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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
事后阿维斯已经彻底回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此莽撞地离开安全区。
她明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精神思想在遭受恶意干扰,按照她的性格,她最该做的是立刻将此事报告给瓦莲京娜。不论对她下手的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为了对付谁,这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然而,如同安尔玛的存在短暂地在她的脑海中消失一般,“求助”的念头也被悄无声息地删除。
她甚至连躯壳都无法根据自身意念控制,思想更是空白一片。待她回过神后,她已然到达了一处城外的小树林,这里正是她当初拦截男爵夫人马车的地方。
她不禁怀疑是拉达夫人的黑手,毕竟在夺权后拉达夫人多次请求阿琳娜皇后与瓦莲京娜公主允许她带着儿子离开皇城到乡下庄园居住,但据她所知目前并未得到批准,母女俩似乎有意将存在威胁的皇位继承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尽管皇后与公主都遵守了承诺,并未伤害他们母子,但限制自由等同于让他们陷入新的危机,这无异于同盟的背叛。假如拉达夫人因此憎恨瓦莲京娜,妄图通过控制她来实施报复,也是情有可原。
阿维斯已经在设想中为猜测的疑犯找好了行事动机,但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从树林幽暗处缓步现身的人影年迈苍老,身着一身漆黑的旧式长袍,仿佛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阿维斯莫名觉得这出场有种诡异的熟悉感,细想后发现与安尔玛的初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之处在于,安尔玛尚且稚嫩年幼,眼前的人却佝偻腐朽,仿佛一棵烂了根的苍天大树,皱纹横生的表皮是一碰就脱落的树皮。
阿维斯认得这张脸,是达马杜罗!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凛冬神殿的大祭司,这个将她捡回神殿的人。事实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她彻底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大祭司用浑浊的眼珠扫了她一下,没有任何解释,径直向她伸出手:“来吧,跟我走,阿维斯。”
平静的话语仿佛拥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如游蛇般钻入阿维斯的大脑,她根本没法拒收这一信息。
阿维斯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在不受控制地听从他的指挥,但混沌的被大祭司命令反复冲刷的大脑根本无从发出反抗的指令。她开始耳鸣,耳膜仿佛有一万只狂蜂飞舞,受扰的听觉功能让她的其他感官也产生了病变,她的视野逐渐模糊不清,趋于黑暗。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以为自己仍拖着破碎的躯体倒在雪地里,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她濒死的幻想,她仍在等待死亡的大驾光临。
“不要抗拒,越抗拒越痛苦。”
达马杜罗语气柔缓,恶魔般的呢喃竟如耐心引导踉跄的孩童握紧满溢的水瓶。
“闭嘴!”
阿维斯弯腰穿着粗气,厉声叫喊,仿佛这般就能使她凭空生出足量的毅力挣脱控制。
她完全无暇思考达马杜罗对她下手的原因,是为了皇帝,还是……
她隐隐约约有另一个可怖的猜想,但不愿回想。达马杜罗似乎一下子被她的惊叫唬住了,又似乎只是在思索另外的对策,他当真如阿维斯所愿地安静了片刻。当苍老的声音再次于阿维斯的耳膜落床时,重新唤醒的是她逃避多年的罪与恶。
“阿维斯,我还记得我是从何处将你带回凛冬神殿,这源于我的一次恻隐之心。这太稀奇了,我曾以为我的心脏早已成为一台只为执行生存指令的机器,但我确实救了你。我不求你的回报,你本该称颂我的仁慈。然而,你犯了罪。
“你杀了人。在繁星高悬的夜里,你杀害了我的财产,阻断了我的去路。你让信任你的同伴做了你的替死鬼,令她的死亡之路铺满冷硬的尖刺,你还伪装成无辜的幸存者,可怜兮兮地祈求同伴至亲的怜惜……
“你损坏了我最珍视的财产,应当做赔。所以,跟我走吧,唯有你的性命方能等价。”
随着达马杜罗一句句的低语,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漫过阿维斯思绪的沙滩。
思想被操控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像吸了水的棉花沉重,像烤炉里的面包般膨胀。
她不受控制地向达马杜罗踏出一步靠近,又在下一秒踉踉跄跄地倒退。
阿维斯捂着刺痛的头,仅存的理智让她如疯子般高声反驳:“人!那不是财产,我杀死的是个人——”
逃避的本能让她将过去收进瓶子,埋进黄沙。可当她再重拾往事的储藏时,才惊觉所谓的瓶子竟是一个隐秘的洞穴。昏黑无光的洞穴中,倒在地上的一个红发如瀑的女子。
她知道,这是记忆的坟墓,她们初遇的地方是狭窄幽深的房间。
她在哪里发现她的?
——在废弃的储藏室,作为曾经的粮食存放处,那里有个鲜为人知的地窖。
她又是为了什么去到那里?
