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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他尚未开口,陆峥却已“啪”一声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刺耳声响。
“陈老爷好意,陆某心领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拒绝,“可惜陆某粗人一个,天生贱命,受不得娇妻美眷,更没那福分高攀您陈家的亲戚。您这媒,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他说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不耐烦。
陈季泉没料到他会拒绝得如此直接难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陆壮士这是看不起我陈家?”
“不敢。”陆峥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我这人野惯了,就乐意给人当护工,挣那三两银子的月钱。尤其是……”他话音一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身旁的沈知渊,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恶劣的戏谑,“伺候我们家少爷,比较有意思。”
这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打陈季泉的脸,更是将某种隐秘的关系摊开了一丝缝隙。
沈知渊耳根猛地一热,心头那股因说亲而起的冰冷怒意,竟被陆峥这混账话搅得翻腾起来,又气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狠狠剜了陆峥一眼,却正撞上对方投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与独占欲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里噼啪作响。
陈季泉被这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眼神交锋气得脸色铁青,终于撕破脸皮,冷笑道:“好!好得很!既然陆壮士不识抬举,那便罢了!只望沈少爷日后莫要后悔,与这等不明不白之人纠缠过甚,败坏了沈家清誉!”
“沈家的清誉,不劳陈叔费心。”沈知渊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至于陆峥是何人,我比陈叔清楚。若无他事,世叔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陈季泉拂袖而去,脸色难看至极。
厅内重归寂静,气氛却更加诡异。
沈知渊不看陆峥,只冷声道:“你也出去。”
陆峥却不动,反而走到他轮椅前,俯下身,双臂撑在扶手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少爷刚才……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有什么不高兴?”沈知渊别开脸,声音紧绷。
“因为那老东西要给我说亲?”陆峥逼近,目光锁住他微颤的睫毛和泛红的耳廓,语气带着一丝得逞的坏笑,“少爷怕我真答应?”
“你敢!”沈知渊猛地转回头,琉璃色的眸子里燃着怒火,却因两人过近的距离而显得底气不足,反而像是一种羞恼的嗔怒。
“我不敢。”陆峥从善如流,眼神却沉了下去,变得认真而专注,声音低哑,“我说过,我就乐意伺候少爷。别人……我瞧不上。”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里面的情感汹涌得几乎要将人淹没。沈知渊心脏狂跳,想推开他,手抬起,却被陆峥一把握住手腕。
掌心滚烫,力道不容挣脱。
“沈知渊,”陆峥连名带姓地叫他,每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别把我往外推。谁也拆不散咱们。”
沈知渊呼吸一滞,所有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看着陆峥眼底自己的倒影,看着那里面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情,筑起的心防轰然倒塌一角。
他闭上眼,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陆峥眼底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窗外秋风掠过竹梢,发出沙沙轻响。
十万匹丝绸的重压如同悬顶之剑,沈家上下为此高速运转。织机日夜不休,染坊灯火通明,码头货船往来如梭。沈知渊坐镇中枢,调配资源,核对账目,苍白面容上的倦色日益深重。
陆峥则更多奔走于外,凭着一身悍勇和市井摸爬的经验,与各路桑丝商人周旋,押运货物,震慑宵小。他仿佛不知疲倦,汗水混着尘土浸透粗布衣衫,额角那道旧疤在烈日下愈发显眼。只有夜深人静,偶尔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坐起,望着窗外沈府高墙外的夜空,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无法磨灭的痛楚与恨意——那是易家冲天火光映照下的绝望,是朱煊治那张冰冷又复杂的脸。恨意噬心,却又无可奈何,他不能再将任何人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尤其是沈知渊。
偶尔,沈知渊推着轮椅经过,会看到他独自一人靠在廊柱下,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云纹玉佩,眼神空茫。沈知渊从不打扰,只是默默让苏嬷嬷备上一碗安神汤,或是一件披风,遣人无声送去。
两人之间似有一种无言的默契,都在为那个“离开”的目标拼命,却又心照不宣地回避着最终的抉择。目光交汇时,拉扯感无声蔓延——是信任,是依赖,是未曾言明却汹涌的情愫,也是横亘着家仇国恨、前程未卜的沉重现实。
*
这日,陆峥刚从码头验完一批新到的南洋桑丝回到府中,便觉气氛有异。几个小厮聚在角落窃窃私语,见他过来,立刻噤声散开,眼神躲闪。
他皱了皱眉,心下疑惑,却未立即发作。直至走到沈知渊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的声响,以及沈知渊冰冷到极致的声音:“……无稽之谈!滚出去!”
