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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又见寻死之人
老人听着好像有点困了,他睁着眼瞧了瞧桌子上的纸笔,微微抬起了手。大夫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后来才带着疑问指了一下桌子。
老人点着头,她将桌子上的纸和笔轻放在他手中,头也替他垫高。他将白纸抱在怀里,吃力勾着头,在上面缓缓划出一个字。
几个人在外面看着,他还是躺着没动弹,只有那只干瘦的右手用笔尖精雕细琢,似乎非得将纸雕一个花样出来。
时间过得很慢,也可无人说话,男人面前的玻璃上被他呼出了一片雾气,他在等老人完成手中那份令他珍爱的作品。
待物尽人散,窗外透出的那一抹光被云火渲染,老人将有字的那面纸对着门口,分神间,他眯起了眼,笑容冲破了呼吸机的阻隔,落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张泛黄的纸页上,被人用蓝色笔水歪歪扭扭的写着“我很好”三个字,配上他干涸的笑脸,却像是一幅画立在那里。
征得同意过后,里面的大夫将老人手里的纸拿在玻璃前。
三个字的笔画乱得不成章法,可每一笔又像是在替他说着话。说着那些家长里短,说着那些平淡如水也被人听惯了的过去。
大夫举了好久,想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然而更为清晰的,是她闪着泪光的笑意。
他们好像看到门外冰天雪地里长出了一棵嫩芽,顷刻间暖意袭来,春暖花开,站在外面的男人也
笑了。
古亦然肃然起敬,她感慨他们会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无论在哪种颓败的环境下,都能如此抱有对善良和生活的热爱。
“怎么回事!现在外面已经这么乱,那些人真是疯了……”
小刘在身后,失控的声音惊扰了不远处的人。司皑回过头,看见小刘在和一个男人交谈着,言辞甚为激烈。
“小刘,怎么了?”
他投入到工作的状态里忙去询问,怕是又出了什么状况。古亦然自觉后退几步回避着。
“首长……”他吞吞吐吐没敢抬眼看司皑,好像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那个,没多大事,就是暮春河那边有两口子非要抱着自己孩子跳河,我,我找人把他们教育一顿就行了。”
“最近是不是总有这种事情。”他不依不饶的问着。
“最近……也没有多少,哎司皑,你要去哪?”小刘还没说完话,他就拉长了脸,不知道要上哪去。
“他们不是想死吗?我倒很有兴趣看看有他们怎么带着个孩子一起死。”
十二月份的暮春河表面结了层看不出深浅的冰,本就不热闹的河堤现在更为荒凉,河水泛黑,一点波动也不曾有,宛若一片死海。
时不时从河对岸刮来一阵凛冽的风,吹着那些正在寻死觅活和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脸颊干得发紫,却还在哆嗦着想要亲自见证这人间惨剧。
短发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两岁的孩子,跪在河边,高声抽泣,男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渐围上来的三五个人,似乎已经整装待发,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妹子,以后日子还长着,你俩怎就这样想不开,你先把口罩给娃娃戴上。”
只有离他们最近的老婆婆苦口婆心的相劝,她年纪大了,眼里不停掉着泪,划过脸上重重沟壑。
“我们哪还有什么日子!与其全家都感染上在医院生不如死,还不如跳下去死个痛快!”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哪知道你就会染上这病?”
“就算染不上,那我们早晚就会饿死,你们都看不清吗,咱们这座城市,根本没人管!我们马上就变成一座死城了!”
女人哭嚎着,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遮住了眼,在河岸的边缘上来回摇摆,几乎就要这样跌落,看得人心惊胆战,好像所有能触碰到的东西也都凉透了。
他们想仔细看看这场战争谁会是退败的一方,却也担心他们会真的死掉。
循着一路风声,司皑踩着一节节的石头慢慢向这些人靠近。隔着老远就听见刮来一阵哭声,也顺路把他吸引了过来。
司皑摘下口罩,看过新刊的人几乎都能把他认出来。周围人同时诧异得说不上话,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画面感的男人。
“司……司首长。”
他们还没想好该行什么礼,该说什么,他就已经不慌不忙地走到女人面前,冷酷地扫视着那一家三口。
给别人送温暖已经送倦了,他没那个耐心去一个个安慰。
“你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折荷都已经没救了,与其让我们一天天等死,倒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谁告诉你折荷没救了?”
