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臣娇

　　“好事……才怪。”郎瑛噌地起身，狂拍门扉，“季大人，明日锁我行不行？锁一天赠两天，可不可以？今天先把我放了啊！！！”

　　郎瑛的呼声越疾，季逢春走得越快，最终竟提着袍角快走，身后好似被鬼撵着。

　　巡视一圈，窗户已被钉死、门扉铁将军把门，这个居所就是个没狗洞的牢笼。

　　泄气的一掌重重拍在木门上，她的胳膊震得发麻，牵动肩上的伤口钻心地疼。

　　眼下房舍中无药箱，郎瑛只能忍着痛意想着出去的法子，费劲捅破绿纱窗，瞪着眼珠左右巴望着。

　　廊下空空寂寂，仅一只蜻蜓立在鱼缸中的睡莲花蒂上，长长的尾巴落在水面上，引着金鱼来回捉迷藏，圆溜溜的嘴突破水膜，呼吸一口空气后，扎回水中隐匿。

　　水波荡漾的尽头，一只手的影子如幻影一闪而过。

　　郎瑛斜着脖子，怎么也看不清是谁。

　　思忖着，白日黄册驳查期间，后湖官员此时应在查册厅议事，监生非有令不得擅离职守。龟缩在角落的定是偷懒的公署小吏。

　　后湖小吏皆从上元、江宁两县择选少壮识字、身家无过之人，每月工食银仅六钱，仅够买一石粮米糊口。

　　从赵世衡的盆景中，郎瑛挑了几个小石子，从窗纱洞中投出去，落在缸壁再弹入水中，清瓷激越声、汩汩水声交织。

　　散乱的水影中扭曲着一张下垂眼的脸，兴致懒散地抻着脖子觑一眼，待要缩回去时。

　　又一颗石子投向半空，一个影子飞扑过来，双手一扑，嘴里哎呦呦地摔在郎瑛的窗前。

　　双手合十握在心口，小吏微微眼睛贴上去，朝着掌心看去，继而喜笑颜开地摊开掌心，对着金豆子垂涎。

　　“嗳？”郎瑛又向他的肩膀丢了一颗石子，“看我看我。”

　　小吏将金豆子塞进荷包，警惕看她：“你有何好看？”

　　“……”郎瑛大拇指与食指捻着金豆子旋转，“好看不？”

　　小吏确认四周无闲杂人员后，连连点头：“好看！金光加身，富贵天然。”

　　郎瑛手指一弹，金豆子从纱窗空洞飞入小吏掌心，沉甸甸地质感坠得小吏眼角笑得愈发垂。

　　粟满楼这个令人发指的富万户平日以撒金豆为乐，自己近水楼台亦得了四颗。

　　“还想要不？”

　　“要！”

　　小吏恨不得将眼珠子丢进窗户内，用眼皮将她手中的两粒金豆子夹出来。

　　“你我相见，便是有缘。这个洞着实太小，我还有粒大的塞不过去。”郎瑛摇首感叹，“你若是能开门溜条缝，我便能赠你。”

　　小吏嚷道：“诡计多端的监生！竟想骗我放你出来！大人吩咐了，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出来，否则便革我三月工食银。”

　　郎瑛哑口无言，自己的演技有这么拙劣吗？

　　“有我送你的这两粒金豆子，就算革工食银，也不亏啊……”郎瑛继续诱惑。

　　小吏跳起来大叫：“哪里有金豆子！我从未见过金豆子！”

　　完了，这小吏不认账了。

　　“这么热的天，我在屋内倒还受的，就是苦了你们了，风来雨去，寒暑无阻，久别家人，如何不忧愁难耐。”

　　见郎瑛这番说辞，小吏逐渐安静，忍不住勾起一段愁绪，看着远处默默无语。

　　“同是愁苦人，我也便与你交待。久闻签押房隔壁的屋舍，藏有陈年佳酿，便存了偷点酒喝的心思。”郎瑛拍膝道，“此番想趁着人少，前去咂摸两口，以解入湖来的酒瘾。”

　　小吏寻思后一个机灵：“是那个公公的屋子！”

　　郎瑛道，“他今日出后湖，独留美酒，过于可惜。”

