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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
陆子荫是惊醒的。
记忆在睁开眼后追杀堵截般涌上来。
她记不清周晏清后来说了些什么。脑海里只有周晏清满是火锅味的外套气味,和她给自己捻被子时手指碰到侧脸。
然后砰的一声,陆子荫的脑袋就烧糊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鼠头鼠脑地打量外面。
玄关排着一个行李箱,窗帘拉开着,阳光从山头照进来。餐桌上两碗面,腾腾冒着热气。
而周晏清正好出现在门前。
“早上好。”周晏清轻声笑,“正打算叫你。好些了吗?”
陆子荫支支吾吾半天,就在周晏清要怀疑她是不是烧坏了脑袋的时候,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还有点晕。”
“是不是发烧了?”周晏清自然地低下头,用额头挨了一下陆子荫。
短短两秒,陆子荫僵在原地,感觉又升了几度。
“有点热。”周晏清皱眉,“要不去拿点药?”
“家、家里应该有。”陆子荫可能还没醒酒,语言系统依然紊乱,“你下午要走,我自己能行。”
周晏清担心地看着她,最后只是说:“那你要当心一点,有什么随时和我发消息。”
“嗯嗯嗯。”陆子荫点头如捣蒜,逃也似的奔向洗漱台。
“你动作快点,面要坨了。”周晏清只留下这一句话,转身坐回桌边,时不时吃口面,时不时看一下手机。
陆子荫草草洗漱完,探出一只脑袋。周晏清没有发现她,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仿佛无事发生,连陆子荫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只是她的错觉或者梦境。
美梦?噩梦?
都难说。
可直到陆子荫坐下来,周晏清冷不丁地开场:“你昨天说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
啪嗒。陆子荫用舌头捻断面条。
“什么事?”她装傻。
“欸,你不记得?”周晏清倒是很惊讶,“这么夸张,都喝断片了?”
不完全是。
至少她还记得“想养一只吗”之前的事情。
“所以,我说了什么?”陆子荫做戏做全套。
“你问我,想不想养狗。”周晏清垂眉,提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考虑的结果是?”
陆子荫无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周晏清很明显没听懂她醉里的弦外之音,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暂时没那个打算。”周晏清摆摆手,灿然一笑,“家里有你就够了。”
相当模糊不清的一句话。
陆子荫脑子里闪过至少七种解法。
但她没落笔,只是把这道题晾在那里。低头吃面。
周晏清也没接着说,继续吃她的面,看她的手机。消息栏里是刚加的联系人,是李陈钊推给她的那个师叔。
周晏清:您好。
客气得要命。
对方回:我叫徐乘,读胜。
周晏清:我叫周晏清。
周晏清没睡醒,只是随便客套几句。
徐乘只是嗯了一声,说了句明天见,转手给他们去项目的几个人拉了个小群,就没了下文。
抬头,陆子荫看着周晏清:“晏清姐什么时候走?”
“待会就出发。”周晏清说。
可陆子荫还是看着她,仿佛非要等她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所以周晏清听话地问:“你要送我?”
“嗯。”
奇怪。
周晏清突然有些想笑。因为她有些迷糊。
想依赖她的是陆子荫。想拉开距离的是陆子荫。想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是陆子荫。临了分别想送她最后一程的还是陆子荫。
陆子荫啊陆子荫,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周晏清含笑看着陆子荫,却没能在那双微微摇晃的黑色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反倒是她自己先觉得尴尬,咳了两声,把面碗端到厨房里去。
陆子荫眨眨眼。
太有种了,没丢份!
.
