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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1-3
他走后,季风就在姜府坐着,恰恰是那日姜颂斜倚小憩的水潭边。这里的水塘被卵石垫的很浅,连姜鹤都淹不住,因而只放养了几尾绮丽纤巧的锦鲤点缀雪景黑水。
涟漪惊碎了倒映的铅灰色天空。
其实季风一早来王都就面圣了。皇帝让他用外来者的眼睛,诉说他在城里看到的。后来就在宴上演戏却领了实质的官职——北府军的都尉,领一个40人的小队,赵统领亲自见他交代的。
北府军。新帝登基为防前朝余孽复辟,特意削平宫北高地的险峻地势,开辟了百亩训练场,并派遣重兵驻守。足见其对这支力量的重视。
信任?拉拢?试探?是真心实意的重用?是另一种更深的束缚?抑或仅仅是借重父辈余荫?
沉思间他又抽出了后腰的匕首,寒光凛凛却被体温染烫手,这是跟寒鸦同样的矿材打的兵器,削铁如泥,被割破后伤口愈合的很慢。原本他打来是要防身用的。
......他一直在回避这把刀。
姜颂一旦入仕,既有官职又有爵位,对于皇帝来说便是另个比雍家还危险的存在。爹他们怎么就写信把自己托付给姜家了呢?
多管闲事。这念头又冒了出来,带着自嘲。他父亲曾是圣上最亲近的部属,与二叔公密谈时,老人浑浊的眼底尽是忧虑。
偷听的季风身为长子,当仁不让揽了这份入京的荣誉。当时他才在驿站把千里系好,那边就有人久候多时把他请上了宫里的马车。
“泠北今年是在三九严寒期间开炉,利用昼夜温差引发金属自淬火吧?“
“是,如此锻造出的兵器斩玉髓而刃不卷,劈山岩而柄不震,置于鹿血中月余不锈。”季风单膝拱手跪在地上如实回复。
那时殿上的李观权忽然若有所思起来,问道:“但是,泠北压来的船沉了一艘,你可知道啊?”
“回圣上,臣沿陆路赴京后也有所听闻,说是沉了艘鱼船,今年的清皇鳇这才这么紧俏。”
“是啊。所幸只是一船活鱼沉了海。鱼天生要回大海,这是连朕也没办法阻止的事啊。”
“陛下,臣生于王都长于泠北,当地所言不是沉船而是天昭啊,‘灵鱼自择,来年必盛’!”季风说着提高嗓门复叩首。
皇帝手一摆这才宣他起来。诺大的京城他该何去何从?出宫的时候有人提点了这么一句:“雷体雨露俱是君恩,那活的靶子再没那么明显,明白人一见便知。”
可是自己回避了。兴许是罪恶感作祟。季风越是下决心,就越是弄巧成拙。
哗——
一泼雪末洒进水里。
他心烦意乱,在雪地里用刀锋复刻那日所见的姜颂写在雪地里的东西,而后扬起下巴歪着脸辨认,觉得那实在不像是文字。
只有姜颂的一颦一笑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位天纵奇才对凤柔说的那些话,救人的动机......那双眼睛中罕见的神采,其实不止是姜康觉得不对劲,季风也觉得不太像人,像被鸦人招来的什么不坏的精怪。
“…但我在死人身上。”那天温泉山庄,梦中的姜颂如此呓语。
倘若不是精怪的话,又为何作出一些无法理解的言行举止呢?
“殿下刚醒来时都不怎么说话,我们盛饭菜过去,他呆呆的,竟然双手拿筷子,一手一根。”府里的文鸳这样说。
“有次殿下竟然揪起自己的头发准备剪,还好被我发现了。”文衣则这么对自己说。
“大聪明带的小聪明聪不聪明......泥胎木塑,寻常水汽,神仙还是......香灰?”季风越发觉得京城的水深不可测。姜颂五岁就跟了兰台,十年不曾踏进家门,却名冠一时,慕名而来的学子不胜其数,却没一个见过他,京闱前险些丢掉性命,却死而复生——
“不对!”季风双手掩面后仰忽而低头正色,露出狼一般的眼睛,他的直觉指向一个很荒诞的事情。
他只能去姜颂曾经待过十年之久的丘老山居附近打听一二,可是丘老又岂是轻易能见的?尤其是赶在京闱前学生都汇聚在白玉京这会儿。
季风好似一尊黑石般坐在黑水外的白雪之中,他竟然探手——那只白皙和指关节十分红润又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凉而皮肤收紧,竟然像不怕冷的机械一样摊入锋利的老水寒潭,捞出一块剔透的寒冰,寒冰出水,被他托在掌心来五指握住,闷闷的用刀削减。
寒潭倒映,刀起刀落,季风若有所思的眉眼在与姜颂对视的一刹那间出神,被刀尖挑到了手心。
冰球滚落入潭,姜颂跑来的身影荡成涟漪,他眼中一道鲜亮的猩红沿着掌心烫近雪地。季风握拳低下了头。这样的景色,倘若在姜颂身上......
姜颂包扎之余,季风默不作声,却发现姜颂有些低落。便邀请道:“怎么瞧着不开心啊?”
“小伤,不用管。”季风当面挽了一个花刀将那怕人的寒刃收入刀鞘,拉姜颂起身,示意跟来的、正收拾剪刀带子的凤柔去请示夫人和准备马车。
“小心些吧。”姜颂没来由的一句话,令季风心虚的一愣,而后他笑道:“小心什么?”
