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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安见春山(二)
抵达群马县的山区时,已是两日后的黄昏。
我们一路无话。
义勇先生的巡逻,体现在他始终走在我左前方一步半的距离。这个距离很微妙,既不会近到让我感到压迫,又刚好能在他认为我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真的在很认真地“假装”巡逻。
他会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仿佛在认真观察防区内的每一丝异动。但我用共鸣就能听到,他那平静外表下的气息,有至少三成是分在我的身上:感知着我的呼吸频率、我的脚步轻重、以及我是否因为长途跋涉而体力不支。
每当我因为观察四周而脚步稍慢时,他前方的脚步也总会恰好因为需要观察一棵树的形态或是辨认一块岩石的风化而慢下来,始终与我保持着那一步半的距离。
如情报所言,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银装素裹。
山脚下的村庄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此刻正炊烟袅袅。我们踏着积雪走进村子,立刻引起了村民的警惕。
直到我们亮出对外宣称是政府秘密部门的鬼杀队的身份文书,一位头发花白、面带愁容的老村长才将我们迎进了他的屋子。
“唉,山鬼又来了。”
村长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叹息着讲述了情况。
失踪的都是在夜晚上山、试图去后山古庙祈福的年轻村民。一共失踪了三人,两男一女,都是近半个月内发生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凭空消失了。和几十年前那场灾难一模一样。这都是山神的惩罚啊!”
“几十年前的灾难?”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啊。”村长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切的恐惧,“老婆子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也像现在这样的大雪天,村里最好的猎户,还有几个去庙里送祭品的小伙子,一夜之间,全都没了。都说是被神隐了。”
义勇先生沉默地听着,那双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沉。
问清了古庙的方向,我们谢绝了村长留宿的邀请。
夜幕,是鬼杀队最好的帷幕。
“义勇先生,”站在通往山庙的、几乎被积雪掩埋的石阶前,我闭上了眼睛,将共鸣提升到极致。
风雪声、树枝积雪滑落声、义勇先生那沉稳如山的心跳声……一切都被过滤。我将感知沉入这片冰冷的土地。
“我能听到。”我睁开眼,笃定地指向石阶的右侧,那片更加幽深的密林。
“它不在庙里。在那边……更深处,更冷的地方。我能听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反复循环的情绪。”
“是什么?”他问。
“不是悲伤。”我皱起眉,那股“共鸣”带来的感觉很奇特,“是焦急。像是永恒的等待……又像是在守护什么不愿被发现的东西。非常偏执。”
义勇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拔出了日轮刀,刀身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我走前面。”
“不,”我摇摇头,同样握住了刀柄,“这是我的任务。义勇先生,请您落后我半步。就像您教导我时那样。”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有担忧,有不赞同,但最终,还是化作了沉默的许可。
他侧过身,让我走在了前面。而他自己,则精准地落后我半步。
一个既能让我直面危险、又能在万一发生时第一时间将我捞走的的距离。
密林中的积雪更深,一脚踩下去能没过小腿。
我们一前一后,安静得如同两道融入雪夜的影子。
那股偏执而焦急的情绪源头越来越近。
穿过一片被冻结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那不是庙宇,而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冰窟。
洞口被狰狞的冰凌覆盖,那股气息,就在下面。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寻找路径下去,脚下原本密实的雪地,却毫无征兆地崩塌了!
“小心!”
义勇先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我下坠的瞬间就抓住了我的手臂。
这不是天然的陷阱,是血鬼术!
那只鬼,一直在等我们踏入。
“轰——”
我们脚下的整个雪面,连同义勇先生的立足点一同碎裂。
巨大的冲击力和下坠的失重感同时袭来。
“义勇先生!”我惊呼出声。
“抓紧!”
他在半空中猛地将我拉向他,用他那强壮的身体将我护在怀里,背部朝下,重重地砸向了下方未知的黑暗。
“砰!!!”
我们砸穿了一层薄冰,落在了相对松软的积雪上。
义勇先生充当了肉垫,替我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他闷哼了一声,但还是在落地的瞬间,抱着我翻滚到一旁,立刻起身,将我护在身后。
“没事吧?”
“我没事……您……”
“我没事。”
我们警惕地环视四周。这里是冰窟的底部,一个巨大的、如同圆形斗兽场的空间。
而在斗兽场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由寒冰构筑的、晶莹剔透的神龛。
神龛之中,冰封着一个男人的身体。他穿着老旧的猎户服饰,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
而在神龛之前,站着一个黑影。
那是一只外貌形如女子的鬼,她的身体几乎与周围的冰壁融为一体,苍白的皮肤上浮现着冰花的纹路。她的十指尖利如刀,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如同镜面般的皮肤。
“不准碰他…”
扭曲而尖锐的声音,不是从她脸上,而是从她胸腔的空洞中发出来的。
“不准打扰他安眠……”
“血鬼术·冰镜乱舞。”
她尖啸着,光滑的面部裂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复眼般的冰晶。
下一秒,整个冰窟的四壁,瞬间折射出成百上千个她的倒影。
无数道锋利的冰锥,如同暴雨般,从四面八方、每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朝着我们攒射而来。
“义勇先生!”
