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债新偿

　　电话铃声响了。
　　庄凝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定住，然后拿起手机一看，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犹豫片刻，他没接。足足响了十几秒后，对方挂掉了，然后又打过来了。

　　看来确实有要事，庄凝这才点下接通按钮。
　　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嘈杂，有个年轻的男人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庄凝先生吗？”
　　庄凝回答：“对，有什么事吗？”

　　“魏涛先生在我们这边喝醉了，你能过来接他一下吗？”
　　“……要不，你打电话给他妹妹吧？”
　　“是这样的，他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所以，要不您还是来看看他呢？”
　　“好吧……他在哪家酒吧？”
　　“夜色。”
　　“行，我知道了，我等下会过来的。”

　　来不及去思考太多，庄凝起身收拾出门。
　　坐车的一路上，庄凝神游天外。一会儿想起他和秦树风在夜色吵架分手，一会儿想起多年前吃喝玩乐的往事，一会儿又想魏涛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号码。可能是通过微信保存的吧，毕竟庄凝的微信号码就是电话号码加名字缩写。

　　打车到“夜色”酒吧的门口，望见头顶那红红绿绿的两个大字，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酒吧的装潢与风格没怎么变，庄凝问了前台服务员后，按照指示来到了相应的包厢。
　　推开门，只见在场满满当当一群人，魏涛就坐在沙发上，面色虽有点发红，但完全没到神志不清的程度。

　　庄凝一时间有点搞不懂这场合，脑袋里嗡嗡响，竟生出一种自己被猴耍了的错觉。
　　众人见庄凝一来，原先推杯把盏的也都放下了，顿时安静不少。
　　庄凝倒也不畏惧，走几步到魏涛跟前，直截了当说：“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醉了，让我来接你，这是什么情况？”
　　魏涛眼神有些飘忽，嘴里吐出一个“我”字。

　　此时，他旁边坐着的那男人开口了：“哎呀，小兄弟别生气。这都不怪小魏，是我们的错。小魏不小心喝醉酒说漏嘴，我们哥几个才出主意想叫你过来，一起喝杯酒。”
　　庄凝定定看着那人：“说漏嘴什么？”
　　那人刚一张嘴，就被魏涛拦住。魏涛眼神也不飘忽了，身体前倾：“是我想见你。”
　　庄凝凑得近了，这才发现魏涛脸上泛着红光，身上带着酒气，说起话来还真还有点吞吞吐吐：“我，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一见钟情。”

　　周遭一片哗然。
　　“酒后吐真言啊。”
　　“小魏真是痴情不浅啊！”
　　“以前搭戏的时候，就看出他小子心里有个白月光……”

　　庄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眼见此情此景，来都来了，庄凝也不好就这么走人，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几句，又在众目睽睽下坐在魏涛身边，内心只觉得抓马非常：
　　开玩笑好吗？
　　所以我花了四十多打车过来，就只是为了听一个醉鬼表白？

　　一见钟情这种东西，两年前的庄凝多少还信点，现在想想不过是见色起意。

　　*

　　秦树风这几日一直处在烦躁之中。
　　先是被赵老爷子下了死通知，有要事必须要返回赵家一趟，紧接着到了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推着他去和毕家大小姐相亲，充当联姻的工具罢了。

　　秦树风答应了，要求是必须公开自己的身份。
　　赵志全居然妥协，不过要求是两人见完面吃饭完再说。

　　总算把这事糊弄完，秦树风晚上网上办公，还开了跨国会议。
　　聊起今日的相亲，赵雅神色生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猜猜看，早不公开，晚不公开，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他愿意公开？”
　　秦树风没说话，赵雅便自顾自讲下去：“听说老爷子今年体检不乐观，怕是开始操心起身后事了。不过嘛，这倒不是主要原因。本质上是因为，赵颂结婚三四年了还没个孩子，前不久去医院被查出来无精症，这老爷子多封建啊，还受得了？所以想叫你认祖归宗，给赵家留个后。”
　　秦树风语气淡淡：“你眼线倒是多，集团内部都搞定了？”
　　赵雅：“当然。再过半个多月就是老爷子诞辰，届时我自会回来，还有一场好戏等着看呢。话说，你跟之前那个小金主复合了？”
　　秦树风：“现在我是他金主。”
　　赵雅语气含笑：“老实说，你放弃那么多，回杭市发展，真的不是为了跟他复合？”
　　秦树风：“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为了我的演艺理想？”
　　赵雅托托下巴：“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不过也没关系，很快就能见面了。”
　　“……”

　　第二日下午，处理完事情后，秦树风便开车独自返回海市。
　　刚下高速公路，他就打开了手机上的某个软件。
　　网页飞速旋转，加载完成，一个红色的小点在地图上闪烁，定位显示“夜色酒吧”，下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定位记录：
　　16：03离开东湖湾
　　16：17到达悦安广场附近
　　……
　　16：40到达夜色酒吧

