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难为

作者:聿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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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发】制蛊人秘法


      裴承槿应皇帝所言,等在了刑部大门。

      今日大雪纷飞,天地之间尽成苍茫一片。
      日光凄沉,又被雪花罩去不少,落在每一个人的肩头、黑发,和蜷缩的手指之上,最后化作了晶莹的亮点。

      裴承槿垂眸看着掌中小小水珠,耳畔响起雪的呼叫声。
      马蹄下,步履间,雪花在相伴着哀鸣。

      “陛下,刑部已到了。”
      刑部尚书杜阳平为皇帝抚开车帘,司岱舟抬头,正好看见了在风雪中站着的裴承槿。
      他没打伞,没躲避,只遥遥站着。

      狂风怒吼,白雪倾斜着席卷,将二人隔开。
      司岱舟的心脏停跳一拍,一种即将失去对方的异样感不请自来,令他慌张无比。
      他率先下了马车,在杜阳平的呼唤中头也没回,大步迈向了刑部大门。

      “陛下!陛下!如此大雪,何不多披一层裘衣啊!”

      等到司岱舟站在裴承槿面前,方才心中所想却说不出了。

      “为何等在风雪之中?”
      裴承槿听见司岱舟的问话,他的声音被天地吞吃掉一些,剩下的则响在身前。

      “拜见陛下。”
      裴承槿一如既往地行礼,又见杜阳平在一片大雪之中颠着身子跑了过来。

      “杜尚书。”
      “裴厂督。”杜阳平颔首回礼,而后又道:“陛下,风雪太急,不如先入大殿。”

      司岱舟将目光从裴承槿脸上抽离,压下翻动的心绪,应道:“直入检尸所吧。”

      雪的哀叹再度响起,而地面上的斑驳痕迹却被迅速掩盖。

      公羊绥虽是昏睡了过去,却并没睡好,此刻正在为自己诊治那斜了的脖子。
      只听“嘎嘣”两声,错位的骨头被他正了回来。

      “真是要了老命了……”
      公羊绥又见着昨夜尚未喝光的酒瓶已经滚到了另一边,赶忙撅着身子想要拾起它。
      半弯的老骨头接连发出响声,公羊绥在自己胳膊肘底下看见两个倒立的人影。

      是司岱舟和这几日见过的刑部尚书杜阳平。
      “公羊先生就在……公羊先生?”
      杜阳平将话说了半句,便见检尸所内有个姿态诡异的人,定眼一看,才发现正是公羊绥。

      “哎?嘿……嘿……”
      公羊绥立刻将酒瓶踢得远了些。

      “公羊先生怎得半弯着腰,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司岱舟当然见到了那悠悠溜走的酒瓶。

      “先生年事已高,要是需要找什么,不妨吩咐他人来办。”
      公羊绥一把站直了身子,正色道:“ 哪里!哪里!只是我在这检尸所中睡得难受,弯腰活动活动筋骨!”

      这屋中酒香淡淡,一开屋门便能闻个清楚。
      司岱舟并不拆穿,只是侧过身子:“杜尚书,上朝归来想必定是劳累,可先歇息。”

      杜阳平一把年纪,已成人精。
      “多谢陛下|体恤!老臣确是身子大不如前,便先去歇着了。”
      说罢,他稍稍躬身。

      司岱舟见裴承槿始终站在三步开外,出声问道:“裴厂督为何不上前?”

      怪人一事当属机密。虽然裴承槿同样在追查此事,可是越是急迫,越不能露出端倪。
      “陛下先前,只将大理寺少卿遇害身亡一案交于奴才。虽至岐山发现同党踪迹,但证据全毁。此番……”

      尚未等裴承槿说完,司岱舟便夺了话头。
      “此番你护驾有功,这桩案子,朕也准你参与。”

      司岱舟当然知道裴承槿打得什么算盘,对方是想有个名正言顺调查案子的由头。怪也怪先前他对裴承槿诸多提防,还将人下了大理寺天牢。
      而裴承槿不改往日的态度,也让司岱舟很是无措。

      思至此处,司岱舟也只能叹息一声。
      “随朕进来吧。”

