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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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


      第29章

      暮色四合,驿站庭院内灯笼初上,光线昏黄朦胧。李徽玉兴冲冲的脚步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嗓音里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喜悦:“阿铭!你来得正好!”他侧身让开,露出跟在身后的三条魁梧身影,“瞧,本王新收了几个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那三名江湖人士闻言,齐刷刷向静立廊下的百里金铭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带着江湖人的草莽气息。

      “他叫猛牛,力大无穷;这个是烈马,腿脚功夫了得;还有毒蛇,身手诡谲难测!”李徽玉如数家珍,眉眼飞扬。

      百里金铭逆光而立,昏黄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清冷的轮廓,面容隐在阴影中,愈发看不清神色。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三人,将那三人审视的目光尽收眼底。并未回礼,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李徽玉浑然未觉,或者说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兴致勃勃地挥手:“走,带你们去卫队安置!”说着,便要领人往钦差卫队驻扎的侧院去。

      百里金铭一言不发,看着他带着那几人转身离开,身影没入渐深的夜色。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

      没过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去而复返的只有李徽玉一人。百里金铭闻声开门,站在门廊的阴影里。

      “殿下。”他出声唤住正欲回主屋的李徽玉。

      李徽玉回头,脸上仍带着未散的笑意:“阿铭,什么事?”

      百里金铭目光扫过院中值守的府兵,低声道:“进屋详谈。”

      李徽玉从善如流,跟着他走进房间。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将家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斗室清简,却也一尘不染,如同其主人。李徽玉随意在桌边的木椅上坐下,百里金铭则坐在他对面,隔着跳跃的灯焰,将日间兵曹倒卖官弩一案,条理清晰地禀报给他。

      李徽玉单手支颐,就着昏暖的灯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百里金铭脸上。灯下看人,更添三分清俊,那长睫投下的浅浅阴影,微动的薄唇,都让他心里那股“岁月静好”的暖意再次弥漫开来,几乎醉溺其中。

      “殿下,您在听吗?”百里金铭感受到那过于专注、几乎凝实的目光,微微蹙眉,抬眼问道。

      “啊?在听,在听!”李徽玉猛地回神,像是被捉住错处的孩子,忙不迭地保证,“阿铭你继续说。”

      百里金铭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说出自己的计划:“明日,我需再往漕运码头暗查,不宜暴露行踪。”

      李徽玉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好啊!本王同你一起去!”他语气雀跃,仿佛这不是查案,而是什么有趣的冒险。

      百里金铭眉头蹙得更紧,感觉他全然未将此行凶险放在心上:“殿下,此行是为正事,并非玩乐。您不妨……还是与那几位新收的‘侍卫’切磋武艺更为稳妥。”他终究将“恐您坏事”几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李徽玉闻言,嘴角立刻撇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任性:“本王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百里金铭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深知拗不过他,终是垂下眼眸,低声道:“……是。”

      正事已然说完,屋内却陷入一阵微妙的寂静。李徽玉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

      “诶,阿铭,”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此次为何如此积极?”他试图寻找话题,让这独处的时光再延长片刻。

      百里金铭目光落在跳动的灯焰上,语气平静无波:“江陵乃南北商路枢纽,漕运畅通则货殖繁盛。若能借此机会肃清积弊,于商贾、于百姓,皆是百利而无一害。”

      “原来是为了这个……”李徽玉喃喃道,神色忽然黯淡了几分,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犹豫了一下,声音闷闷地问:“那……等你帮本王办完这趟差事,是不是……就要回江南了?”

      百里金铭抬眸,昏黄的灯光下,只见李徽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竟漾着水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忧伤,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大型犬。他心尖莫名被触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平淡:“自然。”

      李徽玉没再说话,见他避开自己的目光,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为何总是不愿多看自己?本王这般风姿,他难道就毫无所觉吗?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百里金铭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让他坐立难安。

      “殿下若无事,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他终是下了逐客令。

      李徽玉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磨蹭到门边,手扶上门框,却又忍不住回头,带着最后一丝期盼问道:“阿铭,等此间事了……你可愿随本王回宸王府?不,回京城?”

      百里金铭眼帘低垂,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不必。若有需要,在下自会上京。”

      李徽玉眸中那点微光彻底黯淡下去。阿铭他……果然是不喜本王的吧?

      “好吧。”他声音低落下去,“若有需要,可来寻本王。”说完,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转身回了自己的主屋。

      百里金铭站在门内,看着那道消失在夜色中的、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缓缓关上了房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李徽玉……毕竟朝夕相处了近一年,他看得分明。那人表面行为恶劣,内里却不过一个“孤独”二字。因为孤独,他才广交那些酒肉朋友,却在觥筹交错间流露出更深的寂寥;因为孤独,才会用怒火掩饰内心的空落,又笨拙地、不择手段地想要靠近一丝温暖;也正是因为孤独,他才会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甚至……被自己这般冷硬的性子所吸引。

      他似乎是真心将自己视作了朋友,乃至……更特殊的存在。

      百里金铭心情复杂。回想这一年,初时被他百般刁难,几近绝境;后又被他别别扭扭地伸出援手,达成同盟;再后来,彼此救命,关系在微妙中转变,直至他助自己翻案……

      要试着……与他做朋友么?百里金铭扪心自问。可他向来随心而行,不喜牵绊。罢了,顺其自然吧。他最终想道。

      -----------------

      翌日清晨,李徽玉早早便起身,特意换了身不那么扎眼的常服,与百里金铭一同出发。

      临行前,百里金铭最后嘱咐道:“殿下,得罪了。为隐匿身份,从现在起,我唤您‘阿玉’。”

      “阿玉?”李徽玉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称呼,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别扭,“听着倒像个小姑娘的名字。”他顿了顿,看向百里金铭,“那你呢?不改个名字?”