一个面生的管事灰头土脸地退出来,险些撞上陆峥。
陆峥侧身让过,大步走进书房:“怎么了?”
沈知渊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见他进来,眸光闪动了一下,迅速垂眼掩去情绪,只淡淡道:“没什么,一个嚼舌根的奴才。”
陆峥不信,目光扫过书案上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条。他视力极佳,一眼瞥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矿场……娼妓……私生子……”等字样,心脏猛地一沉。
恰在此时,苏嬷嬷急匆匆进来,面色惶急,看到陆峥也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沈知渊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嬷嬷只得硬着头皮道:“少爷,外面……外面不知怎么起了流言,说陆爷当年在矿场时,与……与一营妓有染,还……还生有一子,如今那妇人带着孩子找来了,说……说只要陆爷给足银子,便不再纠缠……”
“闭嘴!”沈知渊厉声打断,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陆峥瞬间明白了。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额角青筋跳动。他当年在矿场确实救过一个被欺凌的可怜女子,给了些银钱让她逃走,仅此而已!这分明是有人恶意构陷,手段卑劣至极!
他看向沈知渊,想解释,却见对方倏地抬起眼,琉璃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里面情绪翻涌,有愤怒,有审视,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你信?”陆峥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失望和一股邪火。
沈知渊被他眼中的受伤刺了一下,猛地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我自然不信这等拙劣伎俩!定是陈家搞的鬼!”他像是说给陆峥听,又像是说服自己,“他们奈何不了沈家,便用这种下作手段!”
话虽如此,书房内的空气却依旧凝滞得让人窒息。那流言像一根毒刺,悄无声息地扎入缝隙,挑动着最敏感的不安与猜忌。
陆峥深深看了沈知渊一眼,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背后,沈知渊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死死攥紧了轮椅扶手。
流言并未止息,反而在陈家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私生子”的容貌如何酷似陆峥。沈府内外议论纷纷,虽不敢当着沈知渊的面,但那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无孔不入。
陆峥变得越发沉默,周身气压低得骇人。他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到丝绸事务上,近乎自虐般地奔波操劳,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压制内心的狂躁与阴郁。他对沈知渊依旧维护,却下意识地保持了一丝距离。
沈知渊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又酸又胀。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传播流言的下人,试图压下风波,却发现根源在外,难以根除。他知道陆峥的委屈,更恨自己那一刻竟会产生一瞬间的动摇。
这晚,海运筹备遇阻,又听闻一支运丝船队途中遭遇风浪略有损失,沈知渊心烦意乱,在书房独自对账至深夜。陆峥满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经过书房,见灯还亮着,脚步顿了顿。
他推门进去,只见沈知渊靠在轮椅里,单手支额,似是睡着了。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黑,脆弱得不堪一击。案上散落着账册舆图,还有一杯早已冷透的茶。
陆峥心头的郁气忽然就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细密的疼。他放轻脚步,拿起一旁叠着的薄毯,小心翼翼地想盖在沈知渊身上。
就在毯子即将落下时,沈知渊忽然惊醒,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眼神惊惶未定:“谁?!”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沈知渊的手冰凉,微微发颤。陆峥的手腕被他抓着,能感受到他指尖的用力。
“是我。”陆峥低声道,声音不自觉放柔。
沈知渊像是松了口气,缓缓松开手,却又在他要退开时,下意识地反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依赖。
“船队……损失不大,人没事。”陆峥干巴巴地汇报,目光落在沈知渊泛红的眼角,心里那点别扭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酸软。
“嗯。”沈知渊低应一声,没松手,也没看他,只垂着眼睫,“那些话……我没信。”
沉默片刻,陆峥“嗯”了一声,另一只手覆盖上沈知渊拽着他衣袖的手,掌心滚烫:“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瞬间融化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薄冰。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暖意。
“等这批丝绸交付,海西路打通,”沈知渊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下定决心,“我们就走。去海西国,那里没人认识我们,也没那么多……烦心事。”
陆峥看着他眼中的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重重点头:“好。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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