——因为她被高傲骄纵的女祭司为难了,想跑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躲躲。
阿维斯还记得,那一日天空是灰蓝色的,长昼期的天空没有黑夜,她记不清那是否是个应该休息的时间,或许是,或许不是,反正她没有在工作,她漫无目的地围绕着山巅供奉着祭坛的主殿走动,看刚言语教训完她的女祭司领着一群相同纯白祭司服的女孩们井然有序地走入主殿。
那群女孩和当时的她年龄相仿,是各大贵族家族选出来的代表,她们兴高采烈地接受家族给予的殊荣,尚不知晓即将迎接怎样的孤寂。
尚且是仆役的阿维斯没资格进入主殿,彼时的她对此也全无兴趣,她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清静。
于是她找到了一处小平房,窄小的面积,偏僻的位置,堆积在门边的腐烂蔬果证明了它的身份,这里曾经作为一处食物存储室使用,早已无人问津多年。
正合她意。
她推门而入……
然后呢?
阿维斯痛苦地跪坐到地上,雪水混杂着泥土浸湿她的指尖。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迅速被搅碎成残渣,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回忆往事变成了仅针对她的凌迟。
阿维斯在地窖里发现了那个红发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阿维斯还以为她死了,倒在血泊里。她散开的头发铺在身下,看起来多么像鲜活的血。
虚幻的女人艰难地爬起来,金橘般的眸子从凌乱的发丝后投来注视,她张口问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和阿维斯确认身份?突然,她眼中爆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是那么惊喜,如同即将飞离牢笼的鸟雀。可当她听完阿维斯的话后,那股比白昼更明亮的光芒又熄灭了。
“谁说人不是一种财产呢?她很珍贵,一百年也就这么一个,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她。就差她一个,我的目的就可以完成了。可是你,幸运的你,不幸的你,你发现了她,你找到了我最贵重的藏品……你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无知地离开的,你的确没有拯救她……”
达马杜罗仍在喋喋不休地说。
阿维斯的头痛到要撕裂,她开始神经质地怀疑也许这根本不是达马杜罗在折磨她,而是死不瞑目的女人在利用记忆报复她。
阿维斯无可否认,她确实没有为那个囚困的女人伸去援手。
别开玩笑了,敢在神圣的供奉着全帝国至高信仰的地方囚禁一个女人,能做出此等骇人听闻恶性事件的人绝不可能籍籍无名。那些大人物不论是否衣冠禽兽,捏死她都用不上小指头!
况且,再说了,凛冬神殿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啊,她自己都走不出去,更妄论救人出逃?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她先一步逃跑了,却又在后来忍不住再次拜访。
她简直是疯了!
假如她的踪迹被发现了,她一定会死的!
一而再,再而三,阿维斯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似的拜访红发的女人。
她们成为朋友了吗?
她们算是朋友吗?
世上怎么会有好朋友忍心目睹亲友遭受无穷尽痛苦的折磨呢?
她甚至无法为女人解开束缚捆绑她的粗壮的铁链。
“世上怎么会有朋友甘心让我无法逃离呢?”
阿维斯似乎恢复了些力气,身体里骤然产生股不知名的力量为她抵抗精神侵蚀,漫长的折磨过后混沌的脑子仿佛被清凉的雨水清洗。
她的理智逐渐回笼,
达马杜罗盯着她突然发出声赞叹:“果然……要达到彻底控制还是难以办到的……”
“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将它丢掉了……”他说着,缓缓朝跪在地上的阿维斯走去,一步一步,生命腐烂的气息愈发浓郁。阿维斯汗毛倒立,恶心得想作呕,她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歪歪倒倒地强撑着重新站立,右手不着痕迹地往大腿处摸去。
还没等她完全起身,粗糙的腐败的手先一步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其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凭空提起。
在达马杜罗掐着她将她拉近的那一瞬间,阿维斯积攒了全身仅剩的所有力量,一把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直直冲达马杜罗的脖颈扎去!
短刃刺入皮肉的是如此熟悉,阿维斯用力之大,以至于冷白的剑身完全没入,她的掌侧与达马杜罗的肌肤相贴。
达马杜罗睁着阴翳的眼死死盯着她,阿维斯恍如梦醒般抽回手,不料却被脖子还扎着匕首的大祭司一把反抓。掐住阿维斯脖颈的手还在不断发力,她的脑子逐渐因为缺氧而失去功能,手脚在胡乱地拼命挣扎。
怎么会?
怎么会死不了?
他……他甚至没有流血!
“银匕首……预选祭司们人手一把的东西,可惜了,这玩意儿能杀不死我。”
阿维斯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
……
她不想死!
她不要死!
刹那间,刺目如烈阳的光芒乍现。
安尔玛猛地起身,白枝无措地望他:“怎么了?你不会真在生气吧?这次是我拿了假消息,但也不至于这么气愤吧?我知道你心急但这东西又不是烂大街的宝石,哪儿有这么容易……”
“你有新消息再给我传信。至于‘先知’,之后再说。”
语罢,安尔玛立即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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