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在列车到站之前

作者:七海取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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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哨(一)


      房间里还留着白天晒进来的暖意,我脱下外套,坐在床边,刚准备松口气。

      门铃响了。

      这个时间?我慢慢起身,总觉得哪里不对,我推开门——

      “你好呀,小作家。”

      西索单手撑在门框上,嘴角噙着诡异的笑。他穿着一身小丑服,像是要去参加马戏之王主题派对。

      “看来我没看错,你果然没死呢。”他看着我,表情……颇为满意?

      那天台下的熟面孔太多,我以为是巧合。

      “我想我们不认识。”我试图结束话题。

      他倒是好心情,抬起手,一张扑克牌出现在他指尖,他将它展示给我,像献礼一样。

      红桃Q,是魔术吗?

      他又倏地收手,牌凭空消失了:“我很好奇,你会是怎样的果肉。”

      他眯起眼,略俯下身,似乎在掂量什么,我们离得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须后水的味道。

      “可能你搞错了。”我语速加快,“我很弱,真的,非常不好吃。”

      “总之,我得注意你。”显然西索不吃这套,“你似乎在让他变好吃。”

      我瞳孔紧缩,攥紧了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再理睬我,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我。他好像把我视作暂不可食用但必须尝一口的猎物。演员谢幕,他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我贴着门长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索的倏然到访,那晚我睡得很不踏实。我不喜欢他对我的评价,像是走进别人的剧本。

      翻了好几次身我才闭上眼。我梦见自己走进了一间书房。一切都放慢了节奏,连我的心跳也是。这里静得出奇,书架上摆满了书本,除开詹那语和盖尔玛语,剩下都是我看不懂的文字。

      一个穿灰色大衣的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背对着我,身上散发出孤绝和寂寞。

      作家如果认不出自己笔下的角色就太逊了。是夜行人。他正在阅读一本隧道书,察觉我靠近,他慢慢回过头。
      那张脸,和库洛洛一模一样。

      他把书合上:“你还记得,最初写下我时是用的什么名字吗?”

      我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低下头,像是把话咽下去了。记忆正要倒灌,但被某种更大的力量压回去。

      “西尔维娅。”他轻轻叹息,“所以你才不能结束。”

      我没有马上醒来,只是站在梦中书房里。那双眼睛,就像清冽的小溪,透明到了极致。当你注视一颗精美的宝石时,第一时间一定不是想要触碰它,这是何等的恐怖。

      我无法正视。

      这双眼睛,这句话,还有我自己都无法回答的沉默。

      天空竞技场很擅长把人们切割成不同的等分。

      随便走走,却误打误撞来到阅读区,找个角落的位置坐坐也不错。当我穿过几排沙发座时,我看见了他。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捧着一本书。那儿变成了他的专属地盘,方圆几米内都没有人。也对,猛兽哪怕是闭眼睡在阳光下,旁人也不敢靠近。

      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周围人侧目。我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对于其他人,靠近库洛洛就意味着“挑战”或“挑衅”。

      但我只是看着他。

      类似大地与天空总会在水平线上融为一体那样,梦和现实可能也在看不见的地方相融。

      良久,他开口了。

      “什么事?”

      “我梦见了一间书房,书架上全是古书。可我只看得懂部分。”我不会傻乎乎地说自己是来看书的,这不是一个安全的理由,“它们看起来……像我弄丢的东西。”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目光,然后就碰上了:“我想找回它们。”

      “从你开始。”我说。

      他起身,将书夹在胳膊下:“过来,我们换个地方谈。”

      我原以为他会引我去他的房间,但他只是和我一起坐电梯到顶楼。随后,他熟练地撬开天台的锁。推开门的那一刻,风裹着高处的寂静席卷而来。库洛洛顾自走到边缘处,背靠栏杆,将目光投向我。

      “我想借一件东西。”我攥紧了衣角。

      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风掠过他额前碎发,将十字纹身遮住了一点。库洛洛略微偏头,目光落在远方,他的五官带着一丝出乎意料的柔和。

      “那本隧道书……”我目光游移,“你还留着吗?”

