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轮回】

　　“我的女儿，应该比你还小五岁吧。”梁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

　　“哎！那她在去哪里了呀，我一直想要个妹妹耶！”过去了快一年吧，这个时候的林灵已经恢复了活力，成了许多孩子们喜欢的老师。

　　“这么一想，我好像都没见过肖叔你的孩子呢。”林灵有些疑惑。

　　林灵不知道也正常，自从梁肖孩子没了后，村里的人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而他妻子的离去后，见着他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更加不敢提了，村子里的孩子们甚至都不知道村里这个孤单的叔叔有过孩子。

　　“她呀，去了很远的地方。”

　　过了半年，等到那件事之后她才知道梁肖早就是孤身一人了，带着思念还停留在这个世上。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对她很好很好的长辈，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了。

　　林灵没有失落，也没有妒忌，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她庆幸自己能够随着心意来到这个偏远的山村，庆幸自己撑不下去的那天跑出了学校，庆幸自己撞到了这个温暖了她余后一生的长辈。

　　林灵确实从梁肖身上感受到了类似父亲的温暖，这是曾经的她也渴望过的。小时候父母去世后她一直住在亲戚家，对“家”这个字没有真情实感。

　　自从林灵决定改变自己之后，她的笑容变多了，跟梁肖分享的次数也多了，两人像真正的父女一般聊着天，笑声从门缝钻出传到了其他人耳里。连他们都讶异，这个外面来的女孩能跟梁肖聊到一块去，不过他们也很高兴，起码这个曾经行尸走肉般的人也有了些活人气。

　　四年前，林灵误打误撞进山后发生意外，被同村的一位名叫“梁飞”的小伙子所救，之后便下了嫁到这里的决定。这不算突兀，在这之前她想了好久是否要留在梁家村，此事后梁飞又对她很好，她也无可救药的陷进去了。

　　梁飞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他也会倾听并在意林灵的想法与感受，在得知她想要回去一趟，与城里的“家人”做个了断，他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

　　林灵跟校长请了一周的假，坐着来时的那辆小破车颠了回去。离开前她与所有人打了招呼，拜托他们先替她照顾梁肖。这个时候的梁肖状态很好，只不过谁也没料到之后林灵会杳无音讯失去踪迹。

　　林灵此程目的是通知家里人自己决定留在梁家村的消息，顺道把自己的户籍迁出亲戚家，虽然她都不知道梁家村有没有户口本这种东西。

　　可是，她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林灵的学生时代是没有大人参与的，家里的叔叔阿姨只是拿着父母的遗产，养育着一个可有可无的空气人，若不是有律法和遗产的约束，林灵估摸着自己早就被抛弃了。林灵能猜得到他们的心思，但也没有去争夺遗产的想法与能力，任谁都不想去接纳一个插入自己生活的陌生孩子——尽管她算是自己的亲戚的孩子。

　　林灵想离开那里，她以为他们会同意。

　　可事实却是，她不仅被拒绝，还被他们锁在了家里一个月。可笑的是林灵以为他们只是为了不让她上当受骗，因为那个时期确实出现过很多“女孩被骗后拐到山村”的新闻报道。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看着约莫四十来岁的大叔，“毫不吝啬”地用他“欣赏”的眼光打量她。他临走前甚至毫不避讳地谈到了“钱”。林灵再傻也知道自己被卖了。

　　任何事，直到沾上了“钱”，就不再单纯了。

　　“原来……是这样吗……”林灵愣了好久，等到家里一个人都没了，她才记得要哭出来。

　　这里没人安慰她，爱她，挂念她，林灵思念的两个人都不在自己身边。她想“家”了。

　　林灵终于生出了逃离这里的想法。

　　她的身份证跟户口本在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被拿走了，甚至手机都不能由自己保管。她把这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这些东西，却翻到了叔叔瞒着阿姨私藏的钱。不多，但足够她用了。

　　林灵带着这些钱跑到了车站，买了一张去到梁家村的车票，仅抱着一件从家里顺出来的棉外套坐上了车。她庆幸自己没有跟他们透露过梁家村的事，要是想找到她肯定需要很大功夫。

　　只是呢，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林灵，终于无家可归了。没有手机也没有身份证，这城里的世界将与她再无瓜葛。

