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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宝剑篇
一路几番奋马扬鞭,只恨那马不能生翅飞起来。宫门口处高举了各处同行的金牌,还是有禁卫上前拦阻:“王妃不可驰马闯宫!”
我踹蹬跳跃离开了马背,拨开人群,冲进了行宫的大门。
行宫本是避暑之地。大选后的玄凌本该在紫奥城与新人欢好,而非避居于此。我曾听贞妃说了一回——尽管太医和他亲近的妃嫔都夸玄凌龙体犹健,可他也觉出了身体渐衰的迹象。因此想待在行宫,修身养性。
他以为这样可以逃离美色的诱惑,从而清心寡欲,保养身心。为了随行有人侍奉,他还是带了几个自认为妥帖的妃嫔随行。贵妃,德妃,莞淑妃,俪妃,贞妃,和孤傲冷清,不爱侍人的婕妤叶氏。
深秋时节,黄叶乱飞,行宫冷落,玄清被密召至此,绝不会是好事。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向桐花台的方向。老远便看到台上有灯光隐隐。这至少说明玄清他还活着。
正在走着,忽然迎面奔来一人,直向我来。离我尚有数丈远,我便已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不是叶澜依是谁?
“王妃,你快想办法救救……”她奔到近前,伸手要来拦住我。
我心里恨的几乎喷出火来,抬手向外削了一掌,便将她打到了路边两丈之外了,她狼狈跌在地上,竟是一声也没吭出来。
好在四下并没什么人,唯见温实初在院子外头远远的站着。我诧异了一下,旋即明白——玄凌自觉身体不好,当然要带一拨太医来。
心里想着,脚下没有丝毫停留,我冲入了院中,一干侍卫也从桐树林里冲出来,为首的竟然是夏弋。
“王妃请止步!”他挥手道。
我喘了口气,心中暗骂,怎么又是他?“本王妃要立刻见到王爷,你休得阻拦!”
“抱歉,卑职奉旨在此守卫,任何人没有皇上的旨意,不得上此桐花台!”
“夏弋,我问你,王爷可在台上?可是和皇上在一起?”
“回王妃的话,王爷的确在台上,但不是和皇上在一起。是,是淑妃娘娘,在上头陪着。”
“什么?”我怒道,“真是荒唐!皇上召王爷回京,干淑妃娘娘何事?”
“卑职不清楚。皇上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随后淑妃娘娘便来了。”
忽然台上一阵纷乱,我举目望去,原来是玄清出现台口,立刻有侍卫拔出兵刃阻拦——“没有皇上旨意,王爷不能私自下桐花台!”
隔着兵刃,玄清扶着台口下望,一眼瞧见了我,不禁百感交集:“玉隐,你听我的话——立刻回家去,回家去!”
没想到分隔数年,与他重逢,竟是在这种境地。台上栏杆处都结了灯盏,照着他一身玄白衣裳,仿佛从前家居的样子。
若是以往,我都能听他的,可是这一次,我不能。趁着夏弋不备,我纵身向前跃去,三步两步便到了台下,举步要上楼梯,忽然脑后风声席卷而来,我低头躲过,旁边啪的一声,一条长鞭卷在扶栏之上,汉白玉的扶栏几乎垮掉。
长鞭又一卷,顺着原路,横扫回来,我不得不向后翻了一筋斗,才躲过鞭风,夏弋又刷刷数鞭,仿佛一个严密的鞭阵,我一时竟冲不出去。心中诧异,以前只知道他使剑,却不知他真正擅长的确是鞭法。
“夏将军住手!不许伤了吾妻!”玄清焦急喊道。
“王爷放心!卑职自有分寸!”夏弋朗声说着,手中招式一变。情急之中,我已无法分辨铺天盖地的鞭影中,哪一条是真的,哪一条是假的。忽然只觉得周身上下忽然紧束了,低头一看,才知周身已被长鞭困住,夏弋犹攥着鞭把,道:“王妃不要让卑职为难!”
我只觉的心要碎了,咬牙道:“夏弋,我只想救我丈夫!你这愚夫,当真要眼见国之忠臣,被奸妃害死吗?”
夏弋只是木钝着脸色无语。忽然身后高台之上有人冷声道:“夏将军干的好——把她交给本宫的侍卫,这里就没有夏将军的事了。”正是莞淑妃。
玄清怒道:“淑妃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玉隐要为你送行,本宫要成全她,不是在作好事吗?”她微然笑着,先行进了门去。两个侍卫将我执上了桐花台,推进门内。
简陋殿宇内,都是旧时陈设,虽略作收拾,仍不掩岁月之痕。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些酒菜,玄清和莞淑妃隔案坐着。
灯下看,玄清的面上犹带着旅途的风尘之色,憔悴倦怠,眼窝有些凹陷,颧骨都凸显了。可见他早已料到此行回京,凶多吉少。
对面的莞淑妃盛妆危坐,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清哥,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哀痛责他。
玄清满脸怜痛之色:“碧儿,你不要怪清哥,清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顿了顿,又道:“玉隐,为夫叫你一声玉隐,你该知道为夫的苦心。为夫求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千万不可意气妄为,叫为夫九泉之下,亦不能安宁。”
“不,不!”我痛的几乎要疯掉了,“清哥,我不能丢下你一个在这里;你也不能丢下碧儿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要你活着!……”
“玉隐!”玄清急的面上挂了两行泪:“自古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为夫去了,还有澈儿,鸿儿,和秋水需要你照顾啊!”
