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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卢卡斯推开队长办公室的门,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这个常年经受严苛训练的人都忍不住闷咳了两声。他挥开眼前的浮尘,只见屋内所有东西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绒,阳光从唯一的窗户透进来,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微尘。早晨通风时带进来的那点新鲜空气,早已被这厚重的“灰屋”同化殆尽。
“前面几任队长,难道从不打扫?还是说这位子已经空悬了几个月……”他喃喃自语,用手指抹过桌面,留下清晰的痕迹,“可这积灰的厚度,倒像是空了好几年。”
他并不知道,真相并非空缺已久,而是以往的队长来到这乌鸦营地,压根就没打算在此久留或认真办事,基本都选择在附近城镇寻个舒服的旅馆下榻,将这办公室视为不吉利的临时落脚点。
卢卡斯皱紧眉头,没再多想。他走到墙角,拎起那套早已被蛛网半封存的扫帚和簸箕,挽起袖子,便亲力亲为地打扫起来。
“吱呀——”
一声酸涩的门轴转动声响起,连接队长办公室与隔壁文件室的那扇小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腋下夹着几卷文件的文件员(阿尔文)探出身,恰好撞见正弯着腰、奋力挥扫的卢卡斯。
“诶呦?这是……打扫呢?”文件员推了推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卢卡斯没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手上的动作没停。
“我刚在里头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闹老鼠了呢。”文件员自顾自地说着,转身回文件室也取了一套打扫工具,自然地帮着清理起书架上的灰尘。“面生得很啊你?新来的?是新队长带来的朋友?”
卢卡斯手上顿了顿,心念一转,顺势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文件员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用鸡毛掸子指着卢卡斯,“瞧你这脸白的,就不像是干粗活的人。穿得也普通,却在这儿亲自给队长打扫办公室……肯定是新队长带来的自己人,替他先拾掇拾掇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啊?”卢卡斯一边拂去书架顶端的积灰,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
“哦,我叫阿尔文。”文件员头也没抬,正费力地擦着一扇窗框。“你刚才没去集合吗?”
“没去。诶对了兄弟,”阿尔文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打听八卦的兴奋,“你能不能透个底,新队长人到底咋样?我听说今天早上集会,他好像把霍克那帮人给镇住了?难道这次真来个不一样的?”
卢卡斯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的一个人。”
“不能吧……”阿尔文显然不信,他推了推眼镜,“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呢?可别说我吝啬没提醒你啊,兄弟,城南有条花街,里头花样不少。你是他身边人,给他引荐引荐,说不定他一高兴,还能赏你点好处……”
卢卡斯终于停下手中的活,似笑非笑地看了阿尔文一眼:“他?估计现在还在营地里,哪儿也没去。”
“哦对了,”阿尔文又想起刚才的问题,“聊了半天,还不知道兄弟你怎么称呼?”
“卢卡斯。”
“哦,卢卡斯啊……”阿尔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手里的抹布还在机械地擦着那块已经锃亮的窗框。几秒钟的死寂后,他所有的动作——呼吸、心跳、手臂的摆动——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棱瞬间冻结。
咔哒。
他腋下夹着的文件卷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猛地转过头,脖子几乎发出“嘎巴”的声响,眼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惊恐万分地聚焦在眼前这个“普通”的年轻人脸上。
“不……不对……”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您……您刚说……您叫啥?!”
卢卡斯转过身,正面看着他,脸上那点微弱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平静的确认:“卢卡斯。现任乌鸦营地守备队长,卢卡斯·迈耶。”
“队、队、队……队长!!!”
阿尔文像是被这个称呼烫到了舌头,整个人猛地弹直,差点把旁边的水桶踢翻。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文件捡起来,又想立正敬礼,慌乱之下差点用抹布往额头上擦。
卢卡斯强忍着笑意,也朝他回了个礼,终于还是没憋住,指着他的脸笑了出来:“噗……哈哈哈……你先去把抹布洗洗,顺带照照镜子吧!都快成花脸猫了!”
阿尔文脖子一缩,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结果把灰渍抹得更开了。“队长,您咋不早说呢!您要是早亮明身份,我哪儿能让您动手,肯定一个人就把这儿收拾得锃亮!”