      “老夫同陛下,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趁着司岱舟与他人交谈之际,公羊绥已藏起了酒瓶。

      “确有些日子,不过,公羊先生何需藏起酒瓶?这味道已经满屋皆是了。”
      “什么?”
      公羊绥从原地弹起,瞪着眼珠在屋内嗅闻几下。

      “没有!没有哇!”
      “先生在这里呆得久,怕是闻不出了。”
      司岱舟见裴承槿进了屋中,接着出声道:“此人为东厂厂公裴承槿。裴厂督,这是游医,公羊绥公羊先生。”

      竟是游医。
      裴承槿行礼道:“晚辈见过公羊先生。”

      “啧……嘶……”
      公羊绥盯着裴承槿的脸,细细一看:“裴厂督面若冠玉,为何声音如此沙哑难闻,实属不该啊。”

      “回先生,晚辈无意中坏了嗓子,以至于声音如此。”
      “这样啊……”公羊绥自觉他人私事,不便多问。他转着眼睛珠子看向了司岱舟,又将眼珠转回了裴承槿身上。

      “先生传信于我,可是蛊人一事有了进展,不妨直言。”

      蛊人?
      裴承槿长眉微动,浑身骤然绷紧。

      公羊绥见司岱舟并无让这东厂厂公裴承槿回避之意,便放心说出了口。

      “陛下,老夫确有进展啊!只不过,说来真是分外惭愧!分外惭愧!”
      公羊绥将最后四字咬得格外重,话中满是懊悔。

      “先生所言,何意?”
      “先前,陛下将第一具尸身交由老夫查验。老夫也是头次见到此种样貌的尸体,半是震惊半是兴奋啊!”

      “也正是这多余的情绪,让老夫将重心放在了尸身特殊的皮肤上。老夫以皮下气味为线索,推断出应是以神休草为蛊,制成了蛊人!却不知是如何而制!”

      裴承槿几乎是在听闻“神休草”三字的同时便打出了寒战,浑身上下骤然升起的颤栗感来来回回游走。他双手攥紧,将颤抖掩在了衣袖之下。

      “陛下差人送入的两具断头尸身,老夫已尽数查验!终于找到了入手之处!就在这些尸身头顶的百会穴!”
      “老夫先前只顾着在尸身皮肉上做文章!竟然没有仔细查看死人的头顶!惭愧!惭愧啊!”
      公羊绥长叹一口气,面上难掩自责。

      “先生言重,能查清蛊人来源,已是不易。”
      司岱舟将双手紧握,平推在了身前:“还望先生赐教。”

      “哎!陛下,真是折煞老夫了!”
      公羊绥连忙止住了司岱舟的动作:“制作蛊人,可谓费尽心机。这幕后之人歹毒狠辣,陛下尚需尽快找到此人。”
      “还请随老夫来这尸身之前。”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朔风穿行。放置在尸身边的小小蜡烛经受不住,颤抖难停。
      白色麻布被掀开一角,光亮在灰败的皮肉上惊跳。

      一开始送入检尸所的掏心蛊人并未完全腐败,且香味淤积。
      尸身渗出的黑色沫状物早已干涸,浑身皮肉成了蜷缩之相,紧紧扒于人骨。

      公羊绥端起烛台,火苗略一抖动,随即照亮了干尸上纵横的沟壑。
      “这蛊人虽身死已久,却无腐无臭,亦有神休草之香久久不散。先前老夫只注意到了独特的皮肉和皮下流动的黑沫,忽略了其头顶百会穴位上的小孔。”

      “古书有记,制造蛊人,需在活人生前服用药草金石,且不可中断一日。或者饲养毒虫,令毒虫啃食活人后脑,并以特殊草药控制毒虫,使其为施蛊人所用。”
      “可尸身的五脏六腑已化为沫水,无处可查。后脑也并无啃食之迹。故,老夫毫无头绪,夜不能寐。”

      只听公羊绥长叹一声,那跳动的火苗缓慢移向了干尸的头颅。
      “在为后面两具尸身验尸之时,老夫才在其发间发现了端倪。遂,将猜想于第一具尸身上加以验证。”

      断头蛊人的头颅被放置在尸身一边,同样是皮肉紧贴骨头,并于眼窝、颧骨凹陷而下,粗看可怖诡异。
      “这蛊人,应是被人以神休草为引,再凭金针入穴而制。”
      公羊绥将糟乱的黑发扒开,露出了隐藏在头皮中细小的深孔。这孔虽小,却深不见底,应是直直通入了人脑。

      司岱舟沉默几晌,低声问道:“先生曾言,神休草有起死回生之效。以之为引,如何制成嗜血残暴的蛊人?”

