。
裴砚也紧跟在她身侧落座,他的目光在长公主与棺椁之间快速掠过,指尖无声地蜷起,复又松开。
室内只剩下长明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长公主那沉重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空气凝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被打破,或是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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