“难道不是吗!”女人的脸上滚满泪珠,她心中憋着气,今天见到司皑,她终于能找个机会对着他朝死里宣泄,“你还有脸来!都怨你!你这首长当得有什么用!”
“你他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跟谁说话呢!”小刘气急败坏地反驳道,他没见过这么是非不分的人。
“我说的就是你们!这些日子大家吃穿都没个着落,你又干什么了!你只会跟别人一起骗我们,趁着危机发难财,到最后人死光了你拍拍灰就逃!你们就是存心想看我们死!”
“你……”
司皑没有阻止小刘,他知道小刘也一样不会对于这种言辞做出什么太过激烈的举动。
只是女人的一番话喊在他心里,渐渐击溃还存留着希望的最后防线。
他像是在看着一出戏,戏里的人令他们深恶痛绝。幸好他不善于联想,否则他也不清楚接下来这些人会做出什么。
“妹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听说首长是在封城之后临时换掉的,之前那个姓段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司首长选择留下来,那他就是要和我们一起共渡难关吧。”
“对呀,你不能说这样的话……”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也向着司皑说话。
女人转了一圈,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们,断不改口“你们真的都没长脑子吗!你看这个人道貌岸然,但凡有点作为,我们还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你说的没错。”司皑终于张口,讲出去的话无比沉闷,“我不是一个好的领导人。你说我不作为,没错,这样的结果有我的原因。我也曾想过一切办法来挽救,甚至到现在,我还没放弃。我对不起你们,因为我也被骗了,和你们一样都被骗了。我以为封城只是不让病毒向全国范围扩散,谁知运来的货车根本没有开进我们的城市,折荷成了笼子里的蚂蚱,我没能及时制止,我欠你们一声道歉。但我司皑从做首长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无愧于你们。”
“你,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不还是个死!”
围观的人也想上前劝说两句,可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但是起码现在你们还不用死!还没有到世界末日的地步,你自己去医院看看,有多少人还在拼命!”司皑强硬的气场逐渐向周围扩散,听得人不敢对答,“手里孩子是你的吧,孩子虽然是你生的,但他也是个人,你没有权力决定他的生死,把孩子给我!”
“凭什么给你!我是他妈!我生他养他,凭什么不能决定他生死!”
“因为他是个人!”孩子的哭声更吵了,司皑尽量说的心平气和,“你生他是拿他当人看的,只不过现在孩子太小而已。你母亲要是平白无故让你去死,你也愿意?”
看着女人一时无言的样子,司皑接着说道“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死了就不存在希望,没了希望也就用不着努力了。我刚才带着一个中年人去隔离区看了看他发病的父亲,老人家插着管子说不成话,让大夫拿笔在纸上写了‘我很好’三个字拿给外面的儿子看。现在像他们那种命悬一线的人,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努力活下去。而你们这些好好的大活人,一个个却只想着怎么去死。”
女人听了司皑的话,忽然哭得更凶了。司皑捂着嘴,眼泪也开始打转。
“我不会再管你们了。”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下河堤,小刘缓了好久,才想起来追过去。
“哎呦我的好妹子你快下来吧,你说咱们这关要是挺过去了,你人没了,等孩子长大你怎么跟他交代呀?”
“是呀,还有你这个男人,你老婆一直要死要活的,你也不知道站出来说两句话,真是窝囊!”
老婆婆凑近女人,死死拉住她的手将她从河岸边拉了回来。同时又安抚着她怀里哭闹不停的孩子,算是舒了一口气。
另外几个人也有在骂她男人的,看来今天这三口的生死,都听他老婆一人决断了。
司皑在前头下着台阶,没什么表情,只听得见风呼呼向耳朵里灌着。
本来走得好好的,却忽然眼前一黑,整个翻身栽了下去,滚落了几节台阶。
“司皑!”
一直跟在后面的古亦然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慢慢扶起他的脑袋,吓得心脏快要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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