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

　　白溪涧腹中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她的身子也愈发沉重。散步时路过家塾的次数多了，听着里面传来的清朗读书声，看着顾云樵从容授课的身影，她心中那份对知识的朦胧向往，竟又被勾了起来。
　　她自幼在白家不受重视，能认字读书已属不易，更深厚的学问是谈不上的。如今见真正学问渊博之人授课的风采，不免生出几分天然的崇敬与向往。她偶尔会想，若是自已也能坐在下面，听先生讲讲那些书中的道理、外面的天地，该有多好。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理智压了下去。她毕竟是已嫁人的妇道人家，更是国公府的奶奶，与一位年轻的外男先生同处一室听课，于礼不合，传出去更是天大的笑话。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将主意打到了自家夫君身上。
　　秦知颂那“文武双全”、“京城才子”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只是成婚后，他甚少在她面前展露这些。这日晚间，秦知颂当值回来，白溪涧便难得地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类似请求的意味：
　　“夫君，近日总觉得有些闷……你若有空，能否……念些书给我和孩儿听听？”
　　秦知颂闻言，简直是受宠若惊！
　　自生产风波后，白溪涧虽不再与他冷脸相对，但也多是客气疏离，何曾如此软语相求过？他立刻点头如捣蒜，连声道：“好！自然好！你想听什么？诗词歌赋？游记杂谈？还是史书传记？”
　　接下来的日子，秦知颂仿佛找到了新的使命。每日去衙门当值，脑子里都在琢磨晚上该给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念点什么书。是选辞藻优美的《文选》陶冶性情？还是念些有趣的《山海经》奇闻异事？或是读读《史记》中的豪杰列传？
　　他兴致勃勃，每晚归家洗漱后，便坐在灯下，拿出书卷，用他自以为磁性悦耳的声音，认真地诵读起来。
　　然而，现实却有些打击人。
　　或许真是人各有长。秦知颂于武道、于政务或许确有才干，但这念书……实在算不上出色。他的声音平稳却缺乏起伏，节奏单调，遇到晦涩处还会不自觉地带上官腔调子，听得人昏昏欲睡。
　　白溪涧起初还强打着精神听，后来实在是撑不住，往往听不到一刻钟，眼皮就开始打架。几次之后，她那点刚刚燃起的、对听书学习的兴趣，便被秦知颂这催眠般的念白给彻底打消了。
　　“罢了夫君，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她总是忍不住打断他，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
　　秦知颂的一腔热情被冷水浇透，也渐渐察觉出自已似乎并不擅长此道，积极性大受打击，尝试的次数便也越来越少。夫妻间这短暂的文化交流活动，还没正式开始，就无声无息地夭折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平淡模式。
　　然而，这份平淡并未持续多久。
　　这日，秦知颂从衙门回来，脸色却异常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甚至连晚膳都有些食不下咽。
　　白溪涧察觉有异，但碍于两人如今的关系，并未立刻询问。
　　直到夜深人静，秦知颂在外间榻上翻来覆去，沉重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传来时，白溪涧才忍不住开口：“可是衙门里出了什么难事？”
　　外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秦知颂沙哑而压抑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不是衙门……是……是靖安侯府……”
　　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顾家……出事了。”
　　白溪涧的心猛地一沉。
　　顾家？顾香缘的母家？
　　“听闻……是卷入了南边的民乱……有御史弹劾靖安侯……勾结乱党，意图不轨……陛下震怒……已下令……彻查……”
　　秦知颂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但那其中的惊惶与不安，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白溪涧躺在里间，瞬间睡意全无，手脚一片冰凉。
　　靖安侯府……勾结乱党？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那宫里的贤妃娘娘……顾香缘……她如今可还好？
　　而她的夫君，这位心里至今未能完全放下白月光的秦四公子，此刻又该是何等的心焦如焚？
　　这一夜，听竹苑内，无人安眠。沉重的阴影，再次笼罩而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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