      “不必。”

      李徽玉眼睛一转,忽然笑了起来,带着点狡黠:“这样吧,你叫阿玉,我叫阿铭!这才公平!”

      百里金铭对此无可无不可:“……殿下记得便好。”

      两人融入清晨的市集,街道上明显比往日喧闹许多,恰是赶集之日。码头上更是人声鼎沸,牛车、马车、挑夫、小贩挤作一团,空气中混杂着汗水、牲口、货物以及隐约的腥臊气味,地面泥泞,随处可见牲畜的排泄物。

      李徽玉何曾真正深入过这等市井之地,当即被这嘈杂污浊的环境弄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了掩鼻子。

      他侧目看向身旁的百里金铭,却见对方面色如常,步履从容,那清冷的身姿立于这纷乱喧嚣之中,竟真如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别有一番风骨。

      “阿玉,你慢些。”李徽玉快走两步,伸手轻轻拉住百里金铭的衣袖,指着路边一个摊位,“你看那是什么?”语气里充满了好奇。

      百里金铭脚步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卖农具的摊子,摆着几架木犁。“……”他沉默一瞬,提醒道,“殿……阿铭,我们有要事在身。”

      李徽玉却振振有词:“知道知道。但我们不是要伪装得像些吗?若直奔目的地,岂不惹人怀疑?”

      “……那是耕田用的木犁。”百里金铭无奈道。

      “哦。”李徽玉讪讪地收回手。

      没走几步,李徽玉又被一个绸缎庄吸引:“阿玉,你要不要做身新衣裳?”他掂了掂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显得财大气粗。

      “……不必。将钱袋收好,财不外露。”百里金铭语气冷淡。

      李徽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本……公子我可是有武艺傍身的!我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偷?”

      百里金铭见他听不进去,便不再多言。

      行至一处卖手工编织物件的小摊前,李徽玉再次驻足,兴奋地拉住百里金铭:“阿玉,你看这个!”

      摊主是位眼神不太好的老婆婆,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分辨着来客,热情招呼:“公子,给您娘子买一个吧。都是老婆子自己编的,送给姑娘定能心想事成!”

      那竹条编织的小兔小狗确实活灵活现,但老婆婆的称呼让李徽玉耳根瞬间爆红,他慌乱地瞥了百里金铭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心头竟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嘴上却强自镇定:“你、你别瞎说!”

      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指着摊上那些竹编小玩意儿,豪气干云:“这些,本公子全要了!”说罢,从钱袋里摸出一粒金瓜子,随手抛给老婆婆。

      老婆婆眯着眼凑近一看,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连连道谢:“哎呀!多谢公子!公子大气!祝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徽玉嘴上说着“莫要胡言”,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他将那些小玩意儿胡乱塞进一个布袋,得意洋洋地挂在腰间,这才转身离开。百里金铭默然跟在他身后,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越靠近码头核心区域,人流越是拥挤,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李徽玉个子高,一眼望见人群围拢处似乎有杂耍表演,兴奋地回头:“阿铭……阿玉!快看,里头有杂耍!”他险些叫错名字,急忙改口。

      百里金铭淡淡撇了一眼,依旧没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李徽玉被人从后面猛地推搡了一下,他脚下不稳,下意识伸手撑在百里金铭身侧的木板墙上,整个人几乎将对方圈在了怀里。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李徽玉瞬间被那股熟悉的清冽松香包围,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异味仿佛都消失了。他能感受到对方衣衫下传来的体温,自己的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狂响起来。

      “唔。”百里金铭猝不及防被他压在墙上,后背撞得微痛。天气本就闷热,身前之人身上散发的灼热气息更是扑面而来,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乱。

      “殿下,您站稳了么?”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

      李徽玉对上那双近在咫尺、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眸子,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一般瞬间弹开,站直了身体。

      “哪个王八蛋敢推本公子!”他耳朵通红,连脸颊也被太阳和方才的窘迫蒸得泛红。他偷偷观察百里金铭,见对方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贴近只是微风拂过,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心慌意乱,不由得一阵气闷。

      百里金铭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腰间,忽然道:“阿铭,钱袋呢?”

      李徽玉一愣,低头看去,腰间只剩下那个装着竹编玩偶的布袋,系在另一侧的钱袋竟不翼而飞!连同百里金铭所赠的那块虎头玉佩,也一并消失了!

      李徽玉脸色骤变,一股炽烈的怒火直冲头顶。钱丢了事小,可那块玉……若是找不回来……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形色鬼祟之人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惊慌地扭头钻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巷道。

      “站住!”李徽玉怒喝一声,周身戾气迸发,立刻拔腿追了上去。百里金铭眸光一凛,也紧随其后。

      那贼人身形灵活,在巷子里的人群中穿梭如鱼。李徽玉和百里金铭奋力挤开人群追赶。待他们冲出巷口,眼前是另一条熙攘的街道,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贼人的踪影?

      李徽玉拳头紧握,指节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避让。“狗东西!让本公子抓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百里金铭站在他身侧,目光掠过眼前纷乱的人群,望向不远处喧闹的码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殿下,我们到了。”

      ——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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