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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牧丰节收到的反响是惊人的。
一时间,玉泉镇上的榷场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西域诸国商旅云游于此,一派车水马龙的繁盛景象。
波斯商人身着锦袍华服,携奇珍异宝而来,摊位前熙熙攘攘。
大食驼队络绎不绝,香料货摊堆积如山,讨价声此起彼伏。
天竺僧侣结伴而行,当街宣讲佛家经典,聆听者比肩接踵。
粟特商贩往来穿梭,葡萄酒香四溢街巷,主顾盈门,络绎不绝。
麦仁葡萄干供不应求。
龟兹乐师席地而奏。
罗马的玻璃器皿光彩夺目。
商贾辐辏,万人云集。
加之官府劝课农桑,返乡的人将牛羊放牧在山坡上,并开垦起了土地。
西北活了。
在牧丰节之前,李玄昭同固白敲定,将入境的过税,由往年的三成之数,改为按货品估值的一成计征。
珠宝等专卖品另有加征。
安息的琉璃、龟兹的美玉,按价抽三成,比往年低了两成。
驼马征算缗,十匹抽一。
如此种种下来,牧丰节后三日,李玄昭收到了玉泉关专属写成的报告。
仅牧丰节前后一月内,玉泉关就收到现银合计约三万两,折税实物抵银六千两。
单月赋税总额超三万四千两。
再算上牧丰节的后续影响。
预估年入税银可达四十万两,外加粮谷一万两千石,绢绸万匹。
足以支撑玉泉、落霞和崇岭,三关全年的军政开支。
另有十五万上缴洛京,充实中央府库。
至此,李玄昭西北所做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他稳定了西北的局面,安抚民心,为南方水患提供了帮助。
可以回京交旨了。
“殿下,这可真是……真是太好了。”王忠节钦佩地说。
“是啊是啊,殿下大半年来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啊。”固白随之感叹。
四十万两,哪怕是在和平、繁华之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王忠节、固白和李玄昭,现正坐在将军府的正堂之中,商讨最后的收尾事宜。
桌面上摆着堆积成山的奏章。
他们看到现在,都是喜报。
李玄昭摆了摆手,又略向二位将军一拱手:“全赖两位将军的帮助。”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玉泉关军中的慰抚款,都到位了吗?”
笑过之后,李玄昭问固白。
“回殿下,昨日饷银俱已全部下发,末将亲自监察,层层盘问,绝无克扣。”固白答道。
“好!”李玄昭叹道,“今年大家总算都能过个好年。”
提及此处,王、固二位将军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去年年节。
那是一个相当惨淡的年。
战后,房子被摧毁了,好东西被砸坏了,倾家荡产之人不计其数。
没有粮食,没有棉被,亲朋好友离散。
虽然打了胜仗,但在庆祝胜利的宴席后,军中的情绪就变得低迷了起来。
玄甲军是皇家亲勋,太子统辖,轮输转运的渠道和玉泉军不会一样。
固白带领的玉泉军,俱是上马能战,下马耕种的当地汉子。
宋夏之战,战场是他们的家园。
流离失所的是自己的妻儿。
打坏的是自家的田。
死的是自己的兄弟。
若非是李玄昭带头省吃俭用,将军府内外一切从简,又令固白照旧统管本地的军中事务。
恐怕当地军中就要因不满而哗变。
哗变的苗头被浇熄了,可问题还是要解决。
战死沙场的战士家属要抚恤,田地要重新开垦、播种。
死去的人回不来了。
可鳏夫要再娶,寡妇要再嫁,孤儿要有人照顾。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压在李玄昭、王忠节和固白的身上。
时至今日,西北边陲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
“此间种种,我已一一具表,上奏父皇了,固将军,除朝廷的嘉奖外,我也向父皇请求,这次回京,你同我一起去,你的妻子,应该很想你了。”
李玄昭拍了拍固白的肩膀。
固白征战沙场多年,被李玄昭这么一拍,险些老泪纵横。
他是个乡间长大,出身行伍的粗人。
他曾武举高进,跪在天子脚下。
洞房花烛,娶亲生子,在洛京有宅邸。
驻守西北数年,将领又不能擅离驻地,他怎么可能不想家?
“多谢殿下,感怀末将,思乡之心。”
固白站起来,对李玄昭跪下,行了个大礼。
“从此之后,只要太子殿下一声令下,末将定当效犬马之劳!”
这正是李玄昭需要的。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自将固白扶起,高兴地说:“好!西北有你,我放心得很,放心得很!”
