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不再

　　二十九章 “手语之于我”

　　“我到楼下了”

　　姜莱发完消息放下手机便看见不远处的孙嘉梓，穿件黑色风衣，里面照例是一身职业套装，将身材比例修饰得极好，远远看去，惹眼的波浪卷慵懒散落在风衣，一种极有冲击感的美，隔着人群也能一眼认出。

　　姜莱一路小跑，赶到她身边，两人驱车回家。

　　回家，房间灯啪的一声亮起，暖色调的光照在沙发，映照在木质地板，照得角落的发财树富有生机。

　　孙嘉梓和姜莱都不是会对别人生活过多干涉的人，孙嘉梓提前将姜莱房间收拾好后，便退出来，跑到阳台看窗外的夜景。不知怎的，姜莱来之后，她开始爱上平时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景色。

　　她腿半伸半就弯着，纤细上身倚靠在栏杆上，姜莱从卧室出来，看见她换件修身上衣靠在阳台栏杆。从她这里看去，孙嘉梓的身形消瘦的可怕，手臂弯曲撑在那儿，背后的肩胛骨透过衣服依旧清晰。

　　她什么时候这么瘦弱了？

　　她扯过沙发上的毛毯，轻步走向阳台，“风大，披上吧。”

　　“谢谢啊。”

　　“你看窗外，是我们上学时最渴望来的城市。现在你也终于回到我身边，我们可以跑新闻，做采访，做海市新闻媒体界的双子星。你不和我竞争，海市那群人都是一些软脚虾……”

　　姜莱在一旁静静听着孙嘉梓对她们未来的畅想，不忍心打断。

　　在她说完，静默一段时间，顺着风声，姜莱的声音闯进她耳朵。

　　“我……我准备做手语翻译。那是我真正热爱的事业，是会陪伴我走过终生的事业。”

　　“那新闻呢，不顾家人努力反对学习的新闻呢？”

　　孙嘉梓不可置信，声音带上几分哽咽，费解姜莱为何做出这样决定。

　　“两年前，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你记得京市民报的孙老师吗？两年前他去世了。”

　　孙老师，两人大学时期的专业老师。与其他专职教师的刻板不同，孙老师是客座教师，日常在新闻一线工作。他介绍新闻时，总能举出工作时无数生动的例子，那些看似枯燥的新闻在他幽默的演绎下，总能重新焕发光彩，因此他在专业广受欢迎。

　　两年前突然服药自杀。

　　他的最后一篇报道是京市长宁区广平路智力障碍劳工案，新闻出版没多久他便与世长辞。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我不该和他说的，我不该和他说的。”

　　姜莱思及，眼泪止不住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滴在地板，无声静默，却能在地面渐渐汇聚成一摊水迹。

　　两年前，她经过广平路抄捷径赶去新闻采访，半路不小心撞到一位老人，她将他搀扶起，才发觉老人无法言语，张大嘴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好心用手语询问对方状态如何，老人看懂她的手势，情绪更加激动，不停指着小巷尽头，摇头摆手，似乎很是害怕。

　　没等姜莱与他说明白，来了两个大汉二话不说拉着他便走。姜莱本想阻止，他们说老人记性不好，又不会说话，跑丢很麻烦，说着还要感谢姜莱。

　　说完，向老人打手势，没几下，他便安静下来，跟着着两人回到那扇小门去。

　　如果她不会手语，那她就不会看懂那段手势，如果不是她看懂那段手语，孙老师也不会离开……
　　“乖乖听话，你的儿子才会过得好……”

　　她自认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两个大汉，没有贸然冲向前。

　　旁敲侧击向周围人打听，得知里面是个小作坊，有不少人干活，但从来没听里面传出过动静。

　　雇佣聋哑人打黑工，她脑海一下冒出这个想法。

　　她没有实质性证据，没法报警，但她听说孙老师最近在做劳动者权益保护新闻题材，将这个线索分享给孙老师。

　　可没人在这场新闻中获救，他没有解救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他的腿被打断，报案无门，一切都石沉大海。

　　赖以信赖的信仰最后却抛弃了他，他在那个夏天永远结束了生命。

　　“是我害死了他。”

　　“新闻没法拯救我！嘉嘉，真的，它救不了我……”

　　原来真相这样沉重又伤人。

　　孙嘉梓轻轻拍着姜莱后背，这样还是没法缓解哭泣带来的呼吸不畅，后背一直在发抖，最后干脆将脸埋在膝盖处。

　　孙嘉梓一直静静陪在她身边，此刻保持沉默或许是最好的安慰。

　　海市居民区的一个小院，里面聚集不少居民，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原本该是热闹场合，却安静不已。

　　多数人面带笑容和周围人用手比划动作，也有人看着嘴唇，说话回答对方问题，但说话音量明显过大，却没引来周围人的关注。

　　海市富有盛名的手语慈善培训，大多数是来自中国各地的聋哑人群。

　　姜莱被领到靠近前排的位置，负责人以为她是聋哑人，用手语向她介绍，“我们已经创立快二十年，专门进行专业性的手语教学，你不需要担心。而且大家都很善良，会互相帮助的。”

　　如果是初学习手语的人，是没法看清这样正常对话的手语频率的。但聋哑人沟通除了手势动作外，表情变化同样被赋予语言色彩，因为表情状态是没法骗人的。

　　“你叫我刘姐就行。刘涵是我姐姐，如果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问我。”

　　她的手掌指向自己，脸上始终挂着真挚的笑容，忍不住让人信任。

　　“你好，我会一些基本的手语，想要更加系统的学习，希望多多指教。”

　　姜莱边打手语，边用口述表达，在一些复杂词汇会卡顿外，几乎没人会以为她只是一个初学者。

　　刘姐连声抱歉，解释很少有人会来这里专门学习，她们很少接触到健全人。

　　“姜小姐，恕我直言，以您的手语能力看，恐怕学习的空间并不算多吧。”

　　姜莱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肯定她能力同时，也在劝退她。一个健全人突然学习具有语言符号特征，且壁垒非常严重的第二语言，很难不让人多想她的别有用心。
　　“没事，我在这里旁听就可以。”

　　姜莱的姿态放得如此低，如果这样的要求都没法接受，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向自己的助手介绍姜莱身份后，便让人入座了。

　　她全程紧盯姜莱，脸庞白皙清净，身材高瘦挺拔，对周围人打招呼面带微笑，很难不心生好感。

　　但人格不是靠样貌决定的，她早过了以貌取人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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