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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
定国公府诗礼传家,庄宣昀幼承庭训,举手投足间尽是端方,待人谦和有礼,处事沉稳有度,不卑不亢,一身君子之风,让人见之忘俗。
京中众人谈起庄宣昀,都赞他,言行有矩,温润而泽。常感叹,这般光风霁月之人,真是难得一见。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庄宣昀的身上一直都萦绕着一层浅浅的清冷之气。在没人能窥探得见的地方,他的眼底深处,常凝着一抹淡淡的疏离之意,如黑夜里的月光,明亮却又泛着冷意。
庄宣昀不喜欢笑,脸上很少有情绪波动,但每一个见到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亲和易近,没有架子。前来与他相交的人数不胜数,可极少有人能真正的走近他。
那极少数人中,庄静嘉是其中之一。
清高疏离。
是庄宣昀的性格底色。
他是个对自身要求极高的人,时刻保持着清醒,事事力求完美,不肯有一丝懈怠。有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厌恶以权压人,不愿与人同流合污。
白璧无瑕的庄宣昀,朝堂容不下。
污弊丛生的朝堂,庄宣昀忍不了。
看明白了这一点后,庄静嘉早早布下了棋局,只待时机到来,遮天换日。
定国公府的实际掌权者只能是她。
在知道庄誉留是被庄宣昀软禁后,庄静嘉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失控了,如今听到庄宣昀表态,说要与宁二小姐退婚,她一点也不意外。
不如说,这一切正如庄宣昀如愿,他的婚事,是庄誉留一手定下的,若是庄誉留还是定国公府名副其实的掌权人,不论庄宣昀如何反抗,这桩婚事也绝对退不成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从不是一句空话。
在社会的规则之下,子女婚事皆是由父母做主。若无意外,门第相看,媒人提亲,八字相合,互换庚贴,定下婚期,这一系列流程,步步都是由家中长辈安排,当事人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
庄宣昀想要退婚,庄誉留必须失势。
定国公府里,那座孤零零的院子,就是庄宣昀为庄誉留准备的归宿。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此刻的庄誉留,与当初被囚的庄静嘉,境地何其相似。
庄静嘉心底弥漫起来一股悲凉,忽然觉得好累,可再累她也不能停下来,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掐住掌心,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的理性回笼。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向庄宣昀,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眸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视线落到了庄宣昀后方。
只见在庄宣昀身后,书房深处,安置着一张黄花梨书案,案上一侧摞着几册线装典籍,一侧放着一方端砚,砚旁斜倚着一支狼毫笔,笔尖染墨,似是有人刚刚用过的样子。
看见那一抹浓黑的墨色,庄静嘉脑中灵光一现,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被算计了。
她的唇角掀起一抹冷笑,眼风如刀,视线重回到庄宣昀身上,肯定道:“那封信,是你的手笔。”
谁能想到?那一封促使庄静嘉回定国公府,进而与庄誉留翻脸的信,出自庄宣昀之手。
庄静嘉的愤怒,庄宣昀早有预料,他从不敢小瞧庄静嘉,纸从来都包不住火,这件事总会有暴露的一天,这般情形,他已经预想过无数遍了。
面对庄静嘉带有强烈敌意的目光,庄宣昀不动如山,反而用视线细细描摹着庄静嘉的样貌,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只差一个契机,就可凤鸣九霄,翱翔天际。
他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妹妹说是就是吧。”
闻言,庄静嘉心中怒气难忍,说出的话自然也不会好听,“大哥好计策,你利用我击垮父亲,坐收渔翁之利。定国公府现在早已在你的掌控之下了吧。”
“说不上掌控,只是手底下能用的人多了一些,妹妹不也是如此。”庄宣昀摇了摇头,为自己辩驳道,“你我各有算计,不过最终,还是我棋高一着,胜了你一筹。”
庄静嘉感受到了威胁,面色倏地沉了下来,斜睨着庄宣昀,那层常年伪装的温和表象一旦揭下,不再藏锋的她所带来的压迫感,就连庄宣昀也感到了一丝窒息。
庄宣昀周身环绕的距离感被一层层碾碎,他的呼吸错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淡淡道:“定国公府的继承人本就是我,我只是加速了这一天的到来,妹妹何必动怒。”
见庄宣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庄静嘉不由冷哼一声,若不是这个世道给她附上的枷锁,同为庄誉留的儿女,这定国公的位置,她也能争上一争。
她想要当定国公府的掌权人,有什么错?
庄静嘉怒极反笑,“所以大哥知道我要来找你,提前把院子里的人都支走,是在提醒我别忘了你的恩情吗?”
