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下

　　这话本有些无聊，谢知翊看了几页看不进去，又有些犯困。顾钧看她昏昏欲睡，忍不住笑：“都做什么了？这么累？”
　　谢知翊强撑着回：“或许是前几日没睡好，不知怎么的，老是犯困。”
　　顾钧皱了皱眉：“我叫楚离来给你看看？”
　　谢知翊摇摇头：“我休息两日，缓缓就好，麻烦楚先生做什么？”说罢，又对顾钧道，“我先回房了。”
　　顾钧往窗外看了眼，这会儿才说：“你莫贪睡，夜里醒了，会睡不着的。”
　　谢知翊说：“我不睡，有些饿了。”
　　顾钧问：“想吃什么？我叫下人去传。”
　　谢知翊：“算了，我还是回食厅吧，你中午没用多少，可要吃点儿？”谢知翊倒不是客套，而是司棋上午和她说过，顾钧一般过午不食，这会儿多半是不会吃东西的。果然，顾钧摇了摇头：“我不吃了。”
　　谢知翊哦了声，刚起身，又听顾钧叫她：“阿慈。”
　　谢知翊回头：“怎么了？”
　　顾钧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晚上少吃些，胃会不舒服。”
　　谢知翊点头：“知道了。”
　　去到食厅，司棋传来厨子，问今晚都备了些什么菜。厨子姓金，府中都叫他金师傅，做得一手好菜，点心更是拿手，比御厨也不差。
　　金师傅答：“今晚给主子预备了鲍汁乳鸽，金瓜粥，小灼菜心，金汤鲍鱼，香煎白肉。点心是南坞传统糕点金叶糕。”就这几道菜，还是专门给谢知翊姐弟预备的。
　　谢知翊中午在春风楼吃得不少，说饿了也只是觉得和顾钧单独同处一室尴尬，这会儿听到金师傅报菜名，倒还真有些胃口。
　　不过她也确实把顾钧的话记在了心上，只要了两个小菜：“就上一碗金瓜粥，再上个小灼菜心，香煎白肉吧。”
　　“诶。”金师傅得了话，应着声就要下去准备。谢知翊又叫住他：“衡水院里可叫了晚膳了？”
　　金师傅答：“早些已经叫过了，每个菜各送了些，小少爷胃口好，都吃完了。”
　　谢知翊点头，金师傅见她没别的吩咐，高声告退。
　　谢知翊起初担心谢俞吃不惯，又或者她不在身边，吃不下多少，问过金师傅这下才放心。总归燕娘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差错。
　　司棋在旁服侍她用膳，谢知翊尝了口金瓜粥，味道不错，看着司棋一个人，开口问：“你妹妹的伤严重吗？”
　　司棋正在帮她布菜，闻言愣了下，回：“只是擦伤了些，楚先生给她开了药，明日就能服侍夫人了。”
　　谢知翊：“哦，倒是不急，女孩子家，伤在脸上，总是不好的。要是严重，再多休息两日也无妨，总归我这两日没什么事情做。”
　　司棋谢恩：“谢夫人体恤。”
　　书房内，顾钧把谢知翊来前看的那本书抽出来，翻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张短笺。今日见到司徒月，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又去调看了月美人的户籍。
　　月美人原名廖月，是北地首领进献的舞女，因姿色绝佳，又跳舞跳得极好，被先皇看中，封为了美人。月美人受宠过一段日子，后来因为开罪了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被打伤了腿，从此再也跳不了舞。
　　月美人失宠，又成了皇后的眼中刺，后宫之人对她避之不及，只有他的母妃孟淑妃对她态度还算不错，因此，孟淑妃生辰那日，她带了贺礼前去祝贺，却不想，一场大火，让他的母亲和月美人，都香消玉殒。
　　惊风悄声进来，见顾钧出神，轻咳两声。顾钧回过神来，将那短笺烧掉。问：“何事？”
　　惊风道：“主子，郡主有些不太对劲，主子可要去看看？”
　　“她又闹了？”顾钧有些不耐，他已经疲于应付孟溪的无理取闹。
　　“不是，是今日一整日，霜院都没有动静。司嘉送饭进去，郡主一口都没吃，听司嘉说，郡主就一直躺在床上。”
　　这可确实有些奇，顾钧问：“可去看过她？”
　　惊风挠挠头，有些忸怩：“郡主打伤了司画，司嘉她们哪还敢靠近，都怕郡主迁怒她们。郡主一介女流，属下们也不好进去。要是素影她们在就好了...”
