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之心

　　海浪声单调地重复着，像是为这场发生在废墟之上的诡异谈判敲着冰冷的节拍。

　　“鼹鼠”那只正常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被瞬间点燃。机械义眼的红光凝固在林夏脸上，扫描的微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析。

　　“‘钥匙’……碎片？”他的沙哑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滑过砂砾，“小丫头，说大话可是会死得更快的。很多人声称有过‘钥匙’，最后都成了港城下水道里的无名烂泥。”

　　巨大的压力再次降临。林夏能感觉到，如果她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老人会毫不犹豫地让她变成他口中的“烂泥”。他身上的油污、机械义肢的锈迹、以及那双看透太多阴暗的眼睛，都散发着一种在底层挣扎求生所磨砺出的近乎残忍的实用主义。

　　她没有退缩，事已至此，退缩就是死路一条。

　　“我是在公司的常规数据流里意外捕获它的。”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尽管心脏跳得如同失控的引擎，“一段本不该存在的代码。它内部嵌着一个标记：ARK - SECTOR 07 - ECHO。”

　　她清晰地说出了那几个字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鼹鼠”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那只机械义眼发出的红光也几不可察地急促闪烁了几下。

　　“继续说。”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之前的嘲讽和怀疑似乎收敛了些。

　　“靳沉找到了我，拿走了代码主体。但他可能不知道这个标记的存在，或者忽略了它。”林夏继续道，这是她的猜测，也是她的赌注，“顾承也在用各种方法试探我，包括用‘回声’协议的片段做诱饵。他们都很紧张这个东西。”

　　她简单描述了被两方势力逼迫、陈星如何介入以及最终的逃亡。她没有透露太多细节，但足够勾勒出她所处的绝境和所持筹码的重要性。

　　“鼹鼠”沉默地听着，只有那只机械义眼在缓慢地转动，分析着她的微表情和声波震动，判断着她话语的真伪。

　　良久，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仿佛漏气风箱般的哼声。

　　“靳沉和顾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那只正常眼睛里闪过讥诮和恨意，似乎与那两位有过不愉快的过往，“你倒是会惹祸。”

　　他顿了顿，机械义眼的光芒重新聚焦在她脸上：“所以，你找到了我，把这个标记告诉我，指望什么？指望我这个老废物能帮你对付那两头豺狼？”

　　“我需要知道，这个标记到底意味着什么？它为什么这么重要？知道真相，我或许能更好地活下去。”林夏说出了最迫切的需求。

　　“鼹鼠”盯着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那笑容看起来异常狰狞：“意味着什么？嘿嘿，代价很高昂的，小丫头。”

　　“你要什么？”林夏的心提了起来。钱？她几乎没有。

　　“你那点钱，留着给自己买块好点的裹尸布吧。”“鼹鼠”嗤笑一声，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的目光变得幽深，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似乎能穿透她的颅骨，直视她大脑深处的记忆。

　　“我要‘体验’。”“他一字一顿地说。

　　“体验？”林夏愣住了，不明所以。

　　“你捕获那段代码时的‘感觉’。”“鼹鼠”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只正常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科学家般的狂热，“你所说的‘敏锐’，我要你毫无保留地向我描述你发现它、感知它时的每一个细节！那种数据流的异常‘触感’，那段代码结构的‘视觉印象’，一切！你潜意识里可能忽略掉的东西，我都要！”

　　他的要求完全出乎林夏的意料。他不要实物，不要信息，而是要她那段主观的、玄而又玄的“感知体验”？

　　这比索要巨额财富更加诡异。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那不是你该问的！”“鼹鼠”突然厉声打断她，语气变得暴躁而急切，“交易就是交易！你给我‘体验’的完整复述，我给你一个关于‘标记’的真相！不干就滚！等着被豺狼撕碎吧！”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机械义肢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林夏看着他近乎癫狂的迫切，心中充满了疑虑和警惕。但这个男人，似乎是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描述一段感觉，换取生存的机会和真相。

　　一场别无选择的交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

　　“好。”她听到自己说，“我答应你。”

　　“鼹鼠”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那只机械义眼死死盯住她，红光炽盛。

　　“现在就说！”他命令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就在这里！从头开始！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冰冷的海风中，林夏开始艰难地回忆和描述，描述那个平凡工作日里数据洪流中一丝微小的“不和谐音”；描述那波形带给她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描述她偷偷缓存它时的心跳加速；甚至描述后来再次感知到类似“振动”和“碎片”时的惊悸……

　　她尽力描述着，用尽她所能找到的词汇，尽管许多感觉玄妙到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

　　“鼹鼠”听得极其专注，那只正常的眼睛时而迷茫，时而锐利，机械义眼则持续不断地记录和分析着。他偶尔会打断她，追问一些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点，比如当时环境的温度、她身体的疲惫程度、数据流滚动的大致速度……仿佛这些边角料也至关重要。

　　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就像将内心最隐秘的感知剥开，然后暴露在一个陌生而危险的观察者面前。

　　当林夏终于因为口干舌燥和精疲力尽而停下时，“鼹鼠”依旧沉浸其中，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机械义肢上敲击着，像是在进行复杂的演算。

　　“不对，频率调制方式有细微差异。但核心共鸣点……没错，是‘钥匙’的波动特征……”他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一些林夏完全听不懂的术语。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机械义眼的光芒锐利得刺人！

　　“你吞掉的那张纸！”他猝不及防地问道，“陈星除了地址和时间，还写了什么别的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符号？笔画的不自然弯曲？任何异常！”

　　林夏被问懵了，努力回忆：“没、没有。就那一行字，写得很急。”

　　“鼹鼠”死死盯着她几秒，似乎在判断她是否说谎。最终，他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关于那个标记……”轮到林夏问了。

　　“鼹鼠”咧了咧嘴，露出那口黄牙：“ARK - SECTOR 07 - ECHO不是坐标，小丫头。”

　　他顿了顿，机械义眼闪烁着冰冷的光。

　　“那是一个‘频率校准标识’，或者说，是启动‘回声协议’，安全连接通往‘彼岸方舟’——第七区核心数据库的唯一密钥的‘前缀码’。”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密钥？前缀码？通往“彼岸方舟”核心数据库？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靳沉和顾承会如此疯狂！为什么那段代码如此重要！

　　她捕获的，不仅仅是一段异常代码！

　　她捕获的，是通往那个最高机密计划核心的……半把钥匙！

　　“鼹鼠”看着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继续用那沙哑的声音投下更重磅的炸弹：

　　“据我所知，拥有另一半‘密钥’，也就是‘后缀码’和最终触发权限的……”

　　他的机械义眼微微转动，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而危险的记忆。

　　“是它的创始人，一个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宣布‘意外死亡’的天才，阿瑞斯·索恩。”

　　“而据说，‘方舟’计划的真正目的，也远非公司对外宣称的什么‘人类神经接口终极进化’那么简单。”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林夏脑海中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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