“专心。”他言简意赅,将我护在身后。
水之呼吸·拾壹之型·凪。
绝对的“静止”领域瞬间展开。
那些势不可挡的冰锥,在靠近我们周身时纷纷失去了动能,无力地坠落在地。
“现在!”义勇先生低喝。
我早已明白他的意图。
共鸣,早已穿透了那些虚假的幻影,牢牢锁定了那个唯一的、散发着偏执与焦急情绪的本体。
冰之呼吸·壹之型:初霜
我没有丝毫犹豫,从他展开的凪的庇护中一步踏出,身影如同离弦的箭,手中的日轮刀化作一道至冷的寒光,直刺那只鬼的本体。
那只鬼显然没料到她的血鬼术会被如此轻易地破解,更没料到我的攻击如此迅猛。
她仓促间抬起冰爪格挡——
“铿!”
刀刃与冰爪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好硬!我的突刺被挡住了。
但那股寒气,也顺着刀锋蔓延,瞬间将她的半边手臂冻结。
“……滚开!!”
她发出愤怒的尖啸,另一只手猛地朝我的心脏掏来。
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无法躲开。
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义勇先生的身影如影随形,蓝色的水轮从我身侧斩过,精准地将那只鬼的手臂连同被我冻住的部分一同斩断。
“漂亮!”我忍不住赞道。
他没有回应,而是再次与那只鬼缠斗在了一起。
失去了“凪”的庇护,四面八方的冰镜再次发动了攻击。
可恶,她的幻影太多了。
冰之呼吸·陆之型:霜光天河
我不再犹豫,将千早与绮帖的力量融合,寒气以我为中心爆发,无数闪烁着光芒的冰晶如同璀璨的星河般席卷了整个冰窟。
“啪!啪!啪!”
那些虚假的冰镜,在碰到“霜光天河”的瞬间应声碎裂。
只剩下那个失去了双臂、惊慌失措的本体,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中。
那只鬼似乎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没有逃跑,反而发出一声悲鸣,转身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那座冰封着猎户的神龛。
“不要……不要带走他……求求你们……他怕冷……他会孤单的……”
她胸腔里的声音不再尖锐,充满了哀求焦急,让人生出几分不忍。
我和义勇先生都停住了。
共鸣感知着她的情绪,那不是鬼对食物的占有欲,
而是妻子对丈夫的爱。
“你,”我试探着开口,“是几十年前,那个失踪猎户的妻子吗?”
鬼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们……一起来祈福……遇到了风雪……”她胸腔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把……唯一的御寒衣物……给了我……他冻死了……我也快死了……”
“是那位大人……给了我力量……让我可以……永远……永远地陪着他……”
“可是……你们……总要来打扰他……总要来……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她变成了鬼,留在了这里,只是为了守护她那早已死去的、冰冷的丈夫。
而那些失踪的村民,恐怕都是因为误入这里,被她当作了要“抢走”她丈夫的入侵者,被杀害后冰封在冰窟的深处。
又是一个可悲的灵魂。
我看向义勇先生。
他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映着那只颤抖的、哀求的鬼,闪过复杂的情绪。
是……怜悯。
他缓缓地,举起了刀。
那只鬼似乎也认命了,她闭上了“眼睛”(如果她有的话),只是用身体更用力地抱住了那座冰棺。
“水之呼吸·伍之型……”
“请等一下!”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义勇先生疑惑地看向我。
我慢慢地走到那只鬼的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你不想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对吗?”
鬼的身体颤抖着,没有回答。
“你害怕他孤单。”
“他……怕冷……”
“我知道。”我轻声说,“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他认不出你的。”
鬼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你也不是唯一一个在守护他的人。”
“我们会让他和那些被你神隐的村民们一起,回到村子里,安葬在温暖的阳光下。”
“阳光……”
“是的,阳光。他不会再冷了。也不会孤单。”
鬼沉默了。
许久后,她那一直紧绷的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她慢慢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座冰棺,而是朝着义勇先生,低下了头。她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谢谢………”
义勇先生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收起了干天的慈雨。
他走上前,用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眸,最后看了一眼这只可悲的鬼。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
干净利落的蓝色刀光闪过。
她的头颅无声地滑落,脸上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战斗到此结束。
冰窟里,那股偏执焦急的气息消失了,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我紧了紧身上的队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体内的力量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不小,寒气开始顺着毛孔往里钻。
“走吧。”义勇先生收刀入鞘,声音依旧平淡。
他率先走向洞口,用日轮刀清理出一条向上的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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