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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不负
岑灵犀拉着谢思危小手,连爬山都不觉得累了,因为嫌帷帽碍事,她干脆让传音玉碟变作一条手串环绕在手腕上,安安静静的,不惹人注目。
两人很快便爬上最顶处,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岩山是环形的,最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幽深无垠的洞中不断翻涌出能轻松将人吞噬的烈火,仿佛那个洞能直通地狱一般,叫人见了便心生畏惧。
“灵犀姑娘,可否将手头的通关令牌借我一用。”谢思危放开岑灵犀的手,转身问道。
岑灵犀不习惯突然不牵小手了,只顾着发愣,没听进谢思危说了什么。
谢思危深吸一口气,用温柔坚定的语气安抚岑灵犀:“你放心,我知道通关令牌对你很重要,只是此处极有可能会有天字令牌,天字令牌比人字、地字令牌要聪明谨慎许多,轻易不会显出实形。我想用其他令牌来诱它出现。”
“若是你不放心的话,可以......”
岑灵犀楞完神,才发现自己不过发呆几秒,竟然让谢思危怀疑她不信任他,这个脆弱善良的男人不知道会有多内耗,她好心疼,听到铁骨铮铮任何时候都不低头的大男人用如此卑微的语气对她这个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小女孩说话,简直比在她身上剜肉还疼。
岑灵犀打断谢思危的卑微发言,取出怀中的数块令牌递过去,她的眼中全是对谢思危的信任。
“别说了。”岑灵犀情急,指腹轻轻抵住谢思危的薄唇。
“值得信赖的人什么承诺都不必给我。”岑灵犀掷地有声。
“要作恶的人就算立下毒誓,说自己一旦作恶,就天打雷劈、神魂俱灭、即刻阉割、倒立吃屎一万年也没用。”
岑灵犀冲着谢思危俏皮地眨了眨眼,嫣然一笑,“你说是不是呢?”
谢思危目光闪烁,总觉得岑灵犀这话意有所指,但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太多疑了。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敛眸飞快道了声谢,接过令牌。
岑灵犀又是一阵心疼,继续纠正:“你待我如何,我都清楚。你我二人何须谢来谢去。”
对老公的思念像泛滥的洪水,让岑灵犀说了许多心里话,谢思危耐心倾听,嘴角勾起的弧度就没有放下来过,仿佛定格。
说到深情之处,岑灵犀更是眼眶泛红,狠狠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她心底升腾一股不常有的意气,想狠狠把谢思危抵在墙上,掐着他的腰,告诉他只要叫她一声老婆,她把命都给他!
谢思危与岑灵犀对视,竟破天荒地萌生出一股退意。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点头道:“灵犀姑娘愿意相信我就好。”
说完,谢思危蹲下来将通关令牌一个个崽岑灵犀脚边排开,排成阵型的令牌仿佛感应到了彼此,流散出淡淡绿光,包裹着岑灵犀。
岑灵犀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思危,见他神情专注,动作流畅不滞涩,只觉得认真的男人最值得托付。
上天对她尤为偏宠,即使来到异世界,也能遇到和老公极为肖似的谢思危,而且一样的聪明有能力有担当有责任感。
岑灵犀对谢思危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忽然,谢思危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怒吼一声“小心”,同时扑向岑灵犀,岑灵犀本能地伸出手去抱他,但谢思危和她终究少了点默契,岑灵犀抱了个空,而且因为她并没有僵在原地,导致谢思危圈住她腰身的动作也偏差了分毫。
一切发生得太快,眨眼之间谢思危肩头便中了一箭。
他宁愿自己负伤,也要护她无恙。他明明可以故意跑慢一点,或者假装中途踩到石子摔倒了,有数不尽的方法可以让他“来不及”救她的。
怎么会拼了命地上赶着受伤呢?
岑灵犀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好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挤压,她眼睛又红了,带着哭腔骂道:“谢思危,你这个大傻子!”
她一拳打上谢思危肩头,直到谢思危吃痛闷哼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正好不小心打在谢思危伤口周围,心疼得凑上去对着伤口吹气。
谢思危面色青中泛白,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复杂,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被岑灵犀算计。
其实岑灵犀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她不过是扮猪吃老虎拿自己取乐而已?
难道他真的是个大傻子?