      倏地,他挑起眼看我,表情里的淡然也退却了些,仿佛在等什么从我脸上显形。

      “跟我来。”他说。

      他依旧没有告诉我要去哪。我却知道,只要我能走进他设下的那道门,他就会把那本书借给我。

      我跟着他下楼,穿过走廊,刷卡进房间。

      层主的房间是套间,还配了吧台,比普通客房大太多。但库洛洛的房间没有太多私人物品,仿佛这对他来说只是睡觉的地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随手拉开一个抽屉,最上面放着的正是我梦里出现的隧道书。他拿起它,我却无意间瞟到了下面的东西。我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完全被它吸引住。

      一本封面抽象的漫画。

      “等一下。”我抿了下嘴,“那是《鼻毛真拳》吗?”

      我有些惊讶,不自觉拔高了语调。

      库洛洛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话。我接过那本书后,他才开口。

      “你想用它找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垂眼。

      就在我以为他会继续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冷不丁拿起了那本漫画,问我要不要看,出于客套,我接过来翻了两页。把它送回抽屉时,我发现里边还有一本。

      《鼻毛真拳》第二卷,和我手里的完全一样。

      “你买了两本一样的!?”我脑袋空了一秒,“真的那么好看吗?”

      然后,我听见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笑了。

      他居然笑了。光名字就叫人闻风丧胆的家伙居然因为一本漫画笑出了声。库洛洛光速捂住脸,低头、移开视线,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是的,真的很好看。”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啊?

      也太荒唐了,我很努力才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不知为何,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我又开始觉得他可爱了。可爱只是个代称。越是感知到这种欲望的特殊性,我越没办法清楚地表达。那种明知会淹死还是想把脸埋进水面的冲动不减反增,我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回房间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他笑起来的样子。他为什么对我笑?他笑给谁看?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这些想法像寄生虫一样钻到皮肤下面,我挠了又挠,直到破皮出血,还是无法永远摆脱这样的侵害。

      我把隧道书丢在床上,向后倒去,又觉得不妥。

      但我现在一张纸都看不进去。

      我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就彻底原地倒下。

      虽然真的差点倒下。

      而这种观念严格到只能在一个人身上产生。我遇到过那么多人,对其中无数个进行观察分析,要在成千上万的人里发现这一点,势必需要许多偶然因素,然而这已经超出了偶然的范畴。

      我必须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于是我又爬起来,重新开始研究那本隧道书。我确定自己读过它。纸板屋的瓦片上还残留着雨痕,涂鸦被火烧掉了一角,几页笔记歪歪斜斜地钉在废墟的墙上。还有那只戴着小礼帽的浣熊,笔直地站在门口。我一开始以为它是守门人,现在想来,它不过是个太久没有被接走的孩子。

      留言总是写给未来的,可写下那些话的手是如何抬起的?又到底希望谁能看懂?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本书上附着了特殊的念,以至于我的通感失常,出现了幻觉。

      这天我没在笔记本里写下任何东西。有一个错误我从来不犯,我不勉强自己创作,当个作家不是我的雄心,它只是我最理想的独处方式。

      我对着天花板看了一整晚。

      第二天,我翻出所有旧笔记本,它们厚薄不一,记录着所有我见证的过去。我试图拼凑自己念能力使用轨迹。我注意到,自己似乎会阶段性地陷入某种现实幻觉之中,像是在面前复演了过去某段经历,而幻境出现时没有先兆。我应该一直都在避免使用能力。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一次次地遗忘。

      我瘫坐在沙发上。窗外,天光一分一分消弭在暮色中,城市街头,不灭霓虹正在闪烁。

      就在我对着夜景出神时,手机响了。侠客的名字出现在来电显示上。我的通讯录里除了编辑只有三个号码: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玛妮雅,还有他。

      “喂,什么事?”我接起。

      “确认一下你有没有退赛逃跑。”侠客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我正打算挂断。

      “哎哎哎,别挂呀西尔维娅。”他却预判了我的动作,“我刚淘到了好东西哦,上天台看看?”

