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

　　不多久，运送弓箭的马车就回返了。

　　两队士兵成排站在城门上，搭弓上弦，轮流交替射击。

　　奎妮也打开了城门，站在了距离尸鬼五米左右的地方。

　　她看着那些半腐的战士，其中有些依据服饰还能分辨出是她认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她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因为那次对月亮的诘问，落得家破人亡的局面。

　　要是她当初没有获得那些愿望就好了，或许那样就不会激起甘地斯的怨愤，造成那样大的恶果。最起码，父亲、母亲，还有这些士兵们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奎妮现在也只能强压下心里的情绪，着眼于解决眼前的困境。

　　为了让乐师们状态好一些，里安让他们背对着尸鬼演奏，他自己则是去了奎妮身边，艾维斯陪伴在他身侧。

　　奎妮看着他们，开口道：“你们……”

　　她其实想说，里安他们大可不必陪着自己面对。

　　他们既不是王室，也不是卫兵，甚至不是瓦雷斯城邦的人。况且为了这座城邦他们做得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必要在这里搭上生命。

　　里安他们现在离开，是最好的时机。趁着结界还在，可以抓紧去城内找个安全之处，又或者寻到女妖们薄弱的地方，用上艾维斯的结界，离开这座城邦。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里安微笑着说道，“就像我们和奎扎利那样。”

　　艾维斯没说话，只是垂眸点了点头。他对她甘愿为子民舍弃生命这一行为很是敬重。

　　而后，他轻轻拍了拍里安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当然，这也只是一句安慰而已，要是尸鬼真的冲进来，他也只能抱上里安跑，没什么有效的应对对策。

　　里安还在适应艾维斯的那双鞋子，衣服穿着还挺舒服，鞋子刚刚上城墙走一路掉一路。要不是他尽力用脚趾头扣住，搞不好就得上演光脚跑下城墙捡鞋的剧目了。

　　里安突然被艾维斯安慰这一下，差点没站稳摔倒，得亏艾维斯扶了一把他的腰。

　　奎妮不想看他俩，试图从尸鬼们残破不堪的脸上找出表情，但很可惜失败了。他们都像是发了霉的面包一样，除了腐烂，观察不出什么。

　　各种乐器搭配演奏，祷文的作用在唱诗班的演奏下，效果得到质的飞跃。红宝石王冠在乐音的浸沐下，分散出数团黑火，扑向距离最近的尸鬼。等到尸鬼们的状态明显弱化，城墙上的卫兵们也及时射出弓箭。祷文与铁器的作用下，尸鬼开始逐渐溃散风化。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这么尽然有序地进行下去，可那些女妖显然不准备就这么任由他们击溃尸鬼。

　　驱赶尸鬼们的怒哭嚎声更甚，黑雾在往前推进，原本在光幕前停滞不前的尸鬼像是收到了号召，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锋。被光幕挡住后仍然维持着前行的姿态，疯狂挤压，还有的踩着前面的身躯向上攀爬，渴望找到一丝钻进来的缝隙。

　　场面十分可怖。

　　奎妮闭上眼，沉吸了一口气，“你们走吧。”

　　这话当然是对里安和艾维斯说的。

　　依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如此庞大的尸鬼群挤压下，母亲构筑的光幕随时都可能溃散，到时候……处在最前方的人会被尸鬼淹没，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撕成碎片。

　　“看着是有些可怕。”里安还有闲心调侃，“等他们真的冲进来，我们就赶紧跑，城门应该能撑上一会儿。”

　　艾维斯没说话。一旦光幕出现裂纹，他会立刻强行带里安离开。无谓的牺牲是不理智的。

　　命运终究还是没能站在他们这边，伴随着“咔、咔咔…”的响声，不仅光幕出现了裂纹，那座屹立城门口的石像也开始碎裂。

　　在绝望之刻，里安深呼吸，对着艾维斯说道：“哥，你先跑吧，没有必要在这里陪我一起……”

　　看着里安忧伤的神情，艾维斯的心脏像是被划开了一道缝隙，致使他没有及时带着里安离开。

　　光幕的破碎就在刹那间，王后化做的石像也崩毁成碎块，奎妮迅速伸手，把里安和艾维斯往城门内推了一把。

　　里安在最后关头，试图拉奎妮一把，但她站在那里，脚步重重踩在土地上，没有丝毫动摇。

　　艾维斯看了奎妮一眼，而后迅速抱起里安。

　　在艾维斯抱起里安往里跑的过程中，里安看见奎妮摘下头顶的王冠，落下泪来。那是绝望的眼泪，一切希望都被湮灭。

　　奎妮抱着王冠颤抖着，父亲离她而去，如今母亲也走了。

　　此刻，于死亡之前，她不再是那个瓦雷斯的新王，也不是什么骑士，只是一个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如果可以，如果女神您还在的话，我想许下第三个愿望，希望您的光辉照耀在这座城邦，至少，守护住那些无辜的人。”