原本快活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肃杀,阵阵脚步声迅速逼近,人未至,笑声已先达。
“哈哈——”
“小孩儿,把令牌乖乖交出来,可以饶你们一命。”
很快,岑灵犀和谢思危便被一群蒙面人包围了。
为首的男人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他随意扫了眼岑灵犀,随后便紧盯岑灵犀脚边的令牌,眼里俱是狠厉与贪婪。
他似是很满意,连点了好几下头,说:“识相的就把令牌留下,赶紧滚。”
这些人看上去和之前的剑男人鞭男人完全不同,一看就是那种真的会下狠手杀人夺宝的家伙。
岑灵犀立刻便有了决断,令牌不过是身外之物,这群人要的话给他们便是了。当务之急是保全她和谢思危的性命。
她本来就是天渊宫内门弟子了,压根不需要令牌。谢思危虽然需要令牌拜入天渊宫,可她看得出此子并非池中之物,不入天渊宫或许另有一番非凡造化。
况且,大家都拜入天渊宫来背靠大树乘凉,谁去开辟新的宗门呢?
要她说,天渊宫就该把裴翾、袁淅这些天赋不俗的人才统统对外输出,才能营造仙盟活血嘛!
“休想!”谢思危却抢先一步怒喝,说着便把岑灵犀扯到自己身后,而他则向那个为首的蒙面人冲了过去。
十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出拳扫腿带得尘土飞扬。
岑灵犀一边咳嗽一边跺脚,把之前用来感化剑男人的那套话术又说了一遍,可惜大家打斗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岑灵犀讲道理的声音。
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别的笨蛋小弟还在狠狠收拾谢思危的时候,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老大却只是敷衍谢思危几招,越来越靠近岑灵犀。
擒贼先擒王,他看得出这个姑娘才是拥有决定权的那个。
如果不把她拿下,那个黑衣男子就跟个疯狗似的,追咬个没完,烦人。
“小心——”岑灵犀听到她背后传来谢思危心急如焚的吼声。
危险!
她知道危险,可是双腿竟然像灌了铅似的无法移动。
下一刻,意料之中的巨大疼痛落在……嗯,没有落在她身上呢?
双手比她的思维更快,岑灵犀维持两手抱头弯腰的姿势,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变得宽大高挑了许多,影子的边缘变得模糊重叠。
谢思危的影子笼罩了她的影子,他站在他背后,替她抗下所有风雨。
“哒、哒、哒。”温热微黏的液体顺着岑灵犀的后脖子流下,她却打了个寒颤。
嗯?
岑灵犀嗅到腥味,心下便有了某种猜测。
她心急转身,撞上一双寒潭般的眼睛。
此刻在这张苍白如纸的脸上,谢思危漆黑的瞳孔闪着细碎星芒,仅仅微光,却惊人的明亮。
“没事。”
“别怕。”少男凉薄的凤眼透着滚烫的执著。
岑灵犀看懂了谢思危的口型,也清楚地看见他黑色瞳孔中自己慌乱失措的神情。
她多想摸摸他的脸,问他疼不疼。
然而她的关切还没开口,倏忽之间,谢思危就被踢出十几丈远,他像流星一样坠落入这座岩山中心的深渊,掉进去的时候那些涌到洞口的火舌舞动得更热烈,似乎等待这具食物已久。
岑灵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是那么无力,却也是那么冲动,她拔腿就向那个吞噬了谢思危的洞口跑去,速度快得超乎常人,身后的蒙面男几次伸手只能一瞬间摸到她的衣角。
“该死。”蒙面男人在岑灵犀身后气恼大骂。
这女人属泥鳅的,每次眼瞅着抓她如探囊取物了,她脚后跟就和长了眼睛似的,知道他往哪边伸手,轻轻一个摆身便让他抓了个空。
“哎呀呀——死丫头——”
“呵,和你那个小情郎一起下地狱吧。”
“要生死相随的人别来修仙啊,早点回去成亲不就好了?”
“哎,闹得这般麻烦。”
“爷爷我也做一回有情人,送你俩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话的功夫,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这让他追逐的速度更加慢了下来,但他打定主意要杀人,前边是炼火地狱,这死丫头若是敢跳进去倒省得他动手了,若是她不敢跳,哼,那就由他来替她选个难看的死法。
是从中间劈成两半呢?还是一刀封喉呢?