他眼见卢卡斯提起水桶准备出去换水,立马机灵地抢上前接过手:“我来我来!这种粗活哪能劳烦您!”说完便提着桶小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卢卡斯脸上难得地浮现出轻松的笑意。或许是从抵达乌鸦营地到现在,这一天虽然忙碌,竟是他近来最觉舒心的一刻。这里没有首都圈子里那些虚与委蛇的算计,也没有时刻需要提防的冷箭,有的只是和阿尔文这样简单直接的相处,像是又回到了和底层士兵们称兄道弟、汗水摔八瓣的纯粹时光。
阿尔文提回清水,卢卡斯便拿起拖把浸湿拧干。两人不再多话,一个提水冲刷,一个拖地除尘,默契地忙活了好一阵子。
等忙完歇下来,卢卡斯看着瘫坐在椅子上一副快要散架模样的阿尔文,拍了拍他肩膀:“走,我请你吃饭,算是答谢。正好,你也给我介绍一下这附近。”
“等……等会儿,队长,您让我先喘口气……”阿尔文这个文弱书生,确实从没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感觉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卢卡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脚腕,笑道:“看来你们这儿的训练,是真该抓一抓了。”
他这倒不是玩笑话。以卢卡斯在军中磨炼出的体魄,等闲两三个壮汉都未必是他对手,阿尔文这样的文员自然远远没法比。
休息片刻后,阿尔文带着卢卡斯来到营地旁一家不起眼的小吃店。
“长官,您可别瞧这店小,”阿尔文熟门熟路地引着路,略带自豪地介绍,“看起来是个‘苍蝇馆子’,但味道可是一绝,咱们这儿的老饕都认这儿!”
破旧的木质桌椅从店内一直摆到门廊下,店里早已坐满了人,人声鼎沸。他们只得在屋外找了个位置坐下。
谷地相比山里其他地方要暖和些,日头升高后,风也小了,气温回升,带着食物香气的暖流从店内阵阵涌出。两人不约而同地选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既能享受户外相对清新的空气,又能感受到屋里传来的融融暖意。
阿尔文熟练地挤到柜台前,用几个铜板点着吃食。卢卡斯则站在原地,目光敏锐地扫视着这家小店,眉头微蹙。这里的陈设与他熟悉的多普勒大陆风格迥异:线条简洁的木质格栅代替了繁复的雕花,墙上挂着绘有水墨山水的卷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合了草本植物清香与未知香料的气味。
片刻,阿尔文端着两个白瓷碗走了回来,碗里盛着半透明、颤巍巍的胶状物,淋着深色的酱汁。他另一只手还抓着一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油炸面食的香气扑面而来,与周遭的清雅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
“这店的主人……不是奥利多人吧?”卢卡斯接过碗,触手是温润的瓷感,他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队长您好眼力!”阿尔文把油纸包放在小桌中央,得意地笑道,“他们是东方人,从大海的那一头来的。”
“东方人?”卢卡斯瞳孔微缩,这个词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他只在帝国档案馆的机密典籍中读过关于“东方”的只言片语——那是关于一群黑发黑瞳的异乡客,他们驾驶着巨大的帆船,其精湛的锻造术和独特的战争哲学,曾让横扫南方的异教徒军团一败涂地,几乎改写了多普勒大陆的南部版图。那已是近百年前的传说,眼前的店铺,却将那段模糊的历史瞬间拉近到眼前。
阿尔文没察觉到卢卡斯的走神,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露出里面金黄酥脆、拧成麻花状的长条食物。“碗里的这个,他们叫‘凉粉’,爽滑解腻。纸里这个叫‘油条’,香脆饱腹。队长您放心吃,我敢打包票,您吃了绝对忘不了这个味儿!”
卢卡斯将信将疑地咬下一口油条。“咔嚓”一声轻响,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一股浓郁的、带着温度的麦香和油脂的芬芳瞬间在口中炸开,确实远非军营里那些干硬的黑面包和咸肉可比。他眼前顿时一亮,忍不住赞道:“这口感……确实比艾伦姐夫家宴上的香肠还要香!”
他紧接着舀起一勺凉粉送入口中。那凉粉冰凉滑嫩,几乎不用咀嚼便顺着喉咙溜了下去,独特的酸辣汁立刻席卷味蕾,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油条带来的油腻感。一热一冷,一酥一滑,一油润一清爽,两种截然不同的食物在口中形成了奇妙的共鸣。
两人不再说话,埋头享用起来。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店外突然传来一声粗暴的喝骂,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击碎了温馨的氛围:
“老东洋鬼!给老子滚出来!这个月的‘地皮税’,你他娘的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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