　　林灵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爱人与“父亲”，却未曾想是噩耗。

　　梁肖在林灵离开的第一天就表现出了抑郁状态，吊着他的希望是梁飞的承诺：“林林她七天后就会回来了，您再等等，等她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故。一周后，林灵并没有回来，梁肖开始出现胡言乱语的症状。老王说这是心病，病因或是他自己的孩子，或是他妻子，又或是……林灵。梁飞甚至连联系她的可能都没有，只能祈祷着她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

　　两周后，村里出现了闲言碎语，当初村里无人不知林灵跟梁肖的关系亲近，看到梁肖魂不守舍的模样全是叹息。

　　“我说过了呀，外面来的人能有几个真正对我们好的人呀，那个什么‘支教’，不也是从来不跟我们说话吗。”

　　“只是苦了梁肖哩，死了妻子还要被人骗，梁飞那么好一个小伙子都被骗到了哩。”

　　“不知道老肖能不能挺过去哩……”

　　等林灵回到这里，收到了梁肖已经“疯”了的消息，腿都站不稳了。

　　梁肖的疯早有征兆，多亏这一年来林灵的陪伴，他不再孤独。第一天看不见林灵的时候他是慌张的，但是有梁飞的承诺他觉得自己不能乱发脾气，再等等好了再等等，不然“她”会生气的。

　　他掰着手指头等啊等，等了一天、三天、五天，第七天的他好开心，“她”今天就要回来了吧，他得出去接“她”，不然她又要闹脾气了。

　　梁肖快步走到门边，却听到来自门外梁飞的自言自语：“怎么办，林灵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出……事？

　　他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坐在家里坐在家里心焦的自己。

　　“老肖，她还没回来吗？”刘美兰的声音急切地传入他的耳里。

　　“没……没有，也没有人看到她……”

　　“我听说跟她一起玩的那个男孩也不见了，怎么办老肖，我好害怕，她从来没有出去玩这么久不跟我们说……”

　　梁肖急忙跑过去把摇摇欲坠的刘美兰搂进怀里，柔声道：“别太担心，她可能就是玩得忘记时间了，再等会，等会就会回来了……”

　　他用这话安慰着刘美兰，也安慰着自己。

　　直到有人在山下发现了那个男孩的尸体。

　　“哇呜呜呜呜……”哭的最厉害的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和……刘美兰。

　　时至今日，她的尸骨都没能被人发现，但所有人都觉得她死了。梁肖不能倒下，还有美兰在他身边，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七年后，刘美兰昏倒，在床上躺了一年走了，梁肖也不需要压抑自己了。

　　他的世界什么都不剩了。

　　撞到林灵是意外，也是惊喜。“要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应该跟她差不多大吧。”梁肖猜测。

　　梁肖跟林灵亲近起来这件事，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主人公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走出了阴霾，然而这只是假象罢了。

　　林灵离开梁家村的第一天，他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分离焦虑，而他自己不懂这种感觉，他只是害怕，害怕那个人会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消失无踪。

　　等过了漫长的七天，却等不到那张灿烂的脸。

　　“叔叔，小灵老师怎么还没回来呀，我们都好想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冲到了梁飞家门前，身后一个比她矮很多的小女孩紧紧拉住他的衣角，从他身后露出头来。

　　“呃，小灵老师还在忙哦，再过几天可能就回来了，你跟小朋友们一起乖乖地等她回来好吗？”梁飞也没办法，只得找借口先搪塞一番。

　　“那等小灵老师回来，你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哦，由我负责把好消息带给他们。”那个孩子朝梁飞点点头，像个小大人。

　　“好，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梁飞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被他侧身躲过去了。“小灵老师说过，如果对方不是你的亲人、爱人、好朋友，那么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让他摸你的头。”他扬扬头，朝比他高两个头的梁飞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就算你是小灵老师的爱人也不行哦。”

　　有人也在挂念着她，梁飞却决定有些安心。她一定不会抛下这些爱着她的人的。

　　梁肖不想胡思乱想的，可他做不到，脑袋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对他说：“她回不来了，她也回不来了，就连‘她’，也回不来了。”

　　林灵回来了，却错过了一切。

　　林灵认为这是自己一手导致的，眼看着又要陷入当初的绝望与自责中，幸好身边还有梁飞。

　　这才是夫妻的意义，相互扶持一起生存。
　　这才是家的意义，无论是谁遇到怎样的境地，后退一步都有人在等着你。

　　梁肖疯了，但疯得不算彻底，有林灵在他总能安静下来，听着她给自己讲故事。

　　林灵也毫无怨言，有他们在的地方，才算“家”。

　　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让他们变成这样的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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