当时,整个定国公府,就只有庄宣昀洞悉了庄誉留的阴谋。
在庄静嘉及笄的前三年,庄誉留以她临近及笄,将要谈婚论嫁为借口,将她与其他兄弟隔开。
又在云温然面前找了一个由头,说庄静嘉毕竟是在江南长大,为了她好,将来能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特意找了几位规矩极好的嬷嬷来教导她。就是这教规矩的时间要久一点,为了庄静嘉能专心学习,府上的人就不要再随意去明融院了。
庄誉留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谁看了不说他为庄静嘉操碎了心。云温然纵然舍不得不见女儿,但为了庄静嘉的未来,她也只好同意。
云温然都已经同意,庄宣和虽然不满接下来一段时间见不到庄静嘉,但也还是乖乖地待在自己院子里,没有跑去明融院。最闹腾的人都忍住了,庄宣昀与庄宣明自然也不会去打扰庄静嘉。
就这样,庄静嘉被庄誉留关在明融院里,没有行动自由,身边就只有入琴陪着,每天一睁眼,面对的就是无尽的折磨,半刻也不得停歇。
白日里,那些嬷嬷逼庄静嘉学习三从四德,教导她一举一动都要标准,姿势稍有不对,便会对她冷言训斥。到了夜里,还要监督她背诵女则与女诫,不能有片刻偷懒,休息一下,就会被指责不知规矩。
这些被庄誉留派来改造庄静嘉的嬷嬷,得了吩咐,不会对她进行体罚,但却会毫不留情地对她进行精神攻击,势要将她的棱角磨平,将她变成恭顺柔和的模样。
一开始的时日,庄静嘉受到这无休无止的精神折磨,寻不到片刻喘息,每日每夜的失眠。一闭眼,梦中就会浮现那些嬷嬷挑剔刻薄的目光与言语,然后猛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再也不得入睡。
这一切庄静嘉都忍了下来,她选择了暂时的屈服,学会了伪装自己,努力去迎合嬷嬷眼中的优秀标准。半年之后,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家闺秀,谈吐大方,步履款款,言行举止无一不端庄优雅。
但就算是这样,庄誉留还是没有放庄静嘉出去的意思,要那几个嬷嬷继续教导庄静嘉,直到庄静嘉及笄。
庄静嘉第一次收拢人心的手段,就是用在这几个嬷嬷身上,她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她们收服,让她们在庄誉留面前说自己好话,也是这个时候,庄宣昀察觉到了不对劲。
夜色深深,定国公府陷入一片寂静无声之时,庄宣昀来到了明融院。
因为吃过亏,这个时候的庄静嘉谁都不信任,见到庄宣昀后,她没有告诉他前因后果,只说自己已经学完了规矩,但庄誉留因为不放心,还要拘着她继续学,她想大家了,想要庄宣昀帮帮她。
庄宣昀那时还是个正直少年,庄静嘉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最后在两人的合力之下,第二年秋天,庄静嘉终于踏出了明融院,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解禁了。
那之后的每时每刻,庄静嘉身边都跟着一个人,一个庄誉留派来监视她的人。
一直到皇上赐婚的圣旨下到定国公府。
庄静嘉将这个人还给了庄誉留,他成为了她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庄誉留的一言一行。
骤然听到庄静嘉提起往事,庄宣昀不由一怔,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之后回想,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明融院中空荡荡的,除了庄静嘉和她的贴身婢女,再加上那几个嬷嬷,院里再没有其他人,这哪里是在学东西,明明就是被囚禁了。
庄宣昀后知后觉,父亲与妹妹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这般地步。
他眉头皱起,眼中滑过一抹不知名的流光,解释道:“只是不想被人知晓我们的谈话内容罢了。”
庄静嘉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定国公都被你困住了,定国公府还有你惧怕的人吗?”
庄宣昀掀开眼帘,深深看了一眼庄静嘉,意味深长道:“妹妹,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一些事情?”
庄静嘉也想到那个人,但她此刻不想与庄宣昀谈论这件事,她冷哼一声,顿了顿,本不想开口,最后还是说道:“我已是宸王妃,该小心的是你。”
庄宣昀唇角上扬,“你说我要小心,妹妹,你已经表明了你的态度。”
庄静嘉见庄宣昀表现出一副你还关心我的样子,特别是那一抹笑,怎么看怎么刺眼,一肚子的气本就没消下去,这下更加气上加气。
气到了极致,不知怎么,念头反而通达了起来,庄静嘉瞬间就不气了,汹涌澎湃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庄宣昀,神色复杂,语气淡淡,但却格外笃定,“你是故意的。”
庄宣昀身子一顿,眸光闪了闪,疑惑道:“妹妹在说什么?什么故意的?”
庄宣昀了解庄静嘉,所以他赢了一局。
但同样,庄静嘉也了解庄宣昀。
庄静嘉一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点扶手,冷眼看着庄宣昀只因她一句话就露出了破绽,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故意让我们发觉傅姑娘的存在,故意让我们探查到傅姑娘的境遇,故意引我来见你,故意回避我的试探,故意逼我主动向你挑破傅姑娘之事,从而顺理成章的提出退婚一事。
因为你很清楚,父亲已经管不了你了,若是你执意退婚,我与母亲也不会拦你,但对你想要娶的那位傅姑娘,定然会心生不满。
可若是我与母亲事先知道,你干出了这种事。不论是为了傅姑娘的名声,还是为了定国公府的名声,我们都会同意你娶她,而且也不会对傅姑娘有任何意见,反而还会因此对她加倍怜惜。
为了她,你如此处心积虑。
大哥,我竟不知,你还是个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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