　　顾钧今日一回来，就听说了素茵对谢知翊撒气一事，素影虽说了她许多好话，但顾钧还是调走了玄组的人，一个都没留在府中。
　　顾钧轻叹了口气：“去看看。”
　　他本想着在孟安石的人来之前，不再去见孟溪，但她今日如此反常，顾钧又担心她真的出点什么事。孟家子嗣单薄，孟溪是孟家如今唯一已成年的孩子，他也实在不忍心看着孟家再出事。
　　霜院内，惊鸿仍然守在门口，顾钧抬手示意他不必行礼，推开了门。
　　屋内，孟溪真如惊风所说那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钧上前，有些无可奈何：“孟溪。”
　　孟溪不答。
　　“你才十九，西关有大把的好男儿。就算你想留在京中，我也可为你寻到人品、家世都与你相配之人，你如今不吃不喝，害的是你自己。”
　　孟溪仍是不答。顾钧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一步，却发现孟溪紧闭双眼，双唇都已泛紫。
　　顾钧这才有些慌了，对着门外道：“快叫楚离来！”
　　惊风在外听到顾钧喊声，进去一看，发现孟溪已经不省人事，倒吸一口凉气，忙冲了出去。惊鸿还有些不明就里，问：“怎么了？”惊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惹大祸了你！”
　　屋内，顾钧把孟溪扶起来，猛拍了两掌她的后背，孟溪吐了些黑水出来，人却仍然是昏迷着。
　　楚离来了，见孟溪这般模样，诶呀一声，上前为她施针。
　　一番忙乱过后，楚离的额角也渗了些汗，直到扎完最后一针，顾钧才问：“怎么样了？”
　　楚离摇了摇头：“你这表妹，真是...”
　　“她吃的什么？”
　　楚离把针收好，才说：“鸡冠红。一种红色粉状的剧毒，由鸡血花研磨而成，刚服下时，中毒者会感觉浑身燥热，两个时辰后，会腹痛如刀绞。六个时辰后，毒素会进入五脏六腑，中毒者神志不清，直至死亡。”
　　“看她中毒的样子，恐怕已经服毒四个时辰左右了。”
　　顾钧看着床上的孟溪，一时无话。
　　楚离拍了拍顾钧的肩，想说些什么，眼睛瞥到门外，最终还是没说话。
　　孟溪的事闹得这么大，谢知翊想不知道也难，因此，饭只用到一半，就匆匆赶来了霜院。门外，谢知翊正看着床边的顾钧，他神色担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离出来，谢知翊问：“郡主怎么样了？”
　　楚离回答：“有我在，她死不了。”
　　谢知翊：“多谢楚先生。”
　　楚离笑：“你谢我？你可知，孟溪追着顾钧跑了四年。这四年在西关，不管顾钧去哪，总有孟溪跟着。”
　　谢知翊直视他，问：“楚先生想说什么？”
　　楚离往后撤了一步：“谢三娘子应该知道，孟溪是安宁侯的独女，她背后有谁，她又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
　　楚离见她毫不避开，觉得有趣：“那你还谢我？我救了她，可是救了你的情敌。”
　　谢知翊哼笑了声：“楚先生认为郡主和秉衡可曾心意相通？可有夫妻情意？”
　　楚离知道顾钧不喜别人将他与孟溪凑对，此刻却生了些逗弄谢知翊的心思：“心意相通，我不敢说。但是否有情意，只看二人经历了什么。孟溪随顾钧也算是出生入死，曾率兵驰援择幽城，在北宁王的围攻下，仍去接应顾钧，救他一命，谢三娘子觉得，这可算有情意？”
　　谢知翊点点头：“郡主大义，我佩服之至。然楚先生好像不知道，情意二字，不在一人，若他二人心意相通，现在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离被噎了一下，随即笑了下：“男女之间的感情，我是不懂，不过今日，确实受教了。”说罢对谢知翊施了一礼，谢知翊回礼，脸上却并无笑意，罢了，径直走进屋去。
　　顾钧早听出她来了，她与楚离在门外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谢知翊上前，无声地安抚着。顾钧拉过她的手，和她一同坐下：“我对你不住。”
　　谢知翊心里惊了下，问：“你要与我和离？”
　　顾钧抬头：“说什么浑话？”