　　*

　　酒吧内，庄凝觉得如坐针毡。
　　拒绝了众人起哄般的劝酒，又没兴趣参与嚷嚷般的聊天，庄凝只在一旁默默吃些盘装的水果，听人家闲聊。

　　魏涛虽有些醉意，但仿佛还能察觉得出来庄凝的失落，见他一人独坐，小声问道：“你渴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拿饮料？”
　　庄凝说：“不用，水就行。”
　　魏涛便起身，这一起身又跌跌撞撞两步，直叫庄凝太阳穴突突作响。
　　庄凝喊道：“不用了！我不渴。”
　　魏涛却不听，回过头来说：“我去给你拿水。”

　　这伙人开的是普通小包间，里头并没有服务员，饮品什么的确实得自己下去拿。
　　庄凝一想到就魏涛这样子，万一醉醺醺摔个跤磕破头也不是没可能，赶忙站起扶着他：“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两人就这么并行，眼见到了门口，可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秦树风站在门口，面如沉水，落在地上的身影被斜光无限拉长。
　　只这一瞬间，庄凝心跳砰砰作响，脑子一片空白。

　　“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惊喜吗？”秦树风笑了下，“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历史的轨迹再次重演，他们不可避免地又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秦树风看上去很平静，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他凭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我的错吗？
　　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酒吧，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见老情人？
　　如果庄凝真的有心的话，那为什么五次三番地要欺骗、要隐瞒？
　　我为他还债，为他买这买那，为他配备司机，为他找关系转病房，他却没有一点点感恩之心。说什么包养关系，连小情人的职责和义务都做不到。

　　所有的不甘与怨恨化作一句：屡教不改，本性难移。

　　庄凝张了张嘴：“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秦树风忽地笑了。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一字一顿说：“我在你手机里安装了定位系统。”

　　紧接着，庄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树风紧紧握住手腕，一路拉出酒吧，旁边的人根本就阻拦不住。
　　庄凝快要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了。他挣扎不掉，只好大叫起来：“你放手！松开我！你听我解释！”
　　可是男人不听。

　　他就这么被拉着，强硬地半推半拉塞进副驾驶。车门“砰”地关上，庄凝伸手去拉车门把手，已是锁死的状态。
　　回过头，秦树风一言不发，只是一如既往地开车。

　　庄凝不想在车上说什么话。开车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的秦树风实在太可怕，万一说了几句情绪激动保不齐出什么事。
　　他只是低头，捏着手里那款新手机，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凉过。买手机只是为了监视，自己的解释从来不听的。
　　他们的感情如履薄冰，一点点捕风捉影的痕迹都能动摇。庄凝不明白哪里出了错，但是好像哪里都出了错。

　　停车，下车，关门。
　　进公寓后，庄凝又被秦树风拉到浴室里，还没站稳，后背就撞上冰冷的浴缸边缘，传来阵阵疼痛感。

　　秦树风语气冰冷：“把衣服脱了。”
　　庄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把我当什么了？我都跟你说了，我没有出轨，我没有跟别人发生什么。”

　　秦树风却说：“我叫你脱衣服，你听不懂吗？谁知道你有没有跟人睡过，有没有病？”
　　庄凝如坠冰窟，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庄凝撑着没能爬起来，秦树风就已经拧开花洒。水铺天盖地落下，瞬间打湿了庄凝的衣服，冷水激得人身上发紧，庄凝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双手胡乱挥舞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弱的猫叫，妙妙不知何时听到动静，竟从门缝里钻进来，猛然跳过来，咬住秦树风的裤腿。
　　说时迟那时快，秦树风把花洒一丢，转过头来揪住小猫后颈，就要往地上一丢！
　　“住手！”庄凝尖叫着扑上去。

　　混乱中秦树风居然分神松了手，随即猫咪在空中扭身，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很快跑出了浴室。
　　而秦树风手上，也被猫咪爪子留下带血的刮痕！

　　两人就这么相对，一个浑身湿漉漉满脸怨恨，一个手上带伤神色狼狈。

　　秦树风心底升起一股茫然的愤怒感。
　　我对一只猫发脾气做什么，他想。可是容不得他怎么想，事实已经产生，那种无助的失控感再次席卷了他的内心。

　　庄凝脸色涨得通红，此刻完全也没把秦树风当金主看了，怒吼道：“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就要高高在上地命令我。如果我真的背叛你跟别人好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满意了吗？你说啊！”
　　说着说着，庄凝的眼眶泛红，眼里又开始泛起泪花，很委屈的样子。泪水模糊了青年的双眼，看起来格外可怜，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吵架，就算是两年前庄凝不服秦树风的管教和冷暴力时也没有这么激烈地抗诉过。秦树风不是个会吵架的人，被庄凝这一番言语输出给弄懵了，呆站着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庄凝擦擦眼泪，神色停留在秦树风手上的红痕，吸了口气：“我带小猫打过疫苗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去医院。”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庄凝最后说。

　　等到秦树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庄凝随手拿过旁边的干浴巾，背过身啪嗒啪嗒往楼上跑，那个清瘦的背影显得可怜、无助，又有点坚强。
　　庄凝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空间中只剩下沉默，还有一扇微微晃动的门。

　　这一晚，他们没有睡在一间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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