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筱

　　暮色把工具包上的机油印染成了深褐色，我蹲在玄关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包侧那个磨破的夹层——安筱冬总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今天却意外摸出张叠得整齐的牛皮纸信封，边角泛黄，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冬，速归。”
　　心脏猛地一缩，我攥着信封站起来，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这字迹我有点眼熟，像很多年前，那个把安筱冬扔在雪地里的远房表叔写的——那年安筱冬才十二岁，表叔来出租屋找过他，也是这样一张破纸，说“家里有事，你必须回来”，结果安筱冬回去，只换来一顿打骂和半个月的饿肚子。
　　“姐姐在看什么？”安筱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滞涩。我赶紧把信封藏在身后，抬头时，正看见他站在门框边，肩上落着层薄灰，平日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蒙着层雾。他手里没像往常一样拎着橘子糖或冰棍，只有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盒没吃完的馒头。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从来不会这样，就算再累，回来也会笑着跟我说“今天遇到件好玩的事”，或者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我爱吃的东西。我走过去，想帮他拿工具包，却被他躲开了——他很少躲开我的触碰。
　　“哥，你怎么了？”我拽住他的衣角，指尖能摸到布料下他紧绷的肩膀。他低头看我，喉结动了动，半天才开口：“今天……表叔来了。”
　　“表叔”两个字像根针，瞬间扎进我的心里。我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安筱冬从表叔家逃回来，冻得嘴唇发紫，膝盖上全是冻疮，却还笑着从怀里掏出颗冻硬的橘子糖，说“姐姐，给你留的”。后来我才知道，表叔让他干重活，还不给饭吃，他偷偷藏了颗糖，走了三个小时的路回来，就是为了给我。
　　“他来做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发颤，攥着他衣角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安筱冬蹲下来，伸手想摸我的头，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他说……他儿子结婚，让我回去帮忙，还说……”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还说让我把这些年攒的钱，给他拿点。”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那个表叔，当年把安筱冬像垃圾一样丢掉，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来要钱？我猛地站起来，想去拿手机：“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别来烦你！”
　　安筱冬却一把拉住我，把我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用力，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快得像要跳出来。“别打，”他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带着点哽咽，“我怕……我怕他再来找你麻烦。”
　　这句话让我瞬间红了眼。他从来都不是怕表叔，他是怕表叔伤害我。就像很多年前，表叔来出租屋骂我是“拖油瓶”，安筱冬把我护在身后，明明自己也在发抖，却还是攥着拳头说“你敢碰他试试”。
　　“哥，我们不怕他，”我埋在他怀里，眼泪蹭湿了他的衣服，“他要是敢来，我就报警，我们再也不用怕他了。”安筱冬没说话，只是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我。
　　那天晚上，安筱冬没做饭，我们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星星，谁都没说话。我把藏起来的信封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我在你工具包里找到的，是不是他给你的？”
　　安筱冬接过信封，指尖摩挲着边角，半天才点头：“是，他放在店门口的，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地址和时间，还有一行字：“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那个小的聊聊。”
　　“混蛋！”我一把抢过纸，撕得粉碎。安筱冬赶紧拉住我，怕我割到手：“姐姐别气，我不会让他找你的，绝对不会。”他的眼神很坚定，像在发誓，可我却更心疼了——他明明自己也怕，却还要装作坚强，来保护我。
　　半夜，我被客厅的动静吵醒。起来时，正看见安筱冬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旧相册，相册里夹着我们刚认识时的照片——那是我八岁生日，安筱冬用捡来的旧相机拍的，我穿着他给我买的旧毛衣，手里拿着半块硬馒头，笑得一脸傻气。
　　“在看什么？”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把相册递给我，指着一张照片：“你看，那时候你才到我腰这么高，现在都快跟我一样高了。”我看着照片，突然想起那天他偷偷去废品站给我换馒头，回来的时候被狗追，腿上咬了个口子，却还是把馒头递给我，说“姐姐快吃”。
　　“哥，”我靠在他肩上，小声说，“你别回去好不好？我不想你再受委屈了。”安筱冬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点头：“我不回去，我答应过姐姐，要一直陪着你，不会食言的。”
　　可我没想到，表叔会来得这么快。第二天中午，我正在院子里给向日葵浇水，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粗声粗气的喊声：“安筱冬！你给我出来！”
　　我心里一紧，赶紧挡在院子门口，不让他进来：“你别进来，我哥不想见你！”表叔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哟，这不是那个小拖油瓶吗？怎么，现在还敢拦我了？”
　　“你别叫他拖油瓶！”安筱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冷意。他走过来，把我护在身后，眼神像结了冰：“我跟你说过，别来烦我们，你听不懂人话吗？”