王忠节亦对固白抱了一拳,两人就此确立同僚关系。
自此,他们都是太子亲信,不分你我。
三人复又坐下,聊起了别的话题。
“赫连玉有消息了吗?”李玄昭再次问起了这个问题。
固白摇头,表示茫茫大漠,仍是杳无音讯。
事已至此,李玄昭才勉强相信,赫连玉已经葬身大漠了。
他即将回京,对西北鞭长莫及。
至于传闻中赫连玉斩杀巨蟒,李玄昭并没有放在心上。
对赫连玉失踪一事,他们现在能做的,已经非常有限。
李玄昭当即下令,撤回搜寻赫连玉的人手。
若是有什么风声,再另行禀报。
“殿下,还有一事。”
王忠节开口对李玄昭说。
“此次回京,路途遥远,赫连灼要如何带回去?”
秘密押解?公开带回?
李玄昭一直没杀赫连灼,肯定有别的考量。
在这个问题上,王忠节不敢擅自做主。
李玄昭早有思量。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用半副国王仪仗,让赫连灼吃好喝好,玄甲军左右护卫,严密看守,大摇大摆地带回去。”
“这……”王忠节一时语塞。
“不明白?”李玄昭一边喝茶一边问。
“请殿下明示。”
“赫连风死了,是我们以力服人。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赫连灼活着,才是以德服人。圣人说先礼后兵,在战争中,顺序是要反过来的,先打服了,再谈仁德,西域才会乖乖听话。”
王、固二人醍醐灌顶,对李玄昭更加佩服。
说到这里,李玄昭记起了这件事的附带影响。
欲谷部的质子,送上门来,名义上是要学习大宋的礼节文化。
为表大宋怀远四方的宽宏之心,肯定是要带回一位王子的。
带谁?
“欲谷部的三位王子,此次有一位要随我们进京,二位觉得哪位王子合适?”李玄昭问。
屋内一时静默。
王忠节和固白面面相觑。
李玄昭天天将玉王子带在身边,又同他一起参加了迁徙之舞,难道不是他吗?
“此事,想来殿下心中自有定夺。”王忠节道。
殿下已经做决定的事,就不用来问他们了,王忠节是这么想的。
李玄昭看着王忠节,问:“你说玉王子?”
王忠节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殿下觉得,玉王子不合适吗?”
不是不合适,而是太合适了。李玄昭心想。
自己很喜欢这个人,他与自己有缘。
又是质子。
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带去京城,朝夕相见,不知道会有多少趣事。
可是……
从迁徙之舞结束后,到今天,赫连玉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对对方造成的伤害。
他当初就是因为合适,才邀请玉王子同自己一起去跳那场舞的。
现在还要因为“合适”,带他进京吗?
李玄昭沉吟半晌,仍是下不了这个决定。
“此事再议,我也要去问问三位王子的意见。”
王、固二人自然没有异议。
一名驿卒从屋外走进来,将一封明黄色的奏章交到了李玄昭手里。
李玄昭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接过。
王忠节和固白正继续讨论着西北边防的细节。
从城防布置,到小队编制,再到武器研发,只听李玄昭“啪”的一声,合上了奏章。
“殿下。”
“殿下。”
两人俱是一惊,连忙起身。
只见李玄昭表情沉重,目光在王、固二人身上扫视。
“原定于九月二十三返京,一应行囊物品、仪仗队伍,都准备好了吗?”
李玄昭一脸严肃,不复刚刚的轻松。
“是,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王忠节答。
李玄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极其干脆利落。
他站在了地图前,拿起了指挥杖,精准地指向了一个地方。
“到陇右,你们二人带领队伍,继续向洛京前进,代我回京交旨。”
王、固二人领命。
“我带玄甲前锋亲卫,从陇右南下。我和你们分开之后,军中事务及朝中一切,全赖两位,照看一二。”
“殿下,这是何故?”固白忍不住问道。
王忠节一并附和,表示不解。
“江南水患,损失重大,良田尽毁,流民数万,滕应向朝廷求援,父皇令我不必回京,直奔巨鹿。”
李玄昭语气之中十分沉痛,他并非作假,情况的确严峻。
奏折中还有许多细节,他没有说出来。
疫病流行,饿死者数千,民众易子而食。
眼下秋天到了,洪水淹没了一切,没有粮食,百姓们吃什么?
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稚子号寒,老弱垂危。
呼天抢地,惨不忍睹。
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流离失所者众,其中不乏能人异士。
他们纠集百姓,组成了义军,还打出了名声。
——斩尽奸佞辈,还我太平田。
好厉害的口号啊,李玄昭心想。
他重新打开了奏章,看到了其中提到的义军首领的名字:楚阳。
李玄昭心中对此事多有疑惑。
滕应不能说不老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江南的事态失控到如此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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