不管最后选了哪一种,他都要好好欣赏这死丫头那一刻脸上惊恐后悔的表情,才能让他觉得出了口恶气。
岑灵犀喘着粗气,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仿佛通往地狱的火焰洞口。
滚落的眼泪夹着粗粝的沙子,一起借着逆风打在她脸颊上。
岑灵犀哭着哭着便笑起来,这眼泪真不孝顺,她辛辛苦苦把它们哭出来,它们竟敢联合外人趁机打她,她得找谢思危这个第三者评评理去。
她和洞口的距离越来越近,烈火的灼烧感也越来越明显,岑灵犀只觉得眼睛和脸上都黏黏糊糊的,泪痕似乎已经被高温蒸干,残留的盐分和沙子在脸上特别不舒服。
她简直像一只在热锅里的蛤蜊,浑身的肉都快被烤熟了。
离洞口仅有两三丈远了,极高的温度让人每往前一步都是忤逆人性。
岑灵犀屏住呼吸,又艰难地往前跨了一大步,蒙面男人在后边不再紧紧跟随,反而好整以暇地慢慢踱步。
洞口边沿的土石被烧得焦黑,如同融化的蜡块般黏连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一只苍白的手就这样扣上这团可怖的焦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缝间的血迹尚未干涸。
本就磨得可见白骨的手掌在触碰到土石的瞬间,皮肉被烫得翻卷开来,滋滋作响。新鲜的血汩汩渗出,绯色从掌心蔓延到手腕。
手的主人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腕骨紧紧绷着,指甲深深嵌入土石中,血珠顺着手指灌溉着土地。
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
当谢思危的脸从火焰里出现时,岑灵犀呼吸一滞,甚至忘了狂喜。
玄衣少男偏头咳出一口血沫,他形容狼狈,碎发黏在染血的额角,嘴角的殷红顺着下颌线淌到耳后。
他却浑然不在意,直勾勾盯着几步之遥的岑灵犀,染血的嘴角缓缓上扬,丹凤眼微微眯起,笑得蛊惑勾人。
那双眼睛满是猩红的涟漪,仿佛少男在极尽所能压抑自己对眼前人近乎疯魔的执念。
岑灵犀只觉得自己着了妖精的邪道,遇上了无法抗拒的诱哄,一步一步朝着危险深渊迈去。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永远不分开。
“不是的。“岑灵犀猛然清醒,“不是一起下地狱。”
她拍拍自己脑袋,气自己差点误解了谢思危最后向她传递的深情。
其实谢思危是在向她作最后的告别,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岑灵犀读懂了他复杂深邃的眼神。
活下去,他告诉她一定要活下去,连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往后没有他在身边的人生里,精彩耀眼也好,平淡安逸也罢,只要她活着,他的牺牲便算得其所。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这个男人绝不会暴露他内心深处对她刻骨的情感——在他心中,岑灵犀是比生命还重要的恩人,她是太阳般的存在,她给他的恩情如阳光播撒大地。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土地便充满希望,所以他甘愿坠入永夜,来化作滋养万物的泥土。
岑灵犀眼前忽然闪过无数关于谢思危的碎片:初遇时被吊在树上一语不发的他,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轻轻颤抖的他,按照她的指示耐心地从几万片竹叶里找到独特的那一片的他……
滚烫的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岑灵犀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拼命忍住眼泪的她往后退了两步。
在谢思危无限缠绵的目光中还是泪崩了。
不能再和那双眼睛对视了!她会心软,她不能让自己的心软导致谢思危白白牺牲。
岑灵犀抬头仰望天空,放声大喊:“谢思危,我会带着你的那份,好好活着,永远幸福地活着。”
“不对!因为带着你的那一份,所以......”岑灵犀抽抽鼻子,深吸一口气,用此生最大的音量说下去,“所以我一定会加倍幸福地活着的!”
转身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瞟了眼谢思危,隐约看到他感动得浑身不停颤抖。
请放心吧,她会用力守护自己的幸福的。
岑灵犀微笑转身,夺步狂奔。
身后的蒙面男人与谢思危可以两点连成一条直线,而岑灵犀选择了垂直于这条直线的方向奔逃。
再见了,她的弱冠版老公,相遇是一种缘分,相爱是一种宿命,相别却是一种勇气。
她变得比以前更勇敢。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却又在灵魂深处永恒相连。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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