　　当尸鬼的面容即将贴上奎妮时，她心中如此想到。

　　奎妮的怀中涌出无止境的黑色火焰，那火焰在她周身形成黑色的涡旋，顷刻间卷走了离得最近的尸鬼，王冠在涡旋中迸发出猩红色的光芒。

　　这剧变引得原先撤离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里安挣扎着从艾维斯怀中挣脱。

　　而后，冲向城邦的尸鬼，向下俯冲的女妖，都被定格，维持着那一瞬的动作。

　　那位身着黑袍的女神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口，幽蓝色的火焰从她身上燃起，有星辰不间断地从她衣袍中飞出，在火焰里被烧成灰烬。

　　“冥月女神！”城墙上的小胡子忍不住惊呼。

　　唱诗班的成员更是无比崇敬，纷纷跪拜。

　　女神一挥手，绕着奎妮攒动的黑火就回到了王冠中。

　　接着，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那王后化作的碎石堆，在那里伫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向尸鬼与女妖。

　　女神只是抬头，上方的巫妖立马被驱散，露出散布着星辰的夜空，那轮圆月的光芒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在月光下张开双臂，无数星辰从她身体中涌出，以她为初始点，在身前形成三条道路。

　　里安看着那三条道路，意识到那应该就是通往冥界的三岔路口。

　　接着，尸鬼和女妖们像是受到了指引，各自踏上其中一条，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女神没有停下动作，她翻开了身后的一块石头，从里面抓出一条扭动的黑色小蛇。

　　她的动作看上去带着些愤怒，毫不留情地把蛇拧成两段，从残破蛇身里流淌出的不是猩红的血液，而是一枚枚金币。

　　女神用纸做的小船将金币接住，最后把小船放在尸鬼们行进的那条道路上，轻轻往前推了一下，小船就顺着星辰远远飘去。

　　“那是冥界的过路费。”里安忍不住感慨出声。

　　就连渡过冥河的费用，女神都贴心地给出了。按照中央神殿藏书里描述的，灵魂进入冥界需得渡过冥河，向掌船的神明交上过路费，如若不然，则得在冥河岸边徘徊近百年，直到那位神明大发善心。[1]

　　当然，最严重的就是灵魂不能轮回或安息，只能在人间与冥界的夹缝中游荡。

　　但比较奇怪的是，王后石像底下为什么会有那条蛇。

　　里安不禁想到，会不会王后的石化和它有关。

　　艾维斯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也没什么头绪。

　　尸鬼和女妖们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都沿着道路离开了，蒙在人们心间那层恐惧的雾霭也随之散去。

　　女神又一次回到王后石像的位置，她伸出手去，亲自接引了那个纯善的灵魂。

　　一位优雅贵气的妇人，扶着女神的手，自碎石堆中站起身，她的身影飘忽不定，像是光洒下的虚影。

　　她收回手，先是对女神行了一礼，接着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孩子，等待女神的旨意。

　　看到女神点头之后，赶紧奔向了奎妮，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母亲……”奎妮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那泪珠不断滚落，穿过了王后的灵魂，砸在泥土上，溅成一朵朵水花。

　　泪水的温度传递了过来，王后轻轻拍着奎妮的后背，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哄着她。

　　许久许久，母亲的爱绵延数百年，只为了等待这最后一刻的相见。

　　原本她早该离去，死在那侵蚀□□的蛇毒之下。可即便感受到自己的爱人已经离开，她也仍然支撑着灵魂，站在那里，为了见上女儿最后一面。

　　王冠从奎妮手上掉落，砸在地上，弹起又滚落，倾斜在一块小石头上，套住一小片苔藓丛。

　　慈爱的怀抱，终究短暂。王后松开手，满是欣慰地看着奎妮，说出和自己丈夫同样的话来：“我的女儿，长大了。”

　　女神已经来到她们身边，留给她的时间已经耗尽，灵魂不能长时间停留尘世。

　　在奎妮茫然无措的眼神中，王后朝着三岔路口走去。

　　女神却抬手关闭了那些道路，收回了星辰。

　　她慢慢开口，用她亘古而又显沧桑的嗓音说道：“抱歉，那不是您该去往的道路。”

　　女神的道歉，加上对王后那非同寻常的尊敬，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位神明对待凡人的态度，似乎和大多数神不太一样。倒是有点像门萨的钟塔，那位也是一样的特殊。

　　在钟塔的眼中，人与神明一样的高贵，并无区分，这是从未有过的见解，也是他饱受信仰的原因之一，予以人们充分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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