“清哥若是不在了。碧儿一个人也保不得澈儿,鸿儿,和秋水的平安。碧儿情愿立刻随清哥一同天上地下,也不在这人世间受尽苦难折磨再死。”
“可是!……”玄清似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诉说,“玉隐,你这样当真叫为夫好为难!你该明白,为夫叫你活着,自有叫你活着的道理。你怎能不听?”
“不,我绝不听!清哥,求你听我一次,不要喝你面前的毒酒!我知道她是来毒害你的,你不要听她的话!我们一起去见皇上,一起申诉,揭穿奸妃的阴谋。我们会有救的!”
莞淑妃一直擎着杯酒沉吟,此刻嗤的笑了:“玉隐,本宫看你是要急疯了吧——你怕是还晓得,没有本宫的口谕,今天谁都下不了桐花台!”
我何尝不知,唯有破口大骂于她:“你这贱妇!我先杀了你!……”然而,几番苦挣,终究不能摆脱一身的捆缚,也不能靠近她半步。
“玉隐,你又何苦这样伤心呢?”她曼声的冷笑,“虽然六王有意谋反,可是本宫顾念姐妹之情,在皇上面前苦苦保你,保证不牵连你和孩子。”
这话连玄清也气的颤了声音,讥讽道:“这么说,本王当谢谢你的好心了?”
“难道不是吗?”她冷魅道。
玄清气的扭头无语了。
“这最后一刻,本宫倒有些话,想问问王爷。”
“你说!”玄清咬牙道。
“本宫想问问王爷后不后悔,若非你当年执意喜欢本宫身边这背主忘恩的奴婢,也不至有今日下场。”她满口的讥讽之意,玄清如何听不懂?他呵呵的笑出来:
“既然娘娘有此一问,本王也想问问娘娘,似娘娘这般唯我独尊的骄傲女人,何以沦落的被外夷牵着鼻子走,惟命是从的地步?今夜纵使娘娘杀了本王,来日娘娘又将会有怎样的下场?今夜本王若为心爱之人而死,纵然心痛,亦觉值得。而娘娘来日只怕要为万人唾弃而死!试问娘娘可有丝毫悔意?”
“是吗?”莞淑妃的脸上有气急败坏之色,蓦地转头向我:“浣碧,你听,王爷对你是何等情深?可是,你一定不晓得,其实你的清哥,是为另外一个女人而死吧。”
“你胡说!”我唯有怒斥她。
“本宫胡说?”她不屑,“今日一个小太监告诉六王,说叶婕妤正在为皇上驯兽,不小心受了重伤。六王听言,担心的立刻就去了兽苑,结果,却扑了个空。哈哈——”她娇笑起来。
她好歹毒的计谋,暗中窥伺了叶澜依的私情。她知道以玄清的性情,对任何一个对他付有真情的女子,都会诚恳相待。
可是玄凌并不会这样认为,他会觉得玄清觊觎他的女人!
莞淑妃继续道:“偏巧叶婕妤也对六王情深义重。皇上命她端一盘酒来送给六王。她竟然跪地以死相求,还说什么以命保证六王没有谋反之心。呵呵,她有什么资格保证这么大的事?浣碧你说是不是?既然她不肯来,那只好本宫替她走这一遭了。”
“玉隐,你不要听她胡说,清哥跟叶婕妤只是普通之交,绝无私情。清哥心里只有你一个!”玄清焦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才不能死!碧儿不能没有清哥……”我拼命的喊,用力的喊,其实我已经不晓得我为何要这样喊,仿佛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刻他不会死去。
生离死别当前,玄清亦已寸断肝肠,他擎着杯的手,不住的发抖,泣不成声道:“玉隐,清哥求你,求你不要在这一刻,叫清哥为难!……”
莞淑妃此刻似乎得意到了极点,她看着我,终于仰头开怀的笑了出来——“他年本宫什么下场,你们都看不到了!”
我只看着玄清,他瞥了一眼莞淑妃,趁她仰天得意大笑之际,蓦地掩袖,仰头将杯酒一饮而尽。
那一刻,我停止了哭泣,甚至也停止了呼吸,只呆呆的看着他——一切都结束了吗?
他保持着那姿势好一刻,直到当啷一声金樽坠地的声音发出来,他的手臂也才颓然坠下。“玉隐……”,他喃喃一声,鲜血开始从口角缓慢的蜿蜒而下,身体也向案上倾倒下去。
那一瞬,我的整个人也失去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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