      我思索再三,最后伸手拿起外套。

      “好吧。”我说。

      他开锁的手法让我联想到库洛洛,可能他们真的师出同门。我帮他拿着盒子,里面尽是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
      “这些是什么?”我随手拿起一个,空心的,有点像哨子。

      “鸟哨。”他接过盒子,“小时候,在我老家有段时间很流行这个。”

      “在流星街?”

      “嗯哼。”他吹了一下,“我们会捡木头来做这个,然后比赛谁谁做得最好、吹得最像。”

      难怪他这么宝贝这些。

      他挑出一只浅棕色的,递给我:“试试?这只能吹出大山雀的声线哦,说不定能叫来同类。”

      “大山雀?”我犹豫了几秒,将哨子含在唇边。

      “是一种叫声很有节奏感的鸟,会一直发出‘teacher-teacher-teacher’的叫声。”

      我吹了一下,哨子发出一声清脆的断音,像真的有鸟儿在啼叫。

      “呵呵,很有趣。”我不自觉笑了出来。

      我换了拿法,调整气息,开始有节奏地吹气。我仿佛看到一只不太安分的鸟在树枝间跳来跳去。

      “不错嘛,学得很快。”

      “因为……我其实很喜欢这类东西。”我小声开口。

      他又从盒子里取出一个:“这个是夜莺。”

      “我听过夜莺的叫声,很特别。”我说。

      “是呀,很特别。”他说,“不过这个哨子有点难控制,你想试试吗?”

      我朝他伸出手:“当然啦。”

      那是一种像流水跳跃似的节奏,音色婉转悠长,且变化丰富。我越玩越来劲,不停地尝试各种哨子。侠客没有和我一起吹,而是单手撑地坐了下来,也不管地上有没有灰尘。

      “你很专注嘛。”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天你看我的眼神也很专注哦。”

      “嗯。”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因为你是全场唯一一个没在看擂台的人。”

      当然,我也没追问他怎是隔着屏幕知道我在看他的。

      “你知道么?”侠客一边收拾一边说,“大家一起玩的时候,谁在哪儿,听声音就能知道。”

      我本以为就这样了,结果,他取出一枚鸟哨放在我手心:“这个你吹得最好。”

      是夜莺的那只。它被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一点毛边。

      “哎?是给我了吗?”

      “对,送你啦。”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顺手留下的玩具,“夜晚总要留一点声音对吧。”

      “我会吹坏它的,要是坏了怎么办?”我把它握紧,没有立刻放进口袋,也没有说谢谢。

      “那说明你用得多呀。”他说。

      我把鸟哨藏进衣袖:“你一直对我挺好的,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看你总是一个人在走,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我倏然乱了分寸。长时间独行让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缺乏判断力,一旦模糊,我就下意识想要厘清。

      最终,我还是问出了那句可能显得唐突的话。

      “你不想我喜欢你吗?”

      他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连忙把头撇向一边,肩膀却还在抖。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边笑边摇头,像是怕说错什么被我揍,“你高兴就好。”

      即将升起的误判就这样被他的笑声驱散。我松了口气,紧握着的手终于卸下力来,我将鸟哨放进口袋。

      侠客,他像一条从诗集里流出的河。当我站在他旁边时,我就只是站在他旁边。

      “换个话题吧,”他提议,“西尔维娅,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般般。”我看向他,“你呢?”

      他对上我的目光,像没听明白,眼里有一点迟疑。

      天台风声大,我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了一次:“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侠客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他咧嘴笑了。

      “最近旅团没什么活动,挺无聊的。”

      他起身,我们各自回了房间。我以为自己那晚会做个好梦,但没有。半夜惊醒的时候,我看见天花板裂了一道发光的缝,然后,光消失了。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快,像有什么在逼近。等我打开灯,那道裂痕忽然又不见了。可我最近并没有使用能力。

      我捂着头起身。

      我得去找库洛洛,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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