过后,周晏清开车去机场,陆子荫和她一起。
陆子荫都忘了她还会开车了。
到场的还有另外一对情侣的朋友们。去的三个人,送的四五个人,一群人坐在候机厅外闲聊。
“她本来打算和我一起来。”宋安秋一上来就解释,“但是……你懂的。”
周晏清看了一圈,这一行人里不少都认识姜临潮。属实有点危险。
作为朋友?感觉没啥问题。但姜临潮是很嫌麻烦的那种人,她不想编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剧本并一以贯之。
“我懂。”周晏清点头。
旁侧,楚严河正在和其他几个人闲聊。他在组里还挺吃得开的,和谁都挺熟。包括庄润和杨之迁。
周晏清看着贴在一起聊天的二人,自觉地把视线挪开,掉到了旁边的陆子荫身上。
“你呢?”
陆子荫吓了一跳,不知道前一秒在想什么:“我、我怎么?”
“市区坐车过来老半天呢,你就这么干看着?”周晏清忍不住笑。
陆子荫看着她,悄悄踮了下脚。
周晏清不算很高,但陆子荫还要矮一点点。
所以昨天夜里,陆子荫只能贴到周晏清的后背。
“嗯,那,一路平安。”陆子荫想了想,说。
“这话不该留到说再见的时候再说吗?”
陆子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点点头,抿了抿才把嘴里的话放出来。
“那就是我不想说再见。”
现在轮到周晏清发愣了。
“子荫。”
“嗯?”
“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什么意思?”
“油嘴滑舌的。”周晏清笑。
此时正在上补习班的陈幼辛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有、有吗?”陆子荫嘴硬。
“有。”周晏清笃定地回复,“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是有一点。”
“是坏事?”
周晏清犯难,犹豫后才说:“不好说。只要别有什么坏习惯就好。”
“比如?”
周晏清比了半天也没比如个什么出来,楚严河就走了过来,和陆子荫打招呼。
那边的庄润也转过头,跟着走了过来。
“你妹妹?”她问周晏清。
“嗯。”
“姐姐好。”陆子荫含蓄沉稳,声音好不乖巧。
“杨学长呢?”宋安秋望了半天,那边只有几个他们的朋友在闲聊。
“上厕所去了。”庄润回答,“马上就起飞了,不知道在干嘛。”
“哈哈,排毒嘛。”
周晏清看出来宋安秋今天没睡清醒,嘴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过一会,杨之迁冒了出来,自然地牵起庄润的手。
“那我们差不多先过去了?”他朝周晏清说。
本来也没多熟的关系。周晏清看着他们,除了习惯性微笑,面无表情。
但陆子荫扯了扯她的衣角,周晏清便转过身,微微弯下腰:“怎么?”
陆子荫左看看右看看,才微微仰起头,精准地把声音丢到周晏清耳朵里:“记得打电话给我。”
“嗯。”
“别忘了。”
“不会忘的。”周晏清没忍住笑,“那我也走啦。”
周晏清转身,和一行人道别,然后跟过去。
三个人一路往前走,两个人靠得近一些,一个人站得开一些。
周晏清没回头,因为她不知道陆子荫是不是还在那里。
很久之后周晏清才会承认,她知道陆子荫一定在那里。她只是没有想好应该在回头的时候露出什么表情。
索性不回头。
.
为什么不回头?
陆子荫靠在网约车后座车门上,看着窗外机场越来越小,消失不见。头顶一架飞机轰隆隆地降落。
楚严河开着她们来时的车,宋安秋坐在副驾驶。
“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宋安秋转过头问。
“嗯。”陆兰新说下周会回一趟家,但不知道多久离开。
有时候陆子荫会想,周珩和陆兰新夫妇一年到头跑来跑去,留下周晏清一个人长大,会不会太过残忍。
好像没有。周晏清和父母关系和睦,血浓于水。
但同样也无法否认的是,灿烂如周晏清,也会在有时候显得淡漠,早熟,习惯了一个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子荫知道。她比谁都知道。
所以她拉了拉周晏清的袖子,说,记得打电话给我。
记得想我。
陆子荫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传说故事里的望夫石,等在回家的地方望着那个人兴尽回舟。
而周晏清这条河流,的的确确地,已经又一次从她的生命里分叉出去了。哪怕只有几个月。
在停止压抑后,她迟钝地感到难过。
“你姐说你有点发烧,让我提醒你吃药。”宋安秋接着说。
“嗯。”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们说。”宋安秋笑,“她不要你了,我们还管你。”
“人家只是出远门。”楚严河说,“说的跟什么一样。”
宋安秋没接着说话,她知道这个玩笑不适合接着发展下去。所以转过头,缩起身子打盹。
陆子荫靠在车门上发呆。
又一次又一次,她要一个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还好,这一次,只是暂时的。
.