　　小吏入后湖已近四个月，酒的滋味已经回想不起来，遭郎瑛的言语蛊惑，馋虫在他的舌尖、腹中作祟，以言语警告郎瑛休得胡言后，便借着解手的由头，朝着签押房的方向走去。

　　眼见着日头到了屋顶，赵世衡房中的茶水已被她消耗殆尽，那个小吏却迟迟未归，亦其他无音信传来。

　　她心下焦躁，在窗前踱来踱去。

　　手腕被轻轻砸中，窗外还有轻柔的笑声。

　　郎瑛眼前一亮，兴冲冲奔过去，问道：“千秋兄吗？”

　　又是一声笑，算是应了。

　　恨不得将眼睛塞在纱窗孔，郎瑛道：“你怎地过来了？”

　　祝千秋的小鹿眼湿漉漉，好似哭过一场：“这不是怀序兄你的手笔吗？骗一个傻小子去公公的屋舍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好不热闹。这种动静，我怎会无察觉？微微恫吓，便交待案首是你。”

　　郎瑛叹气：“早知如此，便不白白送他两个金豆子了。”

　　祝千秋好奇道：“此时你不该在库房驳查吗？怎会被锁在赵侍郎屋舍？”

　　“侍郎大人打算让我成为书吏，跟着他处理黄册事务。”敲着被钉死的窗户，她只能苦笑，赵世衡怕她惹事竟到了如此地步，随意扯了个理由，“许是深知我玩心重、需勤勉，便一把锁锁了。”

　　祝千秋眉头紧锁地瞧着门锁，眼里的雾气渐浓：“日落前，福顺公公将回内廷，而我……也要一道去。”

　　“福顺公公若是出了后湖，你我永无宁日。”郎瑛抄起花几上的香炉，按照预想中的场景模拟动作，“且宽心，我已有打算，只待送午食的小吏进来，我便埋伏在门后，一个香炉砸去，将他砸晕，拖至屏风后，再将他的衣裤换了，偷溜……唉？！”

　　郎瑛在屏风后对着空气胡乱巴拉之时，祝千秋已推开门，走至她身边：“怀序兄，你这个小身板拖得动少壮小吏吗？”

　　脑袋卡壳中，郎瑛尴尬地僵在原地，愣了几息后惊诧道：“你——怎么进来的！！”

　　祝千秋皱眉，也对着空气模拟开锁的动作：“一根小铁丝，插进锁孔，搅吧搅吧……开了。”

　　“就这样？”

　　“嗯……就是这样。”

　　时不我待，郎瑛也不去深究祝千秋怎会如此谙熟撬锁技艺，继续推演着她的计划：“待我剥了衣裳，便乔装成小吏的模样，向福顺公公送午食，再行事。”

　　祝千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福顺公公鬼精灵般的人物，若不是这几日入后湖得势猖狂，否则不一定中了你的道。眼下他已清醒，你恐是难逃他的眼睛。”

　　“那就让他不清醒。”郎瑛将门扉阖上，眉峰一挑，“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埋伏在门后，你躲在屏风后，看我眼神行事。我敲后脑勺，你捂嘴，强强联合，安静如鸡，一举拿下，再找根绳子、布料，我捆手你塞嘴……”

　　越听，祝千秋越发毛，这个手法……在刑部向陛下汇报的杀人越货卷宗中常有耳闻。

　　“那个……”祝千秋弱弱的声音未能阻止郎瑛兴奋的设想。

　　祝千秋提高音量咳嗽，终于引得郎瑛停下话头，赶来询问他是否被福顺公公打到肺腑，受了内伤。

　　“……怀序兄。”

　　郎瑛欲开口的嘴巴，被祝千秋的手掌轻轻盖住，一股清淡的皂角味扑面。

　　“怀序兄，不用那么麻烦，浣衣房里有一堆小吏的衣物。”祝千秋低垂的眉眼浅笑，缓缓舒展，如泼墨山水。

　　“啊……这样啊……”郎瑛讪笑，“不早说……”

　　*
　　一把铜锁落了锁。

　　青色圆领袍身后跟着一抹浅灰色的影子，安静地走出后湖公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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