　　谢知翊扯出一抹笑：“我还以为，你见郡主对你如此痴心，后悔娶了我。”
　　顾钧仍是拉着她，看着孟溪道：“我是担心孟溪有事，但绝不是对她有男女之情。”
　　顾钧叹气：“我二个舅舅，小舅舅一家三个孩子，全部战死沙场。大舅舅家四个孩子，也只有孟溪还活着了。其他旁支的孩子们，最大的不过十岁，若是孟溪有事，我真不知如何对母族的亲人们交代。”
　　“我说对不住你，是因为你刚嫁过来，便让你接连遇到孟溪的事，平常女子，心中难免会有芥蒂，你若因此怪我怨我，我都甘愿受着。”
　　谢知翊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的。孟家满门忠义，安宁侯血战不周城一事，至今仍为京中传颂，我对两位舅舅的为人，更是钦佩不已。郡主做的这些事，我心中确实有些不大爽利，但如今她性命垂危，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顾钧刚要说些什么，谢知翊又道：“楚先生说，郡主性命无虞，但我担心，郡主醒来后，会再次自寻短见。”
　　顾钧道：“我已经派人传信回了西关，舅舅派来接她的人想必也已经在路上了。”
　　谢知翊说：“郡主服毒一事，我已传话下去，将府中人的嘴都封死。这几日，还是多派些人来房中照看着为宜，你还是把素影她们叫回来吧。”
　　顾钧看向她：“你知道了？”
　　谢知翊过来的路上，正巧遇上了司嘉，问了她孟溪怎么会中毒。司嘉不知素茵早上顶撞了谢知翊，只说郡主一人在房中，顾钧将素影她们全都遣了出去，房中也没人看着她，不知孟溪什么时候服的毒。
　　“素茵以下犯上，这是对她的惩罚。”
　　谢知翊说：“素茵在谢府时，对我也还不错。我信她只是一时失语，你若因此等小事，就将她们整组人下放，让我如何自处？日后若是再见到素影她们，我又该如何面对？”
　　顾钧将玄组下放倒不光是因为素茵顶撞谢知翊，而是担心，她们这般情绪外露，若是哪天不小心将素雁的事说漏嘴，那谢知翊恐怕会更加自责。
　　谢知翊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考虑，又继续说：“素影她们身手好，又是女子，比司嘉惊风他们更适合照看郡主，这样，你也能放心些。”
　　顾钧似乎是没了办法，点头：“也好。”说罢，就唤了惊风进来，将玄组全组调回。
　　惊风有些惊喜，早些时候，顾钧说将玄组全组调离王府时，他也劝过，但顾钧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此时又听顾钧说将玄组调回，忍不住看了谢知翊一眼，高兴道：“是！谢主子！”
　　惊风领命出去，谢知翊又说：“今夜，你就守在这里吧。”
　　顾钧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谢知翊就说：“你放心，我不是想同郡主分享我的丈夫。只是郡主为你服毒，若是醒来，会更想看到你。你在这里，说不定能安抚她一二。若是换了别人在这，不一定能制得住她。”
　　说罢，又调笑道：“这也是对你的考验，你说心中只有我，我便信你了。”
　　顾钧松了眉头：“说些什么。”他语气有些嗔怪，但绝没有生气的意味，谢知翊知道他是同意了，便说：“我先走了，郡主若是醒了，恐怕不会太愿意看到我。”说罢，就起身准备回去。顾钧拉住她，目光盈盈：“阿慈，多谢你。”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但谢知翊想，她明白了。于是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说了声：“我等你。”
　　两人相视一笑，顾钧忽然揽住她，轻轻亲了下她的眉角。谢知翊有些惊住，却没动作，待顾钧的唇离开，才讪讪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那个位置：“我先回去了。”
　　顾钧：“等我。”
　　谢知翊点头，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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