楚严河停好车,把车钥匙交给陆子荫保管。
陆子荫把钥匙串拿起来看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周晏清忘记把其他钥匙取下来。家的钥匙和一些不知用途的钥匙也在里面。
她拍了张照片,发给周晏清。
周晏清很晚才回。
周晏清:坏了,我忘了这茬!
周晏清:那你帮我保管一下。
周晏清:[动画表情]
陆子荫神色微动。
换言之,周晏清回家的时候,十之八九是要等自己给她开门的。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动,但至少,周晏清回家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陆子荫:好。
陆子荫:到了?
周晏清发了张照片。三个人刚下飞机,一路指示牌上几乎全是英文,混杂着偶尔的中文小字。
这次周晏清学乖了,第一次就发的自拍。
陆子荫:嗯,注意安全。
周晏清应了几声。便没有接着说话。
陆子荫放下手机。她刚把碗洗了,正准备洗澡。房间里只亮了一盏餐厅蛋黄色的灯。窗外天光还剩下一点,勉强能把远山照亮。
除了她,空无一人。
陆子荫沉默片刻,深呼吸两次,走到电视机旁边,随便打开一个综艺节目,声音调到最大。然后把遥控器丢到沙发上,去洗澡了。
.
洗完澡出来,周晏清正好打电话过来。
陆子荫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发现听不清,才后知后觉地把电视机声音调低。
周晏清:“怎么那么吵?”
陆子荫:“电视的声音。”
“你在看电视?”
陆子荫看了一眼屏幕,里面嬉笑打闹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算是吧。”她问,“到了吗?”
“嗯,刚把东西放好,待会准备去吃顿饭。”
“嗯。”
沉默。陆子荫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等周晏清开口。
“怎么不说话?”周晏清问。
“在想你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周晏清笑:“不是你让我记得打电话给你吗?”
话是这么说。
“好啦,报个平安嘛。”周晏清声音很软,来自遥遥异国,“早点休息。”
“你也是。”
“嗯。记得吃药。”
就在陆子荫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周晏清连忙叫住她。
“怎么了?”
一声轻笑,似有若无,然后才是,“晚安。”
陆子荫已经听过了无数次晚安。来自周晏清睡前的习惯,夹杂着安眠药和热水的气味,被摩擦皮肤的睡衣袖口包裹。一声绵长的气泡音,又被呼吸稀释。
但陆子荫的心跳还是突然乱了。
“晚安。”
她飞速说完,挂了电话。
.
陆子荫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晏清喝醉了,大醉,凑到她面前。
陆子荫退,于是跌倒了沙发上。所以周晏清顺势按住她两侧不让她跑,一只膝盖抬上来,陷在陆子荫两腿中间。
酒气,香味,洗发水还是别的什么。
陆子荫结结巴巴,涨红了脸。
她说晏清姐晏清姐晏清姐晏清姐。
周晏清两眼半合,问怎么了?
然后她身子再往下压,直到鼻息交缠,陆子荫只要微微抬头就能吻上去。
周晏清笑,眼神迷离如常,又退开几分。
她说,你是这么看待我的?
陆子荫说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然后周晏清扑了上来。
.
然后陆子荫坐了起来。
天还没亮。
五分钟后,陆子荫回过神,抹了把脸。
在周晏清出远门的第一天,陆子荫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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