      “神休草乃乌槐至宝,药典之上,却着墨不多。但草药的入药方法,不过几种。要么是炮制,即去除杂质,后炮炙。或是做成汤剂,加水浸泡,则吸收快,药效强。”
      “其余方法,是做成散剂、丸剂,以服用为主。”

      说至此处,公羊绥将目光从二人脸上走了一圈。
      “然,以上所述,仅凭神休草,皆不可制出蛊人。故,老夫断定,除却神休草,制作蛊人应还有一味引。”

      “两相综合,再以金针入穴,激发半死不活之人的基础意念。”

      “半死不活之人?”
      裴承槿对蛊人的了解,不过是交过手,看过几页书中有关神仙草的记载。
      “晚辈打断了先生,失礼了。不过还是想请问先生,为何说是半死不活之人?”

      公羊绥见这小辈礼数周全,姿态恭敬,难免心生好感,故而笑着应答道:“老夫从不是拘泥礼数之人,无妨无妨。你既然想知道,老夫自然要答。”

      “这第一具尸身,因斩首而死,死后创口却并非寻常之象。头身分离处,血肉早已坏死,应是身亡已久之人。”
      “而这尸身在斩首后又被人自胸口剥开了一处,胸口处的伤口却血肉蜷缩,尚未失去活性,理应是未死之人才该有的。”

      “因此,老夫才说这是半死不活之人。”
      说罢,公羊绥问:“可是明白了?”

      司岱舟转头,见裴承槿面色沉静,视线锁在尸身之上,眉间不时微皱。
      “先生的意思是,是这所谓的神休草和另一种药引,被人用金针刺入了穴位,从而将活人变为了半死不活的凶残蛊人。”

      “自是如此!自是如此!”公羊绥一把拍在了裴承槿的背上,拍得他面色一变。
      司岱舟无奈道:“先生,裴厂督在冬狩中受了蛊人一掌,就在背上。”
      “啊,那老夫为你看上一看!”
      公羊绥一伸手,就要去捉裴承槿的腕子。

      裴承槿迅速一躲,声音诚恳:“不敢劳烦先生,这伤早已过去多日,晚辈上过了药,已是好了。”

      “好了?蛊人长甲当为药物所致,划上一下,不说血肉四绽,也会因药效疼痛难忍,你这便好了吗?”
      公羊绥并不放心:“老夫还是为你看看吧。”

      “不瞒先生,确是好了。”
      裴承槿微微一笑,闪身离开了公羊绥的手臂范围。
      他躲避公羊绥的接触,并非因为伤口,而是多年来的习惯。
      女子扮男若想长久,自然要慎之又慎。

      司岱舟见裴承槿闪得溜快,只好打了圆场:“既然裴厂督伤势痊愈,那也不用劳烦公羊先生了。”

      “哼。”公羊绥给了二人一记白眼:“老夫也不是谁都治的。”
      司岱舟索性又将话题转了回去:“不知先生可验了冬狩场上的这两具尸身?”

      “哼!想老夫也是徜徉天地的一名游医!如今却在这方寸之地,为你天晟皇帝做了仵作!”

      “医者,施术救人,仁心为本。仵作虽行验尸之术,却还亡者真相,亦为大义!”
      “普天之下,有如此二技者,唯公羊先生一人耳!”
      裴承槿将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声声震耳,给公羊绥说得心花怒放。

      “你这小辈,说话如此好听!中意!老夫中意得很!”公羊绥一抚胡子,又道:“那两具尸身,虽大同小异,却有一显著特征!”
      公羊绥卖关子似的:“你们断然没有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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