天地间风雪潇潇。姜颂无可奈何暗示了一眼季风的后腰。
“你看起来心情不佳啊,不如随我一同出去吧?”
“唔,会仙楼?”姜颂下意识问,他脸上的神情很难说,像是在虚弱的人勉强打起精神。
“比会仙楼可好玩多了。”季风扬起殷红的手,“跑马去不?”
姜颂干脆撇开了头,他满眼都是那一眼沾血的冰球,直到对着雪地深吸一口气,终于回想起那匹硕大的生灵,于是好受了些的嘴角有点弧度的点头,“马?可是你的手怎么办?”
“不碍事。”
季风干脆一把揽过姜颂走,问他前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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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的女儿生得亭亭玉立,五官明艳大气,气质端庄优雅,品行宽和仁慈,性情更是可爱聪慧,平日里常与花鸟书卷为伴,虽不常露面,却待人真挚热情,不拘泥于繁文缛节,更无贵贱之分。虽年纪轻轻,但那气场却丝毫不输她的父亲。若论簪花,唯有牡丹能与她平分秋色;若论风采,寻常男子在她面前皆黯然失色,唯有……”
“唯有季家的公子!”陶知意连忙接过话头,语气轻快地说道,“他自小习武,性格沉稳,身姿高挑挺拔,肩宽伟岸,眉宇间正气凛然。若是他俩站在一起,啧啧啧,一高一低,一刚一柔,一静一动,当真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哎呀,王夫人,您可知道,有道士曾进言,说国运与此女息息相关。圣上听闻后大为震惊,原本想收她为义妹,严加保护,又怕适得其反。听说,圣上还打算赐她封号呢!”
“可不是嘛,王夫人,她家本就显赫,兄弟姐妹虽多,却对她千娇百宠。若是再得御赐封号,那与姜公子岂不是门当户对?”
姜颂听到这里,脚步一顿,原想默默原路折返——怎么可能?他岂是任人摆布之人?他眸色一沉,索性不一个箭步踏入客厅,衣袂翻飞间,气势如虹。
“颂儿?”姜康正端坐于主位,见儿子突然闯入,眉头微皱,心感不祥。
“父亲?”姜颂眸中一凛,心说你既然也在怎么不吭声呢?于是身上锐气登时被杀下去大半,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堂内众人。
堂中坐着两位妇人,无不侧目。为首的是一位富态圆润的夫人,手中捏着一条绣花绢帕,见姜颂进来,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掩盖过去,绢帕轻摇,笑意盈盈缓和气氛道:“哎呦呦,这位想必就是姜公子吧?果然是人中龙凤,与瑾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凑成一个‘好’字,真是再好不过了!”
姜颂升起一股无名火,开口道:“不好。”
姜康轻啧一声:“诶,还不快见过徐夫人?”
他径直走到堂中,风度翩翩的欠身后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这位夫人,那姑娘配得上更好的。”
“诶呦,这......”那媒人一愣,脸上笑容僵了僵,想起身在姜府,随即又堆起笑意,硬着头皮道:“早听闻姜公子是有主见的人,如今意见,名副其实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果然不愧是梁疆王之后啊!”
陶知意见状,心中暗觉不妙,连忙上前打圆场,笑吟吟道:“夫人莫怪,兴许世子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今日劳您走一趟,改日若有机会,再请您帮忙牵线。”
媒人见状,只得讪讪一笑,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罢,便起身告辞。
媒人千恩万谢,姜康高声令佣人好生送客,目光却是居高临下一凛,媒人怯怯的赶紧走了。
姜康旁观,待媒人离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颂儿,此事关乎家族门楣,不可儿戏。你今日去祠堂思过半个时辰。”
跪祠堂就跪祠堂。姜颂抬眸,与父亲对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终究未再多言,只是淡淡道:“没有儿戏,父亲。”
此刻一家三个在正堂用茶,姜颂如坐针毡,方才他直截了当的拒绝确实不妥,无论越过父母作决定,还是拒绝媒人的说亲,都是大忌。而且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父母两人一起参与的,估计对方也是个不好惹的大家族,只是不知道父母亲的心意如何,不知道男方能不能抛头露面,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辈在此说话,算不算碍了父母亲的面子。
姜康也瞟了一眼,桌上静了一静,他张口即来:“孩儿啊,可想结婚吗?”
”老爷。“陶知意怕小孩面上难为情,半推半就对丈夫嗔怒一眼,见姜康打趣小孩的心思渐起,心想不如一道好了。
“你也是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父亲母亲怎么突然想起孩儿的婚事了?”
“还不是你整天往会仙楼跑?“
“......父亲都知道了?那母亲肯定也知道了。”
“少去。去一次就带回来一个,长此以往还得了?”
“知道了父亲。难道......方才的媒人提的婚事很好吗?”
“再好的婚事,有人觉得不好就是不好。”姜康忽然放下筷子,甚至模仿了一下姜颂方才的语气。
“你现在呀,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纪,对方家的女儿年方十三,听说一直对咱家的姜公子芳心暗许。”陶知意示意姜颂别理姜康。
姜颂的思维是极快的,受到的冲击是不可控的。于是更加寡淡起来。
“倘若今年迎她回来......就要行房吗?”姜颂严峻到面色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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