　　表叔愣了愣，然后恼羞成怒：“安筱冬！我是你表叔，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在雪地里了！现在让你帮个忙，你还不愿意了？”
　　“你还好意思说？”安筱冬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当年你把我扔在雪地里，不管不顾，现在我过得好了，你就来认亲戚了？你配吗？”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眼里满是愤怒，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委屈。
　　我伸手拉住他的手，怕他激动得动手——我知道他不是怕表叔，是怕自己失控，吓到我。表叔看到我们拉在一起的手，眼神变得怪异：“你们……你们这是什么关系？安筱冬，你可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跟个男的这么亲近，丢不丢人！”
　　这句话像把刀，瞬间扎进我的心里。我刚想反驳，安筱冬却先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我们是什么关系，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再敢说一句不好听的，我就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当年你是怎么虐待我的！”
　　表叔被他的话吓住了，后退了一步，却还是嘴硬：“你别吓唬我！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跟我回去，不给我钱，我就去你店里闹，让你做不了生意！”
　　“你敢！”我忍不住喊了出来，“我哥的店是他辛辛苦苦开起来的，你要是敢去闹，我就跟你拼命！”安筱冬回头看我，眼里的冰瞬间化了，变成了心疼：“姐姐别激动，我来处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五百块钱，扔在表叔面前：“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以后你再敢来骚扰我们，我就不客气了。”表叔看到钱，眼睛一亮，赶紧捡起来，嘴里还嘟囔着：“算你识相，以后有事，我还来找你。”
　　看着表叔离开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安筱冬赶紧把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姐姐别哭，他不会再来了，我保证。”我埋在他怀里，哭着说：“哥，我怕，我怕他再来找你麻烦，怕你离开我。”
　　“不会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比什么都重要。”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眼里满是温柔和坚定，“姐姐，相信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眼泪还在掉，心里却踏实了很多。我知道，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那天晚上，安筱冬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糖年糕，还煮了冰粉。我们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他突然说：“姐姐，等过段时间，我们去把户口迁到一起吧，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我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是我这辈子最想听到的话。我靠在他怀里，吃着年糕，心里满是幸福。
　　可我没想到，表叔走的时候，偷偷把一张纸条塞在了我们家的门缝里，上面写着：“那个小的，当年也是没人要的野种，你们俩倒是挺配的，就是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恶心。”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纸条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安筱冬回来看到我脸色不对，追问下，我才把纸条给他看。他看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攥着纸条的手都在发抖。
　　“哥，我们别理他，好不好？”我拉着他的手，怕他又生气。他却突然抱住我，声音带着点哽咽：“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不是你的错，”我埋在他怀里，小声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
　　安筱冬没说话，只是抱着我，抱了很久。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想办法，不让表叔再来骚扰我们。而我，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勇敢，要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再也不让他一个人扛着。
　　那天晚上，安筱冬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表叔发来的：“我知道你店里的地址，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去跟你客户说，你跟个男的不清不楚，看谁还敢找你修车。”
　　安筱冬看完短信，把手机捏得紧紧的，眼里满是愤怒。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哥，我们报警吧，不能再让他这么欺负我们了。”
　　他回头看我，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点头：“好，我们报警，以后再也不用怕他了。”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终于要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了。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困难，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能克服。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勇气，是彼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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