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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藤椅旁的记忆溯源
午后的阳光软得像棉花,项莲搬了把藤椅坐在李婆婆旁边,手里捧着个搪瓷碗 ,碗沿缺了个小角,是从食堂储物架最底层翻出来的,釉色褪得发浅,像李婆婆记忆里的旧物。桂花香气飘过来,绕着两人的藤椅打了个圈,李婆婆手里的毛线针突然顿了顿,目光落在碗上,眼尾的皱纹轻轻颤了颤,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回忆。
“婆婆,您年轻时候是不是很会做饭呀?” 项莲轻声问,指尖碰了碰碗沿的缺口,“我看您织毛衣的手法这么巧,穿针引线都不慌,做饭肯定也有诀窍。”
李婆婆的毛线针悬在半空,眼神突然亮了亮,像蒙尘的灯芯被点着了:“年轻时候在纺织厂食堂帮过三年忙,最会做软米饭。” 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快,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泡米的动作,“先把粳米泡够两个钟头,泡到指腹一捏就碎,再放到蒸笼里用小火蒸,蒸出来的饭粒颗颗分明,却软得能抿烂 ,我儿子小时候最爱吃,每次都能扒两大碗,还说‘妈做的饭比幼儿园的香’。”
可话音刚落,她的眼神又暗了下去,毛线针重新动起来,针脚比刚才密了一倍,像是在把刚露出来的回忆又缝回去:“后来我妈来厂里看我,刚好撞见我在泡米,劈头就说‘饭做这么软,没嚼劲,是想把孩子养娇气吗?’她总说‘粮食要吃硬点才顶饿,软饭是给病人吃的,咱们健康人吃就是浪费’。”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女声突然钻进项莲耳朵,比之前的回声更真切,带着点当年的严厉:“有吃的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现在是困难时期,多少人没饭吃,你倒好,还嫌饭硬,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这声音和李婆婆的音色有几分像,却更尖锐,像刻在旧唱片上的责备 ,李婆婆的手猛地抖了下,毛线针 “嗒” 地掉在膝头,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蹭到藤椅的木纹也不在意,捡起来时指节已经泛了白,像是被这突然的 “回忆” 刺疼了。
“您妈妈…… 是不是对吃饭这件事特别严格?” 项莲捡起滚到脚边的毛线球,轻轻放在李婆婆手里,声音放得比阳光还软。
李婆婆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搪瓷碗的缺口上,像是透过碗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厨房:“有次我煮了锅软饭,自己先尝了一口,跟我妈说‘今天的饭好像还差点火候,嚼着有点硌牙’。她听见了,直接把碗摔在地上,米饭撒了一地,瓷片溅到我脚背都没管,指着我骂‘饿你两顿就不挑了!我告诉你,提需求就是错的,是不懂事,是给家里添麻烦’。”
她说着,手指攥紧了毛线,指节上的老年斑都绷得发白:“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说饭硬了。不管是厂里食堂的糙米饭,还是后来养老院的干馒头,我都笑着说‘好吃’‘不硬’,哪怕假牙磨得牙龈疼,也不敢提‘想软点’,我总怕一说出口,就有人像我妈那样骂我‘挑三拣四’,说我‘需求多’。”
项莲耳边的女声又响了,这次带着点失望的叹惜:“跟你说过多少回,女孩子要懂事,别总提要求,要求多了没人喜欢……” 她终于明白,李婆婆的 “不敢提需求” 不是老了才养成的习惯,是童年就刻进骨子里的认知 ,母亲的责备、摔碗的脆响、“需求 = 错误” 的定论,像层壳,把她的真实感受裹了几十年,连老了想吃口软饭,都觉得是 “错的”“麻烦的”。
“婆婆,” 项莲轻轻握住李婆婆的手,她的手很凉,却攥得很紧,像在抓着最后一点 “懂事” 的底线,“您当年说‘饭硌牙’,不是挑三拣四,是真的不舒服;现在说‘想吃软饭’,也不是麻烦人,是身体需要 ,需求从来都不是错的,您不用怕。”
李婆婆的眼睛慢慢红了,眼泪落在毛线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没哭出声音,只是肩膀轻轻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哽咽,却比之前松快多了,像压了几十年的石头,终于挪开了一点。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藤椅下,搪瓷碗的缺口在光里泛着暖光。项莲知道,解开这层几十年的认知枷锁,不是一句话的事,但至少今天,李婆婆敢说出 “当年被骂” 的往事了 ,这像道微光,照进了她藏了一辈子的沉默,而只要这道光不熄,总有一天,她能在早餐时轻声说一句:“今天的米饭,能不能再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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